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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孟婆師飛劍褫奸魄 魏忠賢開例玷儒紳

2024-08-24 13:33:45 作者: (明)李清
  詩曰:

  五雲深處鳳樓開,中外欣欣盡子來。

  道是鷺鷥能割股,須知鸚鵡可禳災。

  司空見慣渾間事,村仆無知嘆破財。

  安得黃金高北斗,即教三殿賽蓬萊。

  話說傅應星推病,只要回家。魏監執意不放,見太醫用藥無效,只得依田爾耕之言,出示招醫。早鬨動了一座京城,凡一應掛牌有名的醫生,不消說是用錢求人引薦,就是提包搖鈴、推車牽驢、擺攤賣藥的,也都來鬼混,總指望撞太歲,醫好了,便有一個小富貴。數日之間,來了無數的。這些人何常曉得甚麼《素問》、《內經》章旨,張、李、劉、朱的議論?有的不過記幾句王叔和《脈訣》並醫方捷徑的歌詞,還竟有一字不識的,也來滿口胡柴;心中黑漆一般的,也來亂鬧。這正是:

  奇秘良方值萬金,國醫曾費一生心。

  誰知※髻提筐者,也向人前說點針。

  整整鬧了十多日,不論煎劑丸散,應星接來放在半邊,何賞一滴入口?眾人見沒效驗,才敗興而去。

  忠賢十分煩悶,那班乾兒子都來侯問。田吉道:「刻下有個星士,聞得他推算極靈,現在京城,何不請他來算算?」忠賢道:「住在那裡?姓甚麼?」田吉道:「姓白,寓在前門上。」隨即叫差人去請他。如同奉了旨的一般,少頃,飛馬接來,走到階下叩頭。忠賢細看,原來就是白太始,當日在邊上曾代忠賢算命的。忠賢忙起身下階扶起,道:「原來是故交白先生,請坐。」二人行賓主禮坐下。忠賢道:「久別了,一向在何處?」白太始道:「連年在江南,去歲游福建,今同兵部吳淳夫來京。別爺金面,不覺二十多年了,星士之言,可為不謬!」忠賢道:「承教一一不爽,常時渴想,今日才見。」又對眾人道:「咱當日微時,在邊上遇見白先生代咱算命,說咱日後必定富貴至極,咱也半信半疑。誰知至今所歷之事,一字不差,就是個活神仙。你們都請先生推算推算。」隨即差人到傅應星處,劃了八字來。

  太始排下五星運限,細細查了一遍,說道:「這個貴造四柱清奇,官祿也旺,只是目下有些晦暗。」忠賢道:「這是舍親,病在這裡,服藥不效,大限還不妨麼?」太始道:「若說死卻也不得死,要說不死卻又運限陰煞,流星擾亂。須向山林幽僻之地躲些時再來才好。過了三年,才身離五濁之中,神遊八極之表。後來一段清貴的福分不可限量。」忠賢道:「先生之言定然不錯,等他略平復些,叫他到西山習靜三年,再來做官。」說畢,隨置酒相待。

  只見門上進來稟道:「外面有個婆子,揭了榜,說善醫奇症。」忠賢道:「叫他進來。」少刻,門役領了一個年老婆子進來,但見他:

