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宏誠離開,一直強撐著的陳殊往後退了兩步扶著門框劇烈咳嗽起來。
九兒趕緊上前扶住他。
「少爺,你怎麼樣?」
陳殊擺了擺手,咳出了一口鮮血。
九兒被嚇了一大跳,道:
「少爺,我去找大夫!」
陳殊一把攔住了她,緩了緩道:
「沒事,我穿了軟甲,傷得不重。這個時候找大夫,那別人就知道我受傷了,這個曹谷的硃砂掌果然是厲害!」
原來在京治司的牆頭上,陳殊的確是中了曹谷的一掌,只是他身穿軟甲又有大鴻蒙在身,擋住了大部分傷害,背後留下的印記也不深。
他回到房間後,趕緊換了衣服,讓九兒在背後中掌之處,用自己調製的胭脂進行遮擋,這胭脂顏色與膚色相近,晚上燭光昏暗,根本分辨不出來。
九兒和錢萬金拖住曹谷一干人等的時候,他已經暗自用真氣調理了氣息,這才沒讓曹谷看出端倪。
九兒將陳殊扶到房內坐下,陳殊又服用了錢萬金特製的傷藥,這才緩和下來。
此時錢萬金也已經回府,他知道陳殊定是受了傷,忙趕過來為他把脈查看傷情,好在傷勢不重,他這才放下心來。
錢萬金問道:
「少爺,下回再有這事兒還是我去吧!太危險了!」
陳殊點了點頭,道:
「沒事,死不了!」
九兒問道:
「少爺,您在京治司有什麼發現嗎?」
「我查看了屍體,致命傷確實是在胸口,也見到了兇器!」
陳殊接著說道:
「這小桃皮膚白皙,手掌有新繭但不粗糙,牙齒整齊白淨沒有什麼磨損,雙腳也有纏裹跡象!」
錢萬金略一思索,也發現了不對。
「宮女雖在宮中服侍,但說到底與一般的丫鬟並無不同。皮膚白皙或是因為少曬太陽,但手掌只有新繭卻不粗糙,說明她是最近才做的粗活。牙齒整齊無較大磨損,說明她常年不吃粗食。雙腳纏裹,只有閨中小姐因不用勞作才會纏足。這確實不像是一個伺候人的宮女。」
九兒有些疑惑的問道:
「難道真的是張小姐?」
陳殊道:
「確實如三皇子所言,她足底有胎記。看來她真的是張蘭之的女兒!」
錢萬金道:
「少爺,這小桃若果真是前吏部侍郎張蘭之的女兒的話,那是什麼人要殺她呢?再說張蘭之犯了重罪,即便要殺小桃,把她身份提供給京兆府即可,何必要在咱們府上殺人?」
陳殊搖了搖頭,道:
「這事兒恐怕沒我們想的這麼簡單!」
陳殊有大鴻蒙在身,休息了一夜身體已經好多了,次日一早便出了房門。
錢萬金和九兒正在吃早餐,見陳殊出來正準備叫他一起吃,陳殊卻徑直向府外走去。
「老錢,給許大學士的詩送過去沒有?」
錢萬金和九兒趕緊起身。
「一大早我就親自送去了,您這是要去哪兒啊少爺!」
「我去查查這個張蘭之!」
錢萬金忙道:
「少爺,不用去查了,張蘭之的卷宗在這兒!」
說著指了指桌上的兩卷案牘。
陳殊疑惑的走上前來隨手翻閱了起來,果然是張蘭之案的卷宗。
見陳殊一臉的疑惑,錢萬金解釋道:
「這是三皇子差人一早送來的!」
「李承達?」
錢萬金點了點頭,接著道:
「是他!這卷宗在京兆府,要不是他咱們還拿不到!」
陳殊問道:
「來人還說了什麼嗎?」
見錢萬金有些猶豫,九兒道:
「來的是個小吏,他說三皇子讓您別忘了想辦法!」
陳殊自然知道這個想辦法指的是什麼,點了點頭道:
「我知道了!」
說著便坐了下來,仔細翻閱著張蘭之案的卷宗。
卷宗里記載,半年前吏部侍郎張蘭之被派往竹山縣巡查吏治,但因收受縣吏賄賂,隱瞞縣下疫症,致使竹山縣下竹山鎮全鎮百姓死於瘟疫,因而被以欺君之罪處以斬刑,其餘家眷全部流放。
陳殊看到熟悉的竹山鎮三個字,心裡一驚,這不是張謙所在的鎮子嗎?
