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
濱海小城距離新年剛剛過去兩個月，還未從冬季的清爽走出，曾經破舊的老屋也被收拾的容光煥發，嶄新的木門上秦叔寶與尉遲恭炯炯虎目死死盯著遠方的宵小，護衛家宅安寧。
「爺，我去上學了啊。」秦川跨過門檻，扭頭看向已經八十多歲的老人朗聲道，距離1997年已經過去十二年了，曾經健碩的老人也逐漸登不動破舊的老三輪。
秦滿笑著點頭，春日的陽光灑落在老人的雜亂的白髮上，熠熠生輝：「小川咱們之前商量的在想想唄。」
「看我高考怎麼樣吧。」秦川擺擺手，將印有舊城高中的校服拉鏈拉上，一腳跨過滿是歲月的二八大槓，向著城區蹬去。舊城高中，這座濱海小城最差的公辦高中，距離傳說中的仕蘭中學足足差了孫大聖一個跟頭。
老人一直想要讓他高考後報名參軍，老頭子是標準的陝北漢子，地地道道的老秦人，打了一輩子的仗最後隨著部隊來到這座濱海小城，駐紮在了這裡，最後就一直留了下來。
老人想念遙遠的陝北，嘴裡唱的永遠都是悠遠延綿的秦腔，想念那綿延八百里的秦川寶地，所以他就叫秦川了。
「火焰駒奔跑如飛，心急如焚不回頭。只為救人心切切，哪怕前方路悠悠。黃桂英被困在獄中，度日如年淚雙流。李彥貴心急如火燎，策馬奔騰不停留。黃桂英，我來救你了!……」
秦川一腳噔下踏板，嘴中也碎碎念著綿延勁力的秦腔，他最喜歡的還是這曲《火焰駒》，一手緊握龍頭，一手不斷敲擊著鐵桿發出「鐺鐺」的伴音，可惜最地道的秦腔要敲擊棗木梆子才好，鐵桿龍頭總是差點意思。
早上七點從家裡出發，到達城區才八點二十多，秦川忍不住笑了起來，老爺子以往賣完菜回來都要三個多小時。搖搖頭繼續騎向學校，過兩天聽說要跟其他中學組織一場大型籃球賽，如果得了好名次學校還會獎勵幾百大洋呢。
春日的陽光自綠茵灑落，斑駁的倒影印在瀝青路面上，整個街道都安安靜靜的，昨日剛下過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清新的讓人發瘋，校門口的書店擺著落後好幾期的《小說繪》和《知音漫客》，陽光溫柔的照在老闆胖胖的臉上，與其一同陷入夢鄉。
純黑的二八大槓擠在花花綠綠的自行車群里格外顯眼不過秦川並不在乎，將掛在龍頭上綁著的塑膠袋拿下，就往那棟老舊的男生宿舍走去，接下來就又是一個月的閉校生活了。
身為濱海最差的高中，四月的舊城並沒有其他中學緊張的氛圍，籃球場依舊是最火爆的，伴隨著高中少女起伏的尖叫，荷爾蒙的氣息簡直要燃爆整個操場。
「吆，川哥來了，來兩局？」
「吆，探假回來了，過來攔我來。」伴隨著一聲聲的呼和，自己這個運動型天才也被喜歡熱鬧的中學生們點了出來。
秦川搖搖頭，笑著看向籃球場上沒有停歇意思的眾人：「有點事回宿舍，你們先打。」
舊城高中並不是很大，露天的籃球場只有四個，已經被分為八個半場打了起來，而且看樣子還是有不少人沒能上場，狼一樣的盯著場上等著犯規的球員。
「川子，可算來了，走走走，這些天都快憋死我了。」王清正笑著看向踏入宿舍的秦川，推了推銀邊鐵框的純色眼鏡，笑眯眯的，如同狐狸一般。
隨手將帶來的東西丟在床鋪上，打量一番敘利亞風裝修宿舍，也不磨嘰，衝著寢室僅剩的兩人笑了起來：「這個月能收多少？」
「不低於兩千！」猴子一樣的男生突然大笑起來，伸出兩根手指衝著兩人擺了又擺，得意至極。
周日下午的陽光總是慵懶的，吹起的晚風也讓人打不起精神，三人穿過一個又一個老舊的網吧，走過大街小巷，周遭的中學也被幾人逛了個遍，等到再次回到舊城時，門口的大爺也在不斷催促著，搓子裡躺著的菸頭都能裝大半包了。
秦川一手提著偽劣仿製的真皮手包，掏出一把又一把零散的紙幣放在床鋪上，王清正將眼鏡抬了又抬，雙眼放光。
「咱們舊城的有42人，一個人十塊，一共420元。」
「隔壁清曉44人，共計440元。」
「滕州的32人，共計320元」
「還有一群初中生86人，共計860元。」
「網吧的一群小混混一共給了436元。」
「所以說咱們這個月收的保護費有2476元！」