  手拄香藤拐杖,身穿百衲緇衣。蕭蕭短髮領頭齊,行路趑趄少氣。

  清健身軀奇古,昏花老眼迷離。花籃藥袋手中提,腹有神方妙技。

  那婆子一手拄杖,一手攙著個小孩子,才有十餘歲,走至檐前,放下杖,合起雙手,打了個問訊道:「貧道稽首了。」兩邊人喝道:「村野乞婆要死了!怎麼見祖爺不磕頭?」婆子道:「我們山野之人,不知塵俗的禮,就見至尊,也不過是如此。」忠賢道:「你這老乞婆,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有甚奇方,可以療病?」婆子道:「有!有!有!絕妙奇方,能醫古怪蹺蹊病,來救忠良正直人。」忠賢淡笑道:「這等胡說!你藥在那裡,就來醫病?」婆子向那孩子道:「藥拿來」。只見那孩子將雙手向兩耳邊撲了幾下,取出兩個小小彈丸子來,拿在手中道:「這不是藥?」婆子道:「我這兩丸藥,不但可醫人,且能醫國;可救人,亦能殺人。」忠賢笑道:「胡說!藥只可醫人,怎麼醫得國?」婆子道:「我這藥方兒,是以仁義道德為君,以賢良方正為臣,以孝弟忠信為佐,以禮義廉恥為使,豈不是可以醫國麼?」忠賢道:「既是救人的,怎麼又可以殺人?」婆子道:「若是忠臣孝子,義士仁人,服之不獨療病,且可延年;若欺君罔上,昧理瞞人,陷害忠良,陰謀不軌的奸權,只須我這雙丸子,輕輕飛去,就可取他的首級來。」忠賢聽了,大怒道:「你這老乞婆,敢於在此胡說,把藥拿來看!」左右接上來看時,卻是兩個泥丸子,一發大怒道:「這泥丸子醫得甚麼病?打這奴才。」李永貞道:「這老婆子與鬼為鄰,怎敢來祖爺前胡言?必有指使之人,可送他到鎮撫司拷問去。」忠賢依言,即差人拿送鎮撫司。

  見了許顯純,免不得一頓夾打,那婆子只當不知,口中也不叫痛,身上也不變色。顯純道:「自來多少豪傑,一打便昏,從未見這樣個病婆子,轉熬得住刑。」便大喝道:「你這乞婆不招,我真夾死你。」婆子道:「招甚麼?」顯純道:「誰使你來訕謗魏爺的?」婆子道:「那個魏爺?我未曾見他。」顯純道:「這瘋乞婆!你在他府里,與你說話的就是魏爺。」婆子道:「就是魏忠賢那個奸賊麼?我還要罵他哩!」顯純喝道:「誰使你來罵他的?」婆子道:「沒人使我,就是你指使的。」左右皆掩口而笑。顯純恐打壞了他,叫且收監。娘兒兩個倒在丹墀下,酣呼如雷,搖也搖不醒,叫也叫不應。眾人沒奈何,只得把他們抬到獄中,上起刑具而散。

  二人直睡到半夜才醒,只見:

  蕭條圜土已三更,鈴柝時傳四壁聲。

  寂寂空庭月正午,牆陰鬼火尚粼粼。

  婆子道:「是時候了,起來做正經事去。」看看手腳皆被拴鎖,忙把手一拂,輕輕脫了下來。門已鎖著,口中念動真言,使一個解鎖法,那門好好自開。二人走出門來,飛出層垣,竟到傅應星寓所來。

  應星因長夜無聊,尚未去睡,在花陰下步月解悶。只見樹下一隻小狗兒「牢牢」的亂叫,應星喝了一聲,那狗跑過去。少刻,又來叫。應星仰面看時,只見樹上跳下一個人來。應星吃了一驚,細看時,卻是空空兒。忙上前挽住手道:「師兄何以到此?」空空兒道:「兄忘了臨別之言?時日至矣!」應星道:「小弟在此度日如年,不能脫身而去。師兄此來,何以救我?」空空兒道:「兄可能擺脫得盡否?」應星道:「弟一無所戀,時刻怕陷入奸黨,身家不保,早去一日,免受一日熬煎。」空空兒道:「我母子昨借醫為名,到他府中,指望一夕話點化他回頭。誰知觸惱了他,送我母子到鎮撫司拷打了一頓,受了半夜的囹圄。」應星道:「老師何在?可曾愛傷麼?」空空兒笑道:「塵世中刑法,豈能傷我母子?」應星道:「我們就此去罷。」空空兒道:「緩些。你若就這樣去,他只當你逃去,必要到你家中找尋,反添一番騷擾。我有個法使他絕望。」走向竹叢邊,折了一根竹子,同應星一樣長,放在應星床上,仍將被蓋好。口中念動咒語,吹上一口氣,頃刻變成應星的模樣,睡在床上,卻是個沒氣的。二人走到天井裡,空空兒將指頭在應星腿上畫了一道符,在他腿上一拍,喝聲道:「起。」攙著手,二人騰空飛出牆頭。