進京路上,三人還專門去了一趟竹山鎮,難道這竹山鎮上的百姓都因瘟疫全部死了?
見陳殊眉頭緊縮,錢萬金問道:
「怎麼了少爺?」
陳殊將卷宗遞給他,錢萬金看了也嘖嘖生奇,道:
「難怪這竹山鎮空無一人,原來是有瘟疫?」
九兒接話道:
「竹山鎮?就是咱們經過的那個鬼鎮嗎?」
錢萬金點了點頭道:
「就是那個鎮子!」
隨即他又道:
「可是不對呀,如果真有瘟疫,那染病死去的百姓屍體應該盡數焚燒才是,可咱們並沒有看到焚燒的痕跡,倒像是全部掩埋了!」
陳殊道:
「你說的沒錯,如果鎮是瘟疫,怎麼可能只有竹山鎮的百姓染病,那日我們到竹山鎮之後,也不曾發現有什麼瘟疫的跡象!」
九兒道:
「那這麼說張大人可能是被冤枉的?那小桃也太可憐了!」
陳殊似乎心中已有答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小桃的死可就蹊蹺了,與其說是有人針對自己或者陳邊定,反倒更像是有人想把這個案子重新翻出來引人注意。
可是誰又有這樣的能力呢?
陳殊更為擔心的是張謙的安危,難道張謙也死在了竹山鎮?
想到這裡他又站起身來吩咐錢萬金備好馬車。
錢萬金道:
「少爺,您這是要去哪兒?」
「我得進宮去見一見李蘇荷!」
錢萬金疑惑道:
「您要見公主?」
陳殊吩咐九兒道:
「九兒,把我從湘州帶過來的特產打包一份!」
錢萬金趕著馬車與陳殊一道到了宮門前,宮門戒備森嚴,外人斷然不可能入內,陳殊讓錢萬金在外等候,他前去與守衛交涉。
陳殊在太后的壽宴上出盡風頭,再加上之前也被宣召入宮過,宮門口的禁軍統領祝同已然認識來人是湘王世子未來的駙馬爺陳殊。
見陳殊走來,祝同將其攔下,陳殊表明了來意,想見大太監力士德。
祝同有些為難,但又不好直接拂了陳殊的面子,這時候恰好力士德走出宮來,見陳殊在宮門口,便迎了上來。
「喲,陳世子,您怎麼在這兒,老奴正要去找您呢!」
陳殊有些疑惑的問道:
「找我?」
力士德道:
「陛下有旨,宣您和寧相入宮,這不我正要去您府上宣旨,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
見陳殊是被皇帝召見,祝同不好再加阻攔,陳殊見狀拉著力士德走到一邊,低聲耳語道:
「公公,我想先見公主一面!」
說罷又悄悄的從袖口裡掏出銀票往力士德手裡塞。
力士德把銀票往手裡一攥,微微一笑道:
「咱家還要去請寧相,這個空當您在宮門外等著也不合適,要不您先隨我進宮?」
陳殊忙拱手道:
「如此多謝公公!」
陳殊隨著力士德進了宮,被帶到一處僻靜院子的涼亭里,力士德道:
「世子就在此處稍等,咱家先去請寧相了!這宮裡不比外邊兒,請不要隨意走動,以免造成麻煩!」
陳殊點了點頭,道:
「如此多謝公公!」
這院子不大,但花草打理的極為規整,每一株都是用心修剪過的,亭子內的石桌上還點著香薰。
陳殊正四處掃量著,忽聽到輪椅響聲,回頭一看原來是龔嬤嬤推著長樂公主李蘇荷走了過來。
見陳殊在這裡,李蘇荷似乎有些意外,她隨即揮手示意龔嬤嬤退下,陳殊忙上前行禮,李蘇荷自己搖著輪椅到了石桌前。
她望了一眼,問道:
「你怎麼來了?」
陳殊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特產」,雙手呈送到李蘇荷身前的石桌上,笑著道:
「進京這些時日也不曾來拜會公主殿下,這些是我在湘州時自己做的一些東西,興許公主殿下會喜歡,就帶來了。」
李蘇荷倒不深究他是如何進的宮,反倒是對桌上的東西有了興趣,只見她隨手拆開一樣,忽覺一股異香傳來,她望了一眼陳殊,問道:
「這是什麼?」
陳殊道:
「香皂!」
李蘇荷眉頭一皺,自然是沒見過所謂的香皂,陳殊這才反應過來,忙解釋道:
「噢,這是我自己給它取的名字,這個是用來洗手的,洗完之後手又乾淨又香!」
李蘇荷拿到鼻前一聞,確實很香,頓時心裡一喜,道:
「這是湘州的特產?為何不見進貢過?」
陳殊道:
「這也算不得什麼特產,是我自己做的。」
說罷又拿起另外一個小瓶子遞給李蘇荷,道:
「你再看看這個,這個是香水,可以抹在手腕和脖頸處,提神醒腦,香氣可以保留一整天!」
李蘇荷接了過來,擰開瓶蓋,一股淡淡的花香味瞬間充斥鼻腔,讓她眼前一亮。
