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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妖宅(下)

2024-08-24 15:17:00 作者: 小鴿哥
  「以前可沒這麼多話。」

  李蟬低頭看了一眼擋在伙房前的白貓,用腳把它撥開,走進廚房。廚房裡的掃帚、飯臿、火鉗、水瓢發出嘰嘰喳喳的嘈雜聲,都是「阿郎歸來」「恭迎阿郎」之類。

  李蟬點了下頭,打量四周,牆上掛著臘肉和大蒜,臨窗土台子上的菜籃裡邊有鮮蕨菜、冬瓜和山茱萸,旁邊擺著醃醋芹的瓦罐。

  正對窗戶的牆上是灶君龕,大庸百姓每戶都供奉灶君,要用火時只要在伙房裡誦咒,就能取得火種。這間伙房裡雖然也貼著灶神像,神像旁的竹筒里卻沒裝線香,香爐里也沒供奉香火的痕跡。

  李蟬目光剛移過來,那尊無耳三足綠陶爐里霎時冒出一團赤焰,赤焰有嬰兒頭顱大小,焰舌顫了幾下,發出微弱的聲音:「恭迎……阿……阿郎。」

  「宋無忌,做什麼虧心事了?」李蟬看了一眼綠陶爐的那團赤焰,移開目光看向碗櫃底部。

  「沒……沒……」赤焰的聲音毫無底氣。

  「宋,宋無忌敢對阿郎無禮,咱教訓,狠狠教訓它。」白貓竄到李蟬腳邊討好地轉悠,被李蟬再度用腳撥開。

  李蟬俯身從碗櫃底下扒拉出幾個陶罐,湊近一看,罐里藏著扒雞、鱸魚、羊羹,顯然是剛藏起來的。

  「日子過的好啊。」李蟬斜了白貓一眼,扯下一隻雞腿三兩口吃掉,把雞骨頭丟進灶眼,「我半年沒讓人送錢回來,早該用完了吧,說說,偷了人家多少?」

  「這,這,阿郎的話讓咱寒心呀。」

  白貓急得團團轉。

  主屋窗前懸掛的一個紅剪紙女娃娃飄了下來,落入天井裡,化作一個女人,一身紅衣,與那剪紙顏色相仿。女人小山眉下眸如翦水,看模樣正值桃李年華,她走近伙房道,帶著歉意道:「少郎誤會了,大家也不是每日都如此用度的,只是大家許久沒沾葷腥,徐達昨日恰好得到一些祭品,這才帶回來給大家享用。」

  李蟬聽到祭品二字,眉毛一挑。

  白貓連忙長吁短嘆道:「咿呀,掃晴娘娘這話,說得咱心頭淚下!阿郎走後,弟兄們是受盡了苦頭,雖然阿郎那友人不時送些糧食過來,可也只是送給掃晴娘娘,哪夠弟兄們分食的,咱就尋思,官家禁止淫祀只是口頭說說,市井裡頭,祭祀野神的,養小鬼的,哪裡少了?索性去人前顯顯威風,也能收些供養呀。」

  李蟬詫異地看了白貓一眼。

  「也是個辦法啊。」

  白貓一聽來了勁,躍上灶台得意道:「咱就知道阿郎不會怪罪,阿郎放心,放心,咱謹小慎微,沒惹出禍事兒!只是聽說臨安坊有個老員外郎,酷愛志怪之事,還寫了本《貓乘》,咱就去牆頭喚了他一聲,那老丈先是一驚,便大喜過望呀。」

