天稍稍亮,戲林兒便起身離開床鋪,凌垠問她去做什麼,她只答道自己出去轉轉。凌垠清楚地知道她的不滿,太陽僅是露出個頭,此刻街上人煙稀少,沒有什麼好看好玩的,她只是想找個藉口出去,不想再和自己呆在一起。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這樣想,可是很快她又否決。
「不!我這是為了我們好,我這是為了大家!」
她忽地坐起身,語氣堅定地喊,似乎要說服自己,可她的眼卻流下了淚。
「凌,我可以進來嗎?」
門口傳來蘇令的聲音,凌垠忙擦拭臉上的淚,著急穿好衣,嘴上回他道:「等一下。」
穿好衣,粗略整理儀容,她便打開門,蘇令笑眯眯地走進房門,凌垠躲避著他的目光,不想讓他察覺自己剛剛流了淚。
「凌,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嗎?」
終究是被發現了。
蘇令看她眼圈緋紅,欲將他抱入懷中安慰,可凌垠卻躲著蘇令,打開了他的手,不讓他將自己摟入懷中。見凌垠抗拒,蘇令也就此作罷,尋了個椅子坐下,凌垠則坐在他對面,兩隻眼投向一旁,怎麼也不肯落到蘇令身上。
凌這個稱呼,是蘇令自己想出來的,平日無人會這麼稱呼她。蘇令說凌垠這名不好,若真叫全,便不像個嬌滴滴的女兒名,倒像個男子的名字。於是他遇人便稱凌垠為凌師妹,二人獨處時,便稱呼她為凌。
「平日見你這麼大膽,怎麼一遇上這事便畏畏縮縮,這不像你啊。平日你不經常違背門規,偷偷瞞著師傅,躲起來一個人偷懶嗎?怎麼今日遇事卻膽小起來?連林兒都同意這次行動了,你作為師姐,不得給師妹樹立一個榜樣?若是平日偷玩也罷,可這回咱們是替天行道,是做大好事啊!若你真怕出了什麼事,回頭師傅和府主那裡,有我擔著!」
「你不必對我蜜言蜜語,這次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理由,我都不會同意你的,就是你再擔著也不行!」
聽得她如此堅決,蘇令吃了一驚,他想不通為何凌垠如此抗拒這事,難道她與那崔曹二人是舊相識?不可能,從她的經歷來看,她是斷不會來過這離縣,更不會結識那崔曹,與他們染上關係,可這樣的話那是為何,即便是不願插手,也不至於如此抗拒啊?
猜不透凌垠的心思,蘇令只能苦惱。他本就不擅長安慰美人一事,手上會的幾招還是從他人那順來的,平日哄個高興也還湊合,可真要讓他猜女人心思,這倒難為他蘇使君了。
蘇令想了想,猜了無數可能,可就是尋不到那正確答案。
蘇令當然猜不到,他的心被那所謂的大業填滿,他認為不會有人拒絕一份賺取名聲、替天行道的差事,自然也就不能理解凌垠心中所想。他就不知道,雖然有人和他出身相似,經歷相似,可對於這世道的看法便不同。他認為既得機遇,自是天選,自當成就一番大事業,干一番大功績名垂青史,可有的人只是想在亂世謀個溫飽,平平安安渡過一生即可,凌垠便是這其中的一例。
凌垠從小失了爹娘,本由舅父領養,可在妖族進犯後,她的舅父逃難不見,她也就開始自己一個人的流浪之旅。與男子相比,她一個弱女子流浪更為艱難。她沒有力氣,不能幫人幹活,唯一活著的辦法只知道在地里刨著,渴望尋著些樹根來填飽肚子。一覺醒來,迎接她的是寒冷,肚子提醒的是飢餓,她大腦思考的第一個問題是今天該怎麼活著。平日她還要留意著捕奴人,防止被他們捉去賣給青樓做妓,她知道,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是決不能去那葬送女子的地方的。
她挨過凍,忍過餓,躲過戰亂,爬過荊棘。活下去這三個字占據了她的一切。當她真的走投無路,垂死掙扎之際,一個不認識的人將她撿走,帶她來到魂府。
亂世出英傑,這是她常聽到的。僅在魂府幾年,她就見過太多以前從未聽過的事物,她被塵土和飢餓蒙蔽的眼第一次看到如此廣闊的世界。她被要求學習,被要求主動接觸她從未接觸過的。仙門,妖盟,魂法,一個個名詞衝擊著她,她原以為很小很小的世界一步步大起來。
但是知道的越多,她越害怕,害怕自己的渺小,她只是一片葉,隨時會被時代的浪潮打翻,再不見蹤跡。她很喜歡魂府,這個小小的、不世出的地方是她溫暖的家。在這裡,沒有寒冷,沒有飢餓,她不必過著以往逃亡、無依無靠的日子。她最開始很拘謹,一切謹遵門規行事,她是門內有名的「苦瓜臉」,整日悶悶不樂,一板一眼遵守著門規做事。
有人指責她太死板,連師傅都教導她不必完全依照門規行事,可她全不聽。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做錯事被趕出去,害怕失去這一切,重新過上以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直到她遇到了這個男人。她堅信,只要遵守這個門規,一切都不會失去,門規就是她的立身之本!
凌垠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就帶著自己打破門規,她埋怨,她恐懼,她呵斥著這個男人,她抱怨她是在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她是在謀財害命!
可漸漸的,她習慣了這份生活。她肩膀卸下了重擔,她從未如此輕鬆。她開始嘗試跨越門規,不再依賴門規做事。她大罵自己的賤,竟然又想回到那份苦日子,可後來罵完自己又大笑。她覺著,無論是以前還是來到魂府,只有此刻,她才真正活成了個的人。
後來她才知道,是她的師傅指示蘇令,讓他幫助自己,修正自己的死板。不過,他修正得好像有點過頭了......
這個男人,這個名叫蘇令的人曾帶給自己多少安慰,即便這次他給自己的是不安,可那又能怎麼辦呢?
她愛他。
為了這個愛,她願意陪他一起去冒險,即便代價是失去一切......
「就這一次,好不好?」
二人僵持許久,即便凌垠不願意,可蘇令仍是將她抱入懷中。漸漸地,她也不再反抗,依偎著蘇令的胸膛。
「你真是我的冤家。」
凌垠將蘇令推開,水汪汪的眼看著蘇令,手溫柔地貼著蘇令的臉頰。她站起身,點了點頭,下定決心,咬著牙說道:「一切依你吧。」
「你真同意了!」
凌垠擦了擦淚,勉強笑道:「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