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眉間青(三)
屋外風雨大作,雷聲隱隱,屋內一燈如豆。
床上的女人泣不成聲,程煉懷抱鐵嬰,衝出屋子。
回到打鐵房裡,瞪起雙眼,起爐,拉風箱,甚至用上離火咒,把鐵胎扔進爐里。
火舌燎動的聲音和窗外的風雨聲此起彼伏。
鐵錘揮動,火星四濺。
風雨聲歇,日光在窗影間迅速移動。
日升月落。
……
「聽說程家那女人生了個怪胎呢。」
「可不是,生下一坨鐵。」
「怎麼會這樣?也沒作什麼惡事……」
「有什麼,男人一年到頭不著家,女人哪裡耐得住……」
「怕是被妖魔污了身子唄,可憐那姓程的……」
謠諑紛紛。
……
程煉只如行屍走肉般,一錘錘鍛打下去。
鐵胎越打越小,越扁,越薄,鬼使神差的,被打成劍胚。
……
又一個雨夜,女人的身影跌跌撞撞闖進房中,尖叫道:「你把他丟了也好,埋了也好!你竟用他鍛劍,你瘋了,瘋了!就算是怪胎,也是你的骨肉啊!」
程煉端詳劍胚,悲戚地冷笑一聲:「我的骨肉?」
女人被雨打濕的頭髮貼著臉頰,「你也不信我?」
程煉不答,轉過身去。
女人慘笑幾聲,忽的冷靜下來,說道:「給我看看。」
程煉皺眉,女人又道:「我的孩子,我看不得了麼?」
程煉拿起劍胚,看向女人,女人上前接過劍胚,低低聲道:「好孩兒……好孩兒……」說著後退兩步,用劍鋒抵住白皙的脖子,程煉愕然,上前奪劍,喊道:「放下!」
「走開!」女人又退,劍鋒抵得更緊,
「把劍放下!」程鍊氣急,又逼近一步。
女人只瞪著他橫劍死死抵住喉嚨,劍鋒割破頸側皮膚,滲出一線血。
程煉一下不敢動彈,終於後退半步。
女人喘息冷笑:「你從西蜀劍閣回來,多少也開始記掛我了,可如今,別人說我淫賤,你竟也這麼想,那你看好了,我死都不怕,還怕承認,做了什麼嗎!」
西蜀劍閣!火光在程煉心中閃過,他瞪眼大喊:「等等!」
噗呲一聲,鮮血灑上紙窗。
……
程宅鄰里一夜之間死了十七人,死狀悽慘,都被割去舌頭。軍器監刀劍署的署令程煉與夫人失蹤不見。
焦明山下多出一座孤墳,山腳的魯縣多出一名來歷不明的鐵匠。
鐵匠日復一日鍛打一個劍胚,每在一地停留數月便離開。
輾轉周徙各地,鐵匠烏黑的鬚眉逐漸變白,只有那劍胚越發輕薄黑亮。
好似鐵匠眉間的青色,盡被鍛入了劍中。
……
「這是鐵精,托人腹而生。」
床邊,李蟬把眉間青遞還給程煉。
程煉嘴唇一顫,定定看著李蟬,「怎麼看出來的?」
李蟬道:「左道之術而已。」
程煉接過眉間青,喃喃道:「人懷上鐵胎,想必痛得很。」
李蟬道:「是會比懷上普通胎兒痛一些,尊夫人當時難產也是這個原因。」
程煉一愣,低聲道:「當年,我本來沒想著能逃多久,還以為十天半個月就要被抓回去,誰知道一逃就是五十多年。我畢生夙願,不過想打造出一柄名震天下的神兵,如今鍛成眉間青,就這麼死了也罷,只可惜……只可惜我沒能把它毀掉……我也毀不掉它了。」
李蟬道:「毀了它做什麼?」
程煉道:「一切因它而起,也算給她一個交代。」
李蟬道:「口舌之利,甚於劍也,尊夫人的死,也不全是這柄劍的錯。」
程煉咂摸片刻,嘿嘿一笑:「口舌之利甚於劍也,說得好啊,要不是那些長舌婦多嘴,她也不會心生死志。」他端起眉間青,凝視劍身,「你又有什麼錯?你本該名震天下,卻隨我蒙塵到如今。」
說完轉頭看向李蟬,本來無神的雙眼一下變得銳利如鷹隼,「我合該謝你,為我了卻心結,只是我這些隱秘,卻不便讓外人知曉。」
李蟬從程煉眼裡察覺出了殺意,他的眼睛也一下眯了起來。
那倚坐在床上的那具瘦小乾癟的身體一下躍起,矯健得像一隻猛獸。他右手握住那柄小劍,劃出一道黑色的殘影,削向李蟬喉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