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感情,微妙如風,不動聲色地沁人心脾。——江念
我是青龍神,又叫蒼龍,是「天之四靈」之一的東方之神。
我從星宿中來,乃二十八宿中東邊七星的力量幻化而成,頭長雙角,身披青鱗,因東方屬木,我通體呈現出青色,潛藏變化之能,千萬年來鎮守著東方。
除此之外,我還是天帝晏九思的護衛神,是他在天宮最信任的人。
可我卻背叛了晏九思,私自放走了他的眼中釘懸珠夫人。
欠他的,我用我的龍身早已償還,也勸他適時收手,或許是遭了天譴吧,晏九思真的陷入了沉睡,再也沒有醒來,而我也因那一縷殘魂,被懸珠夫人所救,投生到了東海龍王的宮中。
曾經的下屬江淮,此刻成了我的父親,他是個很慈愛的龍王,治水有方,萬民愛戴。
我度過了一個很幸福的童年,父王母后的疼愛,哥哥姐姐的獨寵,他們說,我是父王母后最小的兒子,父王對我委以重任,精心栽培,將來必定是要傳位於我。
可我卻無心管理海事,我只想找到懸珠夫人,找到她的轉世,只要護住她,就能保護好我所愛的世界。
為了不負父王的厚愛,對得住南海的千萬生靈,我將目光看向了藏在深淵中,備受冷落,身患眼疾的哥哥——江瀾月。
我與哥哥一母同胞,命運卻截然不同,只因哥哥出生時,狂風大作,海水倒涌,聽說,就連南海下的歸墟都發生了異動。
司命星君親自下凡為哥哥批命,說他是天生災星,他的出生將會給整個南海龍宮,整片海洋,整個歸墟帶來滅頂之災。
父王當即就想殺了哥哥,可母后苦苦哀求,只求父王留下哥哥一條性命,永遠將他養在深淵,永世不得外出。
於是,江瀾月便被養在了深淵之中。
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被一個迷路的小鮫人帶到了深淵,見到了傳聞中的江瀾月。
江瀾月一身青衣,鬆散的長髮披肩,整個人就像清冷憂鬱的月光,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他赤著腳,坐在石階上,灰色的瞳孔望著深淵的上方,他什麼都看不見,卻又努力地仰著頭,似乎在渴望看見著什麼。
「小鮫人,是你嗎?」江瀾月的聲音如珠玉碰撞,十分清脆。
我這才知道,那小鮫人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給他送吃穿用度的僕人。
小鮫人被我嚇跑,當然不在這兒了,我卻鬼使神差地硬著頭皮應道:「是我。」
江瀾月笑了,眼睛眯成月牙,清冷的臉上掩飾不住的激動:「小鮫人,今天你帶了新奇的玩意兒給我呀?」
我什麼都沒準備,便夾著嗓子,學著小鮫人的聲音:「龍君不妨猜猜看……」
江瀾月天真爛漫地笑著,撐著下巴:「是糕點嗎?」
我搖搖頭,這才注意到,他是真看不見,於是開口道:「不是。」
「是珍珠嗎?」
「不是。」
「是商船里落下的寶貝嗎?」
「也不是……」
最後,我送了他我最喜歡玩的魯班鎖:「這是一個叫魯班鎖的小玩意,你能將鎖拆開,我就送你一個禮物。」
江瀾月驚喜極了,雙手捧著那小小的魯班鎖,仿佛是在捧著某個稀世珍寶。
「謝謝你,小鮫人。」
江瀾月感激涕零,對魯班鎖愛不釋手。
我看著這單純如皎月的哥哥,陷入了沉思,他真的是災星嗎?
從那之後,我一有時間就會去深淵中陪伴他,跟他說外面的故事,念書給他聽,自學醫術給他治療眼疾。
哥哥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學東西的能力,是我的數倍,還有過耳不忘的本領,父王交給我的難題,我拿與他探討,他總能提出不同的見解,令我茅塞頓開。
他,是比我更適合王位的龍子!他好學聰穎,純淨善良,深處過深淵,應該也能更明白深淵之痛苦,我相信,若是他即位,一定會是個好龍王。
可惜,他的眼睛看不見。
我開始搜羅各類醫書,自學金針,日復一日替他醫治眼睛,他眼膜的灰色逐漸消退,瞳孔越發清明,我滿懷希望,可他卻始終看不見。
見我太辛苦,他會握住我的手說:「小鮫人,放棄吧!」
曙光就在前,我又如何能放棄呢?
眼看著我即將冊封太子,我心急如焚。
果然,我還是被冊封了太子,那日鑼鼓喧天,海螺震響整片海域。
我帶了酒來到深淵,滿身的頹敗。
「小鮫人,外面是怎麼了?怎會如此喧鬧?」江瀾月問道。
我與他碰杯,一口痛飲杯中杜康:「冊封太子的儀式。」
「太子……是我那位文韜武略,樣樣法術精通的弟弟嗎?」江瀾月仰著脖子,羨慕地問。
我頓時語塞。
我從未在江瀾月面前提過我,想來是小鮫人給他說的吧!
