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最後的機會
富麗堂皇的大殿，好似那帝王行宮。
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若非佇立於山間，任誰也看不出這是個妖窟。
「佛爺！」
此刻，大殿當中，一尊虎背熊腰，身形碩大，披著鮮黃大袍的身影，正跪在地上，朝著那上方行叩拜大禮。
在那上方，一瘦削中年端坐，身上的素淨衣衫與這大殿格格不入，粗糙的手掌上捻著一串佛珠，雙眸淡然的注視著下方壯漢：「你竊了我教寶經。」
「拾的！是晚輩拾來的！」壯漢趕忙昂起頭來，連連抱拳。
「可曾翻閱過？」中年和尚沒有多言，繼續問道。
聞言，那壯漢面色微滯，瞬間心虛起來，訥訥許久才低聲道：「看過了。」
「學了幾成？」
「回佛爺，五成。」壯漢重新埋下頭，不敢再看對方。
「為何學的那麼快？」和尚神情間看不出喜怒。
「都是兒孫們勤勉，替晚輩尋來了不少那人間皇氣……」
說到這裡，壯漢已經面如死灰，它身為一方大妖，當然不可能是撿來的果位大經。
在明知道那棄徒是菩提教門人的情況下，僅僅七品修為，卻是身懷如此重寶，它還是沒忍住心中的貪戀，尋找機會下了殺手。
原本想著，拼盡全力去搜刮那皇氣，趁早摘取果位，成就羅漢尊位，從此天地廣闊，哪裡去不得。
否則也不會冒險如此深入神朝範疇，本就是拿命去博一場機緣。
結果這菩提教居然這麼快就尋來了。
如今人贓並獲，想靠一張嘴矇混過去，簡直痴人說夢。
就在這時，它耳畔響起的話音，卻是讓這頭老蛟龍倏然瞪大了眼睛。
「拾到了，那就是緣。」
「你既然與我教有緣，而又勤勉，那便是抓住了這份緣，若是往後修為有成，少不得前往教中參拜。」
瘦削的和尚停止捻動佛珠，靜靜注視著這頭蛟妖。
「佛爺！晚輩自當參拜，萬死不敢忘！」
老蛟龍差點激動的顯了原形，撲通撲通一頓叩首。
本以為小命不保，哪裡想到乃是傍上了這世間最粗的一顆大樹。
這是在提醒自己，學成了果位大經以後，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至於是什麼身份。
當然是菩提教門人！
「世間多劫，你需萬分謹慎小心，莫要被那劫數纏身，多走走，多瞧瞧，避免困陷於一地。」
和尚的每一句話中都藏了別的味道。
老蛟龍額上滲出冷汗，這分明是在告訴自己，它們已經被神朝盯上了。
抓緊再撈一把就跑路的意思啊。
「多謝佛爺提醒。」
「……」和尚擺擺手，打斷了對方的感謝，仿佛壓根聽不懂一般，只是又朝兩邊看了看：「你出身貧賤，不懂規矩，修築的這廟宇徒有其表，卻是少了幾分虔誠，你瞧，多空蕩。」
老蛟龍怔了一下，很快便是反應了過來，連聲應道：「是極！是極！差點忘了供奉教中長輩，弟子罪該萬死，還請佛爺見諒。」
「往後無論到了哪裡，一定將佛爺供在那最上方，也是讓那群愚昧世人，受一受佛爺的恩澤。」
「……」
和尚神情平靜，終於站起身子，緩步朝著殿外走去。
老蛟龍也是連忙起身，恭恭敬敬陪在旁邊相送，一路將其送往了山外。
山下，另一個和尚早就在此等候多時。
「慧真師伯，可還順利？」
智空和尚看著遠處的高山，眼中有些迷惑。
妖氣仍舊沖霄，未曾有半分減弱。
在看見慧真師伯隨手將那本果位大經遞過來以後，他臉上的迷惑又濃郁許多。
「也是有緣，饒它一條命，彰顯我佛慈悲。」慧真和尚簡單解釋了一句，便是邁步朝前方走去。
「慈悲？！」
智空呆滯一瞬，難以置信道：「它那群妖兵妖將，為掠奪皇氣，無所不用其極，害死了多少條無辜性命，而且觀其手段嫻熟，西山府絕不是它們第一個禍禍的地方，它……」
「那是神朝該管的事情，我等方外之人，怎麼好插手。」
慧真和尚側眸看去，略微加重了語氣：「你隨我歷練人間，乃是菩薩的旨意，少言多看，才能學會如何避劫。」
他當然知道那蛟龍用的何等手段，比起自己等人曾經的乞食行善，不知快了多少倍，便是讓他都有些羨慕。
以自己的身份，當然不適合去用妖邪的手段。
但再像以前一樣去乞食行善，倒也沒什麼必要。