「這也是你自己做的?」
陳殊點了點頭。
「你一個世子,怎麼會做這些東西?」
「我...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公主喜歡就好。」
這些新奇的東西李蘇荷當然喜歡,她望向陳殊,陳殊忙躲避她的目光。
「你今天帶著些東西進宮,是還有別的什麼事吧?」
陳殊正在想如何開口才不唐突,沒想到李蘇荷道:
「是為了小桃的事情?」
陳殊一愣,忙道:
「公主殿下已經知道了?」
李蘇荷把香水放到桌上,道: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小桃是在你的府上死的,你今天來是想給我個交代嗎?」
陳殊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我來其實是想問公主殿下一些事情!」
「小桃的身世?」
陳殊望向李蘇荷,看到她也在看著自己,慌忙又看向別處。
李蘇荷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道:
「坐下說吧,我這樣一直要仰頭看你,怪累的!」
陳殊哦了一聲,忙坐了下來。
李蘇荷淡淡的道:
「你都查到什麼了?」
「我查到,小桃可能是前吏部侍郎張蘭之的女兒,她的死或與張蘭之的案子有關!」
李蘇荷點了點頭,道:
「你查得還挺快!」
陳殊一驚,這李蘇荷果然不像三皇子李承達說的那般什麼都不知道,自己來對了。
「公主殿下都知道些什麼?可否如實相告?」
李蘇荷長嘆了一口氣,道:
「小桃的死我知情,她不是陳邊定殺的,是自殺!」
「自殺?」
陳殊有些錯愕,難道李蘇荷才是這一切的策劃者?
李蘇荷看出了陳殊的驚訝,便道:
「這件事確實是委屈你了,害得你的護衛被安上了殺害宮女的罪名!」
「這件事不會是公主殿下一手策劃的吧?」
「我只是知情,但是我攔不住她,她是想用她的死為張蘭之昭雪!」
李蘇荷毫無保留將小桃的事情和盤托出。
小桃原名張文君,十多年前的牡丹花會上,雙腿還能行走的李蘇荷隨著李煊一起去了百花谷,還是孩童了兩人就此相識,兩人都愛花,一時間成了好朋友。
李蘇荷給了她一塊腰牌,自此,她每年都會偷偷進宮兩三次看望李蘇荷,直到半年前,張文君再進宮時已經成了逃犯。
李蘇荷雖不知道張蘭之為何會犯下欺君之罪,但對眼前的好友實在於心不忍,便悄悄將她留在身邊,取名小桃。
好在宮裡宮女眾多,一時間也沒人知道這件事,原以為可以這樣一直保護著她,但沒想到她在太后的壽宴上見到了陳殊。
陳殊的才華與不畏權貴的姿態讓她意識到如果想為父親伸冤昭雪,恐怕只有這位湘王世子可以依託。
陳殊心裡一驚,他沒想到李蘇荷這麼輕易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自己。
「很奇怪是麼?你一來我就告訴你這麼多!」
陳殊點了點頭。
李蘇荷又道:
「小桃只在太后壽宴上見過你一次,就把性命託付了出去,我又有什麼理由再隱瞞她的事。」
陳殊聽到這裡心裡五味雜陳,想到李承達也知曉小桃的身份,他又問道:
「三皇子殿下知道這件事情麼?」
李蘇荷搖了搖頭道:
「三哥對我很好,眾多兄弟中,只有他和七弟常來看我,他心思細膩,見到我宮裡來的新人不免要多問幾句,但我並沒有把小桃的身份告訴他,這也是為了小桃好。」
「那為何不直接求助三皇子?我想以他的能力,想要為張蘭之伸冤,也未嘗不可行!」
李蘇荷嘆了口氣道:
「你來京都這麼久了,想必也看得出來,這幾年我三哥和大哥一直在明爭暗鬥,張蘭之不願黨爭,他的禍事誰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貿然把這件事告訴三哥,只怕又會生出事端來。再說,小桃誰也不信任!」
陳殊點了點頭,心說難怪選擇了我,畢竟我是外來的,與之前的朝堂黨爭毫無關係,這小桃也算是聰明。
李承達既然已經識破了小桃的身份卻隱而不發,想必就是想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場,還真是巧合很多啊!