我不自然地咳了兩聲,算是默認了。
江瀾月的目光黯淡下來,帶著一絲悵然和失落:「真好……」
我問他好什麼好,他都不認識那位江念龍君。
江瀾月說:「聽聞他仁義善良,待他繼位後,你替我去請求求情,望他能將我放出深淵。」
我卻沉默了,別說我現在沒有能力放他出來,就算我登上龍王之位,也不一定能解開父王的禁制。
我不敢答應他,內疚到無法言喻,在這兒待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倍感窒息。
臨走前,江瀾月突然叫住我:「小鮫人,你說,我能恢復自由嗎?」
他灼灼的目光盯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無法回答,也不想騙他,唯有落荒而逃。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深淵,再也沒有見過江瀾月,我害怕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害怕對上他拿上滿懷希望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年,父王任期已滿,打算和母后頤養天年。
不過,最近歸墟附近出現了異動,父王暫時還無法退位。
「念兒,你休整一下,明日隨父王我前往歸墟查看。」父王神色擔憂,看來這件事動靜不小。
「孩兒領命!」我回去後,遇見了小鮫人,正神色焦急地守在我的宮殿門前。
「太子大人,請你救救龍君吧!」小鮫人哭得梨花帶雨,告訴我江瀾月病了,病得很嚴重。
我帶上銀針和救命的藥丸,心急如焚來到深淵,江瀾月脆弱地躺在石台上,蒼白的臉上透著病態,我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卻不想,突然被抓住了手腕,上面多了一根銀色掛滿銀鈴的手鍊。
「蔻心鈴!」當我意識到時,已經遲了!
「我的好弟弟,你終究還是來了!」江瀾月從身側一躍而起,居高臨下地盯著我。
此刻,我什麼都明白了,怒不可遏後卻是慘澹地一笑:「原來你早就能看見了!」
江瀾月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衫:「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小鮫人。」
「小鮫人會叫我龍君,而你卻從未叫過我龍君。」
「還有你身上的香味,是如此的特別,讓人無法忽視……」
江瀾月坐在一旁,靜靜地與他細數過去種種。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江念不是小鮫人,他一直都在演戲,一直都在利用江念!
「你知道嗎?你就是一束光,一束照亮深淵的光,可惜……你卻親手掐滅了我僅剩的微光!」
「我幫你出謀劃策,在你面前伏低做小,不求榮華富貴,只想要一個自由,可你……你卻給不了我自由!」
江瀾月以為江念上位後,會念在舊情放了他,他不會打擾江念,甚至可以離開龍宮,永世都不回來,可江念的沉默和猶豫,卻湮滅了他的希望。
「你知道嗎?是你給了我希望,又親手毀了我的希望,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我寧可永遠生活在黑暗裡,可是你,偏偏給了我一束光,卻又告訴我,這束光將永遠消失,你要我如何能再回到黑暗?」
他激動地單手掐住江念的脖子,江念很想揍他,可四肢卻絲毫不受控制,他動彈不得。
「江念,既然你當上龍王,無法給我自由,那就……由我親自試試!」
江瀾月蒙住了江念的眼睛,江念的眼前,自此一片血紅。
等他醒悟過來,早已血洗了龍宮。
母后、哥哥姐姐們、龜丞相、蝦兵蟹將……整個龍宮匯成血海,無一倖免。
一雙顫抖的手,緊緊抱著我,父親心口中了一劍,卻死死不願鬆手,他抱著我,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對我耳邊說道:「我知道不是你……為父也不怪你……蔻心鈴的咒,你我都解不了,唯有……深淵的結界消失,他恢復自由,你方能安然無恙……」
說罷,父親抱著我,整個人朝我撲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念兒,活下去……」
「不……」我撕心裂肺,眼睜睜看著懷中的人徹底涼透,我手腕上的蔻心鈴徹底粉碎。
我成了弒兄殺父,禽獸不如的東西!
然後的事,全都按照江瀾月的計劃而行。
我成為天庭追捕的對象,江瀾月卻成為了南海龍族唯一倖存的可憐人。
他不計前嫌,含淚厚葬了父王母后,又親自出征,鎮壓了暴動的歸墟,順理成章坐上了龍王的寶座。
跟在他身邊的小鮫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再然後,我打聽到了懸珠夫人消息,得知了她會轉世在盤龍村,於是,便開啟了一場保護懸珠夫人與蟄伏復仇之路……
「江念,你怎麼還沒睡?」懷裡可愛的小人兒揚起腦袋,睡眼惺忪的眼尾,泛著一抹微紅,看得我心神蕩漾。
我低頭吻著安然的額頭,手掌有節奏地拍著她的後背,輕哄道:「馬上,我們一起入睡,好嗎?」
安然在我懷裡拱了拱,柔軟得就像一隻小奶貓:「你有心事?」
我也不知道她從哪兒看出來的,不過一些陳年舊事,如今江瀾月已亡,就讓一切隨風消散吧!
「真沒事,睡吧……」我又忍不住吻了吻那嬌潤的紅唇,仿佛一輩子都吻不夠。
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愛然然,也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塗川時常調侃我,說我是個老婆奴。
我並非老婆奴,只因那人是安然!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愛上了她,或許是在她為我擋下雷劫,又或許是在她第一次吻我,又或許……是在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見她被人欺負時……
又或許,是我沒有理由的心疼和不求回報的捨命相救。
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曾經的我不敢直視。
結婚那日,在門外靜靜等候時,我偷偷向神明許了願:「我江念所求不多,只求一生所愛之人,能被溫柔以待。」
今夜很美,彎月躲進了雲層里,我抱著懷中的小糰子,相擁著沉沉睡去。
我愛她,從黑夜到黎明,從寒冬到盛夏,生生不息,輪迴不止……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