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塵埃落定
堅實的金磚倒映著從外射來的陽光,金光映照在朱紅色的殿柱之上,那盤旋的金龍作勢欲飛。
本來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百官們神色錯愕。
他們這幾天自然也復了局面,所以他們也得出了一個和唐安世相同的答案。
大夏聖上不可能放棄五帝天命說,因為這會損害大夏根基,讓前線本來就不穩的局面再生變故。
周鐵衣不可能放棄五帝天命說,因為周鐵衣是以五帝五行祖炁煉罡,這是他的根基,一旦放棄,輕則修行倒退,重則道統受缺,身受道傷。
而且就他們所知,那報紙上的文章《五帝起源非人論》根本不是周鐵衣暗示人去寫的,而就是柯黯然自己寫的,所以事到如今,否定這篇文章才是正常的做法。
但周鐵衣向來非常人。
經過最初的錯愕之後,首先反應過來的就是殿堂之上的武勛們。
他們勃然色變,甚至比儒家官員們還著急。
「周侯此言不妥,五帝天命說不僅關係到天下人吃不吃得飽飯,還關係到前線戰事,若移除五帝祭祀,影響到五帝五行大道,那麼前線不知道多少軍陣的根基都要被削弱。」
「我知道。」周鐵衣平靜地看了這位武勛一眼。
如果今日右將軍尉遲破軍沒有被調走,那麼廢除五帝祭祀的事情還可能有一番波折。
但是尉遲破軍被調往了前線,如今這朝堂上的武勛他周鐵衣最大。
「不過前線除了北狩天狼的右將軍這一支軍隊外,其餘諸軍還是在據城而守,這本來就是進攻不足,防禦有餘的形式,廢除五帝天命說,即使對於基礎軍陣有影響,但是兩三個月內也能夠調整回來,反倒是如今五帝天命已經到了破而後立的時候。」
「周鐵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拿著前線千萬將士的安危來『破而後立』,我看你真是如同儒家所言,已經神志不清,妖言惑眾了。」
一位老將實在是忍不住了,直呼周鐵衣的姓名,足以表明他此時的驚怒。
周鐵衣被罵了一通,沒有急著拋出官吏一體策。
今天這廢除五帝祭祀的事情,是他和大夏聖上兩方妥協的結果。
自然有人替他壓制武勛。
身穿淡紫袍服的柯黯然出列,反駁道,「葛老將軍此言差矣,如果前線將士正在進攻,這廢除五帝祭祀自然有礙,但是從十月開始,前線就一直在據點而守,如今又是寒冬十二月,反攻更是無稽之談,何來威脅前線將士安危,更何況即使廢除了五帝祭祀,又並非沒有替代之法。」
柯黯然對御座之上的大夏聖上拱手道,「臣提議廢除五帝祭祀,以日月大道尊為替。」
柯黯然這一拱手,頓時讓剛剛還義憤填膺的群臣們反應過來,他們錯愕地看向御座之上的大夏聖上,眼中驚怒,悲憤,難以置信交加。
廢除五帝祭祀,以日月大道尊為替。
也就是大夏原本屬於五帝的氣運,之後都會開始轉向日月大道尊。
而日月大道尊是誰,大家心裡都清楚。
當初只不過覺得是周鐵衣寫的阿諛奉承的詩詞,但現在看來,這詩詞中的日月大道尊才是大夏聖上如今的目的。
他太想要成聖了。
不少人心中閃過這個想法。
唐安世在大夏聖上露出笑容的時候,就意識到局勢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現在柯黯然開口,徹底坐實了大夏聖上真正的想法。
廢除五帝祭祀從來都是目的,而不是虛晃一招的手段。
唐安世轉頭看向周鐵衣,他想要知道周鐵衣為什麼會同意這件事,難道周鐵衣的根基不在五帝五行之上?
不可能,當時在朝堂之上,周鐵衣顯化的麒麟之相,汲取五帝五行祖炁,這是做不了假的,五帝五行一定是他的根基之一,他為什麼會同意自損根基?