何況這本就是教中的意思。
「……」
智空用力攥緊了拳頭，雖不服氣，卻也無計可施，片刻後才嘆息道：「那我回趟縣城，提醒一下神朝，免得因為我等辦事的緣故，導致那孽畜有了逃命的機會。」
「先隨我來，還有事情要做，辦完你再去。」
慧真並未反駁，只是叫住了對方，帶著智空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這愚鈍的小輩，沒有半點佛性，大概這一生也就停步於此了。
……
「大人，到了。」
江媚緩緩停住步伐。
其實不需要她提醒，沈儀僅是用肉眼，便已經看見了這座山脈間肆虐的妖氣。
若非玉池仙門的猿妖，導致斬妖司和朝廷皆是受損嚴重，似這般情況，真的很難出現在神朝管轄的範圍之內。
妖邪已經猖狂成了這樣，便是新來的趙家兄弟倆，站在這山下，也說不出個「等」字。
「大人，現在……」
江媚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朝天際看去。
哪怕拋開菩提教不談，光是清掃這麼一大片妖魔，如何維持周遭縣城的穩定，避免引得人心惶惶，亦或者妖禍蔓延，也是極有講究的。
然而話音未落，三人便是看見沈儀朝前方輕輕踏出一步。
下一刻，有無形的心焰自他靴底蔓延開來。
隨著沈儀緩步走上山路，那火焰迎風暴漲，好似一瞬間就從湍流小溪，化作那汪洋大海，以難以抑制的趨勢，轟然湧入了這廣闊無垠的山脈。
草木搖曳，不受半點影響。
但在這漆黑夜幕當中，卻是驟然響起了連綿的撕心裂肺哀嚎！
「吼！」
如此霸道的手段，在雄渾修為的加持下，使那山間的嚎叫聲愈發刺耳，也讓江媚三人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待到整座山脈都被心焰所包裹。
幾人再看向沈儀的背影時，已經帶了幾分心悸。
這位南陽將軍出手的狠辣模樣，可跟他的外表看起來不太相符。
但江媚臉色卻有些複雜。
這麼大的動靜，若是驚擾了那妖王還好說，大不了再追捕過去就好，要是驚擾了菩提教那群死和尚，到時候怕是又要起不必要的爭端。
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位南陽將軍已經動手了，江媚也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一句。
「……」
沈儀自從離開洪澤以後，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放開過手腳了。
雖然普通妖魔的壽元不多，但勝在數量喜人，一道道面板提示瘋狂躍起，幾乎未曾停過。
當然，他也並非像這幾位斬妖人想的那樣，無差別的放火焚燒生靈。
這心焰乃是本命神通，沈儀在此道上的操控可謂是細緻入微，別說誤殺了，只要不是妖邪，哪怕躺在裡面泡澡都不帶少根毛的。
不足半個時辰，山頂終於是響起了一道有別於哀嚎聲的怒吼。
「你們找死！」
聽聞此言，江媚神情頓時凝重起來，趙家兄弟也是掐住了法訣。
雖說斬妖司已經查過了這妖魔的底細，但出來辦事，意外太多，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剎那間，一道蛟龍虛影騰空而起。
就在三人打算配合將軍圍堵對方的時候，卻見那虛影中的人形，竟是毫無逃竄的意思，反而朝著自己等人所在的山崖間沖了過來。
這一幕映入眼帘，便是經驗最為老道的江媚都愣了一下。
這可是神朝疆域，眼前這孽畜到底是哪裡來的底氣？
呼吸間，三人便是得到了答案。
只見一個身披鮮黃大袍的壯漢踏空而來，渾身上下盪開的竟然不是妖氣，而是猶如長河般肆意流淌的金光。
漫山遍野的心焰，根本靠近不了它分毫。
金光破萬法！
而且從這金光的濃郁程度來看，壓根不是普通行者的水平，分明已經動用了果位的劫力！
一尊羅漢？！
三人對菩提教的大經並不算熟悉，但僅憑此景，便是驀的敲響了心中警鈴，一時間如臨大敵起來。