  說著學出搖頭晃腦的語氣:「直叫哎呀哎呀,果然果然,貓無不能言者,貓無不能言者!把咱奉為神靈,喚作雪獅兒君,給了好些貢品。」

  「好個雪獅兒君,威風,威風!」李蟬呵呵一笑,「腦袋靈光了,有長進嘛。」

  白貓看著那笑容,卻一下耷拉了耳朵,圓潤的身體縮了縮,討好笑道:「阿郎放心,放心,咱謹小慎微,沒有暴露跟腳。」

  「以後不可在人前輕易現身,知道了?」

  李蟬收起笑容,看著白貓。

  「是,是!」

  白貓連連點頭。

  李蟬揉了揉貓頭,解下腰間畫軸,對那紅衣女人道:「晴娘,紅藥與我初識,你先照顧照顧她,我有話跟筆君說。」

  掃晴娘應了聲諾,接過畫軸,李蟬便走向主屋。

  眾妖怪齊齊避讓,等李蟬一腳邁進門去,眾妖怪又唰一下圍到牆根下。頭頂蠟燭的獨腳五彩雄雞屏氣凝神,細聽屋內動靜,被畫裡飛出來的夜叉鬼頭猛地撞了一下,撲騰翅膀左蹦又跳才沒摔倒,腦袋卻始終穩定在一處,雞冠上長出的蠟燭也穩穩噹噹,燭光沒有絲毫搖曳。

  左邊的青夜叉鬼頭低聲罵道:「蠢貨,忘了自個該幹什麼?」

  右邊的赤夜叉鬼頭低聲呵斥道:「還不進去?」

  雄雞咕咕叫了兩聲,漆黑溜圓的眼珠里露出恍然的神色,被兩個夜叉鬼頭頂了兩下屁股,就主動躍進房中。

  黑暗裡,李蟬正在靠窗的書櫃前取出一支舊筆,筆桿質地如骨、如牙、如玉,沁出包漿般的溫潤光澤。筆毫顏色斑駁,似是多種獸毛製成。李蟬看著這支筆,露出感慨的神色,牆上忽然映出燭光,把室內場景隱約照亮,書櫃旁有一張櫸木方桌,桌上的方硯和燭台都被擦拭得光潔如新。


  李蟬回頭看了一眼雄雞,說了聲「過來」,雄雞便撲翅飛至桌角,單腳抓住銅燭台上的固環,昂首挺胸,紋絲不動,只有眼睛轉了轉,喉嚨里咕咕兩聲,頭頂燭光更亮了三分,把室內照得更加亮堂。

  「怎麼修的行,兩年過去了,還不會說人言嗎。」

  李蟬摸了摸雄雞的翅羽,然後拉出抽屜,屜中放著一摞蜀州麻紙。抽出一張麻紙鋪開,開始磨墨。

  灶邊,掃晴娘展開畫紙,一抹硃砂色從畫中飛出。

  紅藥一顯形就望向主屋,透過窗欞能看到李蟬在燭光下寫字。

  「那是戴燭。」掃晴娘指了指五彩雄雞,「你可不要怕生,這裡眾多小妖,大都是沒多少靈智的,日後還要你幫把手,管束它們才好。」

  紅藥心裡還有些許忐忑,卻覺得日後不再是孤零零的了,輕聲道:「我不怕生。」

  「咿呀,紅藥姑娘,紅藥姑娘。」白貓走到紅藥腳邊,仰頭道:「紅藥姑娘初到此地,且聽我分說,聽我分說,咱姓徐名達,乃是阿郎手下頭號大將。上古大妖有十凶,咱們阿郎手下也有四凶,四凶之首正是在下!世人畏我,便有了個雪獅兒君的名號,不知紅藥姑娘可有耳聞?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至於另外三凶嘛,是那青赤夜叉兩兄弟,和火精宋無忌,還沒混出個響亮名頭來。今日紅藥姑娘一來,咱們四凶,終於要成五凶啦,這等喜事,在下說不得要送你一個名號,就叫羅剎神女,你看如何?」

  徐達話音一落,飯臿、掃帚、鍋碗瓢盆眾小妖「羅剎娘娘」「神女娘娘」的叫了起來,紛紛自報姓名封號,這邊是雪獅兒君親封的覆火大將,那邊的缸蓋又是鎮水大將軍。

  徐達一下躍上灶台。

  「去去去,爾等嘍囉哪有說話的份!」

  眾小妖叫嚷起來。

  「雪獅兒君又瞧不起妖了!」

  一片嘈雜。

  吵鬧聲傳到主屋,便只剩隱隱約約。

  李蟬朝廚房側了下耳,莞爾一笑,在紙上寫道:

  筆君,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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