  過了正陽門,一齊住下,見孟婆已在那裡。應星上前倒身下拜,婆子拉他起來,道:「郎君能不戀繁華,超脫惡業,可羨,可敬!昨日那奸賊拿了雙丸去,本該就取他的首級;但他氣數未終,冤債未完,還有幾處人民,尚有罪孽未消,我今且嚇他一嚇。」三人席地而坐,孟婆口中念念有詞,沒一刻,只見兩道清氣從空而下。空空兒忙伸手接住,依然是兩個丸子,納在耳內。走不數里,已有三個童子,牽著一頭青牛、兩頭驢來伺侯。三人騎上,飛也似的去了。這正是:

  脫卻樊籠汗漫遊,飛空一劍度滄州。

  回思昔日繁華境,贏犢紛紛未得休。

  話分兩頭,卻說魏忠賢袖了兩個丸子進宮來,晚間同印月對坐飲酒,袖中摸出兩個彈丸子來笑說道:「日間有件好笑的事。」細說了一遍,把丸子遞與印月看。印月看時,果然是黃泥彈丸兩個,上面卻有幾道紅絲現出。看罷,放在桌上一張小几子上邊,二人遂去飲酒看月,令宮女們吹彈唱曲。直飲到三更時分,正欲去睡,忽見那兩個丸子托的跳在地上,就如活的一般,在地下一上一下亂跳。二人吃了一驚,忙叫拿住,一班小內侍並宮女們滿地亂撲,那裡撲得住?跳了一會,忽然「嗖」的一聲響,化為兩條白練,在二人身上旋繞不定。二人嚇得「哎呀」一聲,都倒在地下。少刻,又化作兩口雪亮的寶劍旋繞,離身寸許,險些兒砍著。二人魂不附體,伏在地下,只叫「饒命」。但見舞了有頓飯時,仍舊化為白練向空飛去。

  二人在地下幾乎嚇死,有一個更次驚魂才定。聽不見響,忠賢才敢抬頭細看,那裡有甚麼刀劍,還是月明如晝。爬起來叫人,那裡有個人?宮女內侍都躲個罄盡,只有印月在地下哼。忠賢抱他起來,猶自抖戰不已,說道:「嚇死我了!」忠賢道:「去了,莫怕。」印月才睜眼說道:「可是見鬼了。」忠賢把他抱了,坐在床上,才出來叫人點起燈。看時,屋內絲毫未動,只不見了兩個丸子。印月道:「那婆子必是個妖人。」忠賢道:「已收他在監內,不怕他飛上天去。」二人說畢,收拾安寢。

  次早,宮門上傳進來說:「傅應星昨夜身故。」忠賢聽見,痛哭不已,隨即出宮來到他的寓所,又痛哭一場,忙備衣衾棺槨,請田爾耕來代他主喪。滿朝大小文武都來弔慰。許顯純來說:「昨夜獄門封鎖完好,那婆子並小孩子都不見了。」眾人有的道他是妖怪,有的說他是神仙,有的說是幻術,紛紛議論不已。

  且說魏忠賢因夜間之事,嚇得不敢深究,忙叫僧道代傅應星修齋醮設祭,著田爾耕告假,護送靈柩回嶧山村安葬。及回到家,始知應星即忠賢之子,傅如玉尚在,一月前同個老婆子朝峨嵋去了。田爾耕安葬畢,回京把此話向忠賢說了,忠賢更加傷感。眾義子並那班掌家都來寬慰,道:「死者不可復生,恐過哀有傷貴體,致失天下臣民之望。」忠賢才勉強起來,心中只是悶悶不樂,便著人分付東阿縣著落嶧山村傅家莊鄉保,訪到如玉朝山回時,星夜來京報知,他依舊入宮辦事去了。

  一月中不覺積下許多事來,小事總是李永貞、劉若愚分發,大事俱等忠賢裁決,足足忙了數日,才打發清楚。內中只有工部議覆大興三殿的本,內道錢糧不敷。忠賢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且修造房屋;況堂堂大明天子,沒有臨御的正殿,何以壯觀?」遂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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