「我就知道，是這群賊和尚的事！」
「莫要讓他靠攏過來！」
在這般緊急情況下，江媚還是本能的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判斷。
菩提教的近身鬥法能力，放眼世間也是獨一檔，哪怕修為高於對方的鍊氣士，一個不注意也容易栽跟頭。
「哪裡來的蟊賊，敢毀你佛爺的廟宇！」
換作平日，身處神朝範疇內，老蛟龍自然不可能如此硬氣，但此刻不同，剛剛入了大教，已然不是曾經的野妖。
更重要的是，這些兒孫皆是它收集人間皇氣的利器，如今在頃刻間毀了大半，沒有了它們相助，自己如何在教中立足！
不管對方是神朝來人，還是多管閒事的仙門修士。
總之先亮出名頭震懾，給自家兒孫留出點逃命的時間。
「給我死來！」
老蛟龍黃袍怒揚，被濃鬱金光所包裹的手臂，悍然握拳，好似兩座山嶽重重錘來！
在修成半本果位大經以後，它的實力早非原先可比。
在那洶湧的金光面前，旁門野法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哪怕是三教真法，也會受到不小的壓制。
它本意是想逼退此人，卻沒成想下方的青年竟是完全沒有避讓的意思。
「嘶！」
江媚剛想出聲，隨即便是瞪大了眼睛。
只見那一雙拳掌裹挾著金河，重重的撞入了沈儀的身軀，卻好似轟在了空氣上。
「……」
沈儀平靜看著面前那張恍然無措的肥臉，隨意捻指，摘取一方天地靈氣於指尖。
然後就這樣直直的把手指刺進了老蛟龍的心臟。
在果位大經的加持下，再加上原本就是妖族出身，老蛟龍金光映照的肉身何其恐怖，但那隻白淨手掌就這麼沒入了它的胸膛，沒有遇到半分阻攔。
它甚至都沒有受傷，肌膚間毫無破損！
好似那隻手掌本就生長於它的心中。
沈儀輕輕鬆開了指尖的那一抹天地靈氣，讓其在老蛟龍的體內轟然炸開！
三位斬妖人耳畔忽然響起了雷鳴，仔細看去，才發現那轟鳴聲乃是從那黃袍壯漢的體內炸開。
噗嗤——
隨即是連綿不絕的撕裂聲。
大漢怒目圓瞪，身上金光破碎，露出了一道道駭人的豁口。
他那一雙拳掌慢悠悠抬起，想要再捶打下去，卻已經沒有半分力氣，撲通一聲跪倒在了青年的面前。
在排名前十的太虛道果面前，這頭剛剛接觸到果位大經的蛟龍，到此刻仍舊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
它努力吞咽著喉中血漿，無力的摔倒在地。
就一招啊……
沈儀面無表情的俯身，張開五指，朝著壯漢的後腦按了下去。
「果然，能拿到封號的——」剛來的兄弟兩人已經忍不住咽了咽喉嚨，對於普通修士的棘手事情，在這群狠人面前，簡直比吃飯喝水難不倒哪去。
江媚輕輕吐出一口氣，嫵媚臉上湧現幾分愧色。
她還是自持資歷了。
也不想想，能讓三位鎮南將軍親自提拔上來的人物，又哪有一個是簡單的。
然而壯漢頭顱的炸裂聲卻是遲遲沒有響起。
沈儀保持著俯身的動作，手掌與這頭妖魔的頭顱僅有三寸距離，而在這三寸之間，正橫著一條長棍。
「施主，動手之前，可否讓小僧問個緣由。」
慧真和尚單手豎在胸前，臉上噙著溫和笑意。
他並未介紹自己的身份。
因為方才能夠穿透老蛟龍身軀的那雙手掌，此刻卻穿不過這根鐵棍。
雖然太虛道果尚未成型，入不得太乙仙境界，但這也說明，他的修為至少也在五品，而且所修的果位，排行同樣不低。
「神朝斬妖，閒人退散。」
沈儀並未抬頭，一雙漆黑眼眸注視著掌下的那枚頭顱。
「師伯！不可！」
在慧真的身後，智空顯然是認出了沈儀，但又礙於許多事情不敢相認，只能著急的勸道：「這位乃是正兒八經的朝官！」
「這位大人，可否聽小僧一言。」
慧真笑容不變，溫和道：「此僚竊取了我教寶經，需帶回教中懲治，望大人高抬貴手，容小僧帶走它，也算是我教為神朝出一份力。」
聞言。
沈儀沉默一瞬，五指緩緩握住了那根棍子。
他先是看了智空一眼，隨即將眸光移向了慧真，眼眸仍舊清澈，話音亦是平靜無比。
「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