「即便是想為父伸冤,她又何必要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
李蘇荷淡淡的道:
「這裡是京都,每天都會死人,如果小桃不是死在你的府上,你會過問這件事麼?」
陳殊喉頭蠕動,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正如李蘇荷所言,若非因為小桃死在自己府上,而陳邊定又陷入其中,自己確實不會關注這件事。
「你是公主,小桃沒有求助於你嗎?」
李蘇荷捏了捏自己的膝蓋,望向院子裡的花草,道:
「公主不過是一個名頭罷了,張蘭之的死或牽扯眾多,我一個殘廢的公主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又還能做別的什麼呢?我不是沒有勸過她,可哀莫大於心死,她留在我這裡並不是為了苟活,只是在等一個機會罷了,她只是認定了,你就是她的機會。」
陳殊聽出了李蘇荷話里的無奈,雖然她身為公主,但雙腿殘疾,這深宮之中想要生存就已屬不易!如今自己的朋友也身死了,她應該無助又無奈吧!
見陳殊望向自己的雙腿,李蘇荷苦笑道:
「小時候的一場重病,站不起來了!我知道你也不想娶一個殘疾的公主,我我跟你一樣,我也不想遠嫁湘州。但我是個廢人,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如果你有本事把這樁婚事退了,我不會有什麼意見!」
陳殊長嘆了一口氣,心裡既為小桃的死感到惋惜,也為隱隱為李蘇荷而心疼。
「婚是陛下賜的,要我娶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說實話一開始我也難以接受,但是退婚我沒有想過。公主殿下也不必懊惱自己無法行走,我們都要努力的活著,即便改變不了這個世界,那也要儘量不被這個世界改變。」
李蘇荷聞言一愣,怔怔的望向陳殊,眼前的這個世子與他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見李蘇荷看著自己,陳殊不好意思的站起身來,道:
「感謝公主如實相告,陳殊先告退了!」
「等等!」
李蘇荷叫住陳殊,與陳殊的這番交談,她沒有感覺到陳殊歧視的目光,反而覺得有些寬慰,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的內心泛起了一絲漣漪,她道:
「你還有別的新奇的物件嗎?」
陳殊一愣,望向桌上的香皂與香水,笑著道:
「當然有,如果公主喜歡,我可以再送來!」
李蘇荷摸向腰間掏出一塊玉牌遞了出來,道:
「這個你留著,這個院子的側門外就是宮牆,那裡有一扇小門,你拿著這玉牌不會有人攔你!」
陳殊走上前接過玉牌,笑著道:
「如此我倒是可以省去一些打點的錢財!」
轉身走了兩步後,他突然又轉過身來,道:
「你看過煙花嗎?」
李蘇荷聞言一愣,搖了搖頭道:
「什麼是煙花?」
陳殊道:
「那是黑暗中最絢爛的顏色,等這個案子了了,我帶你去看!」
望著陳殊離去的背影,李蘇荷低頭又拿起了桌上的香皂與香水,心裡竟然莫名的開始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