「哦對了，還有一個叫路明非的給了6塊錢加一瓶營養快線。」
路明非啊，秦川嘴角一陣抽搐，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奇葩，看的出來星際爭霸打的賊六，儘管自己並沒有玩過這種遊戲，從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建築林以及傷害爆表，人海一般的小狗裹挾著不只是蛇還是蜥蜴一樣的怪物，用腳打他都不知道怎麼輸。自己一行人不過正常去網吧收取一些『保護』費罷了，這小子兜里只有開機剩下的六塊錢，聽說自己只收十塊，萬分不舍的將已經拆開的營養快線遞到自己手中，還口口聲聲保證自己絕對沒有喝一口，見自己不收，差點就要將膝蓋奉上，就差一句非飄零半生，未縫明主了。
「好了好了，該分帳了。」搖搖頭將那些雜事拋出去，心底算了一下，便得出結果：「一人825。」
王清正習慣的抬了下眼鏡，搖搖頭，他知道秦川爺爺的身體如今並不好，老爺子打了半輩子的仗，如今老了身體也大不如前，膝蓋，腰椎一到雨天就痛的厲害，一家子也沒有什麼賺錢的來路，幸好幾年前人口大普查認出了老革命，每月還有一千多塊錢的補貼，日子也還能維持下去，供養秦川上學，但是想要做一場大手術那就差的天南海北。
瘦小的猴子也嬉笑著推脫不要，三人高中三年也收了三年的保護費，從最開始的幾十塊到如今的兩千多塊，三人分工明確，他負責拓展業務，王清正負責記錄，收支算帳，秦川則提供武力威懾，只不過他們收了錢也是真幹事，老舊的城區在這座濱海小城極不起眼，遠遠比不上因仕蘭一飛沖天的城區，至於CBD那更是遙不可及的存在。落後的城區就意味著城狐社鼠群居於此，一開始秦川還很忙碌，整日不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直到這片舊城區逐漸認可了他，大家也都默認了對方的存在，不再收取學生們的費用，出了問題也都用談判來解決。
秦川沒有收下，認真的看向兩人：「再有兩天就是濱海所有高中的籃球聯賽了，市里給的獎金很多，學校也有獎勵，我們會贏的。」其實市里給的獎金以往大都落入仕蘭手中，更是連續兩年蟬聯魁首，士蘭貴族學校的家長們也都很有實力，很希望自己的孩子在這些聯賽上大放光彩，而這樣的聯賽每年總要舉辦幾次，也是那些略有實力的小老闆們互相交流，拓展商業的好機會。
「楚子航啊，能贏嗎？」王清正扶著眼睛，一臉的擔憂，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兩年不知是不是士蘭有意無意的傳播，整個濱海中學沒有不知道楚子航的大名的，品學兼優，拿過幾次市裡的優秀獎，是整個濱海的模範學生，至於運動天賦也是麥可·喬丹這一級別，自出世以來從未有人能夠突破他的防線，也被士蘭的學生們冠以凱旋之盾，當然也有人並不認可這樣的名號，覺得勝利之劍才合適，楚子航的進攻絕對處於超一流的境界，也從未有人能夠攔下他的進攻，每次跳起，必定得分。
「會贏的。」秦川對此充滿了自信，雖然他從未見過被傳的如此神奇的男生，他也好奇這是怎樣的少年，應該會是那種明光萬丈，笑起來充滿和煦陽光，儘管窗外是狂風暴雨，只要他笑了起來就會刺破陰雲，盛大的春光就會綻放的吧。
士蘭中學體育館內
籃球鞋與楓樺木地板摩擦的吱吱聲從未間斷，優美的紋理就是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畫卷，讓人似乎重回原始森林中，回歸自然。少年人自額頭滴落的汗水滴答在明黃色的地板上濺出幾滴水花，立馬就被印有倒鉤logo的籃球鞋踩過，留下一串奇異的花紋。
「喂，蘇曉嬙，你知不知道咱們濱海還有黑社會啊，臥槽，我還被收保護費了。」路明非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聽說舊城區那邊的網吧收費極低，只要3塊一個小時，以他不多的家底都敢拍案而起大聲呼喚網管說：「我要包夜！」（這個只是作者推測，作者是內地十八線小縣城，12年的時候家鄉是三塊一個小時，好的是4塊，推測一下08年的沿海地區應該也是這個價吧。）