一個個想法從唐安世腦海中浮現,不過現在不是慢條斯理思考的時候,他轉身,面向丹陛之上的大夏皇帝,「五帝天命說乃是儒法根基,廢除五帝祭祀,天下儒生不許。」
當唐安世說出天下儒生不許的時候,一條虛幻的大道就要以他為中心開始凝聚。
不過還沒有等這條大道凝聚,會合天下儒生的心意。
一道皎潔的滿月從天后的珠簾下騰空而起,月光清冷虛幻,從極高處落下,一時間金鑾殿上原本作勢欲飛的金龍真的就騰空而起,結合大夏最為精華的國運,化作九條金龍,伴隨著月光,隔絕與外界的聯繫。
從唐安世身上騰起的炙熱的浩然正氣,在金色的國運沖刷下,被壓抑到了極致,讓其一身儒道修行,難以發揮出十之三四。
「唐尚書也要學董司民,咆哮朝堂嗎?」
天后淡然開口道。
她能夠在前兩天鎮壓董行書,自然也能夠再鎮壓唐安世。
唐安世毫不低頭,看向珠簾之後的天后,「天后能夠鎮壓我和董行書,難道能夠鎮壓天下讀書人嗎?如果天下儒生不許,大夏江山社稷,即日起將亂!」
唐安世擲地有聲地說道。
這也是這個世界修行者們需要和普通人妥協的地方,統治天下,最終還是以普通人居多,更何況除了上三品近乎已經超脫世俗的修行者,其餘即使是中品的修行者,和普通人之間的差別也並不大。
「這倒是不勞唐尚書費心。」
周鐵衣適時開口道,「唐尚書所言天下儒生不許,其實仰仗的也就是天下是以儒家官員治理為基礎罷了,不用說的那麼冠冕堂皇,臣有事啟奏。」
周鐵衣從衣袖之中拿出準備好的《官吏一體策》。
薛明浩小心翼翼走下台階,從周鐵衣手中接過奏摺。
「臣之所以贊同改易五帝天命說,核心的原因是儒家之道以五帝天命自居,因此故步自封,從儒聖寂滅至今,儒家一品『立德』,除了一位酒劍仙之外,皆以五帝五德為基,兩千年來,臣未嘗看到儒道之進步,只看到了儒道的固守殘缺。」
「若天下還是之前那個天下,儒家固然可以維繫天下的穩定,但是如今神道禍亂,荒古九神復甦在即,若儒家不能夠進步,那麼以前的固守殘缺就是今後的取死之由!」
「所以若儒家真的以為儒生們不許就治理不好天下,臣倒是願意一試,真正讓天下百家來治理這個天下,臣請官吏一體,使特科成為常態,錄取百家之士,若儒家的人不想要當官,有的是人想要當官!」
周鐵衣朗聲說道。
周鐵衣的奏摺送呈到大夏聖上面前,他打開奏摺,一目十行地讀了起來。
他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緩,這篇策論好壞參半。
若放在以前,大夏聖上是絕對不會同意上面的改革,官吏一體,不僅是在撅儒家的根基,同樣也是在損害中央集權。
但現在,他想要壓制儒家,徹底廢除五帝祭祀,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瞻前顧後。
倘若他能夠成聖,在四十九州乃至更大的天下都是聖人,大夏的皇權自然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局限在玉京山上,當然不用擔心損害中央集權。
倘若他不能夠成聖,連天下都不是他的,那就更加不用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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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普通人想的治理天下是優中選優不同,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大夏聖上知道治理天下,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在一個壞的和另外一個更壞的結果中選擇一個。
在大夏聖上讀奏摺的時候,百官們也在思考剛剛周鐵衣的話,通過這番話,他們大概能夠猜測出奏摺中寫的是什麼。
於是除了儒家,兵家之外,朝堂之上其餘諸子百家之人神色變得猶豫起來。
今天朝堂上的局勢一波三折,從最開始唐安世參周鐵衣這件事是預料之中的,其餘後面的兩個變故都出人意料。