「黑社會？路明非你腦子進水了？現在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社會，哪來的黑社會，真有的話早去吃國家飯了。」蘇曉檣撇撇嘴，伸手從隨身帶著的Gucci真皮小包中拿出一包心相印紙巾，大紅的愛心幾乎占據最核心的位置，一眼就能被它吸引走目光。
「再說了哪有黑社會收營養快線的？」蘇曉嬙穿著一身火紅的球衣，背後的11號格外顯眼，低著頭看了一眼潔白的運動鞋，是KOULUONA最新品的運動型跑鞋，舒適的腳感即便是最挑剔的運動員也要由衷的讚賞它，白皙修長的小腿露出短短一截，青春的活力已然爆棚。
「路明非，沒看到楚師兄已經下場了嗎，還不送水去。」蘇曉嬙一直關注著場上的眾人，11號球衣的少年的身影從未在她眼底離開過，被汗水浸濕的長髮有些凌亂，落下蘇曉嬙心中似乎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似乎這樣的楚子航並非不可接近。
「啊？」路明非的鼻音拖的老長，體育館內的學生並不少，自從濱海組建籃球聯賽後整個士蘭任何事都要為這次的聯賽讓步，小天女自發的組建拉拉隊，露臍的短袖僅僅裹在嬌俏的少女身上，剛好遮住大腿的短裙在少女的舞姿下搖擺，將高中肆意的青春搖落，而蘇曉嬙就是拉拉隊的隊長。
「一周的零食夠不夠？」小天女深刻的知道要想馬兒跑，就不要捨不得草的道理，大手一揮，攬下了路明非接下來一周的零食。
「Roger that, Sir.」路明非一把抱起24瓶裝的礦泉水，蘇曉嬙還極為貼心的幫他分擔了一瓶，風風火火的衝下台去，跑向一頭黑髮的11號球衣。
路明非覺得以他的體格抬起一箱礦泉水沒有任何問題，事實證明還是有些高估了自己，喘著粗氣走向一群濕透了的人群中，抬頭看了一眼偷偷瞄過無數次的方向，看到了如同山茶花一樣純潔的少女。陳雯雯的目光也投放在籃球場上，溫柔的看著身姿挺拔的11號球衣，路明非只看到了陳雯雯將目光放在籃球場上。「那自己也在籃球場上吧，陳雯雯也在看看自己吧。」路明非突然神遊外物，嘴角忍不住咧開。
「哎呦。」路明非突然腳下一頓，抱著的礦泉水就像從山坡滾下的落石，怎麼也收不住，轟隆隆的滾向四周。看著將自己判了一腳的台階，路明非嘴裡的爛話就要飆出來了，抬頭看了一眼，整個體育館的目光全都集結在他的身上，就連坐在另一邊的陳雯雯都看向了他，路明非臉上突然感到燒一般的紅腫，窘迫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露出一個傻笑，狼狽的追著滾了好遠的礦泉水，佝僂著腰板擠過人群……
「路明非？」小天女的聲音傳入耳中，路明非機械的抬頭看著神色不好的蘇曉嬙，滿臉歉意，真是夠丟人的，如果只是在這群人里也就算了，憑他的臉皮不會太在乎，可是坐在長椅上的陳雯雯就在那裡，這張臉皮再怎麼厚也抵不住那純潔的目光。
「怎麼搞成這樣。」蘇曉嬙跺跺腳，隨手撿起滾落在腳邊的礦泉水，放入紙箱中。
路明非悻悻的沒有答話，只覺得今天真是丟人到了極點，明明只是送個水的小事都干不好，陳雯雯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堪大用？隨手就將自己丟出文學社，然後將未來男朋友白名單上的自己划去……
「謝謝。」路明非疑惑的抬頭看去，修長的手指握住礦泉水瓶，指骨修長健美，怪不得文學社的少女們想要玩弄一番，幻想著每一個清晨這雙手的主人為她畫一道秀美的眉。
「啊，哦哦哦。」路明非傻子一樣的哦哦叫著，楚子航手中的礦泉水已經握了半天也沒接過來，實在是沒能想到仕蘭中學的傳奇人物竟然會跟他說話，儘管還是冷冰冰的，就像一個永遠都不會說話的木偶，但也讓他有著足夠吹噓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