本來當柯黯然說出廢除五帝,以日月大道尊為替代的時候,百家還是偏向於儒家和兵家。
雖然他們平時被儒家和兵家壓制,但是他們也有不少法門是以五帝作為根基,特別是像兵家所言,五帝祭祀不僅關乎到道統還關乎到前線的戰事。
如果前線戰事出了問題,那麼他們也不用再討論道統了,以後都要披毛戴羽。
但周鐵衣之後提出的官吏一體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不少其餘諸子百家的堂官們抬頭,看向正在讀奏摺的大夏聖上的臉,想要讀出上面的內容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
他們能夠當上堂官,很多人即使不是修行儒道,也讀了儒家經典,通過了科舉考試。
正是因此,他們才更知道科舉對於諸子百家的不公。
如果能夠改革科舉,真正錄取百家之士,那麼現在就是真正千載難逢的機會。
所以百官們的態度才是從偏向儒家和兵家轉變成為猶豫不決。
如果這次移除五帝祭祀不會影響到前線的戰事,他們更是傾向於支持周鐵衣提出的官吏一體策。
大夏聖上看完了策論,閉目冥想了幾息,然後看向柯黯然,「五帝起源於神道,此事可否屬實?」
柯黯然拱手道,「此論斷早已有之,甚至有猜測,五帝乃是當初荒古九神中五人準備的神胎,只不過儒釋道三家從未宣之於口。」
五帝起源於神道,本來就是事實,只不過以前為了共同的利益,才從來都沒有說出來。
大夏聖上沉吟著頷首道,「如今神道為禍天下,荒古九神復甦在即,五帝若是起源於神道,還是荒古九神的神胎,這件事確實不可不防,至少在查明之前,朕欲暫時終止五帝祭祀,避免神道借取大夏國運,諸位以為如何?」
這是另外一個角度給諸子百家的解釋,作為百家的頂層,大概也知道當初五帝立國的基礎,人族建立屬於自己的帝國,自然不是憑空建造出來的,五帝從荒古九神的地盤中分割領地建立人族帝國,五帝以前在荒古九神的勢力中自然不可能是無關緊要的小卒,這是可以輕易推斷出來的事情。
現在大夏聖上當眾說出了五帝可能是荒古九神的神胎,進一步說明了事情的嚴重性。
之前百家擔心的是移除五帝祭祀可能影響到與淵蒙的戰事,但是相較於荒古九神的復甦,淵蒙的戰事一下子又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政治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在一件壞事和另外一件更壞的事情中做出妥協。
百官們不說話,武勛仍然想要再堅持一下,剛剛懟周鐵衣的老將軍正欲開口,「聖上……」
不過他話還沒有說出口,大夏聖上就打斷說道,「葛老將軍也欲學天下儒生,來個不許不成?」
「墨石的事情朕沒有追究過前線將士,缺少錢糧的事情朕同樣想方設法湊齊,拒馬城失守朕也沒有責問一句,而現在朕希望兵家能夠據城守住三個月,如果這都做不到,朕養這麼多兵來幹什麼!」
大夏聖上一句話就將武勛們給懟了回去,之前一次次對於前線的退讓,此時都成為了反駁兵家的關鍵。
如果兵家連據城而守三個月都做不到,那就真的是前線兵家的能力有問題了。
葛老將軍張了張嘴,他終究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反駁。
大夏聖上轉頭看向唐安世,「至於唐卿,若你仍舊不同意,那就請辭吧,其他人若也是那句『儒生不許』,也一併請辭就成,所缺職位一律由副官依次進補,若官員不夠,則以胥吏進補。」
隨著大夏聖上確定了這件事,天下氣運開始猛烈的變動起來,巨大的變動甚至從虛幻影響到了現實,一波地震以玉京山為中心,向著天下擴散。
無數象徵著五帝氣運的地龍哀鳴一聲,從強盛轉為暗弱。
連一向固若金湯的金鑾殿都因為地震簌簌落下塵埃,唐安世突然之間面色從紅潤變為死灰,然後猛然咳出一口鮮血,熾白的浩然正氣隨著鮮血落在大殿金磚之上,發出冰塊落在炙熱鐵板上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