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語:我依稀聽人說過,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情感,便是母愛。可是你覺得呢?
一個聲音懶散中帶著嘆息,不解、引誘,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響起:「這樣被遺棄的你,這樣絕望的你,到底在固執些什麼呢?」
書宛暮看著抱膝蹲在角落,長相溫婉,長發半披散在肩頭兩側,一身純白衣裙的女人。
女人抬頭淺褐色的瞳孔呆滯無光。蒼白地唇動了動,伸手擋住了透過書宛暮身後,直達眼前的陽光。
「瞧~這太陽似乎比昨天的更暖和了些!」沙啞的嗓音,在空蕩蕩的純白房間裡,顯的有些壓抑。
書宛暮穿了一身淺綠衣裙,烏黑的頭髮被一支「黑色」的鉛筆高高挽起。目光有些懶散地看向一旁的女人,看著她明明滅滅地眸光。終是合上了,手中那本厚厚的筆記本。
「那樣讓你無法忘卻,到底承載著怎樣的開始?」書宛暮問女人。
女人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行至窗前。呆滯的情緒盡褪,雙瞳顏色漸深像是一個有毒深淵。
唇角處勾勒出一抹諷刺的笑「開始、呵,哪來得開始,那開始我從來都沒得選擇~」
是那時的她將我從小小廁所隔間中刨出,抱起了初次來到這個世界,帶著一身血污的我。
她抱著我走出那小小的隔間,走出那高高聳立於城市中心的醫院。走出迴旋門,走過燈紅酒綠的街道。
穿過髒亂差的小巷,她好像途中還踩到了污穢之物。嘴裡罵罵咧咧的,然後將我藏進了她的白大褂。
我再次失去了光明,那是過了多久呢!當我再次得見光亮時,我被她脫下的白大褂包裹的很是嚴密。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破敗,四處漏風的原因。我還是感覺到徹骨地寒冷,將我凍得有些瑟瑟發抖。
屋內堆放著許多雜亂的東西,我被放置於暗黃燈火正中央的木桌上。
我的鼻腔湧進各種難以描述的氣味,視線上方是一團又一團暗白色煙霧。我聽見一個尖銳又猥瑣聲音說「剛出生,身上的血污臍帶都沒處理好就帶過來?」
她有些沙啞無力的聲音回「我也以為我要走到絕路了,可~哈哈哈…」她忽得狂笑起來。
啪~一聲乾脆果斷還有掌風的巴掌聲,在這髒亂差的屋子裡響起。
「說到底,你們女人就是賤。」男人帶著略重的鼻息聲,鄙夷地諷刺道。
她仰頭看著那灰暗的燈光,咽下喉嚨間的鐵鏽味。
喃喃自語「賤嗎?呵,或許吧!可我都付出那麼多了,也一頭扎進這條路了。都快追到他了,我滿身泥污,他也必須跟我一樣。」
這樣的交談摻雜著令我十分不適的危險感,令我下意識地嚎啕大哭,想要引起關注與救護。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像被人牢牢捂緊了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想脫身嗎?討好我啊!用盡你渾身的解數討好我,我舒服了,你就也解脫了~」
屋裡有片刻的安靜,在我以為會一直安靜的時候。我透過暖黃色的燈光視線,看到了她,深凹的眼窩,濃重的黑眼圈~
瞳孔布滿紅血絲,原本蒼白的唇有點泛紅滲出。她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整張臉慢慢的靠近我。
有些惡毒,有些嘲弄,有些暢快的聲音在我的右耳響起「這是她欠我的,哈哈。本想著讓你延續著我的老路,但是我太善良了!」
當她的臉消失在我視線中,我的哭聲伴隨著另外兩道奇怪的聲音在屋裡響起。
是不是有些魔幻呢?那時的我怎會記得,這些場景呢?或許這只是為了掩飾,丟棄的美化吧!
而這魔幻是什麼時候畫面轉接的呢?那出現在我眼前的兩個是和藹可親,相親相愛的老人。他們自稱,是我的爺爺奶奶。
他們和藹地替我洗淨了身上的污穢,為我穿上了合身的衣裳。小心翼翼的餵我喝著羊奶,他們總是圍在我的身邊教我咿呀學語。
漸漸地我學會了叫奶奶、叫爺爺。而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晚,仿佛一場夢。漸漸被我藏進了,記憶深處。
就這樣,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地過了四年零九個月二十二天。
奶奶在廚房裡做著我愛吃的八寶粥,我則是踩著奶奶的影子,跟在奶奶的背後。眼睛亮亮的望著奶奶,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
奶奶笑得和善地拍了拍我的腦袋,手上的動作還是沒停,寵溺笑著對我道「馬上就好了…」
我抬頭看向奶奶,伸手想要抱住奶奶。卻見奶奶兩眼翻白突然倒地,啪~地一聲是那樣地震耳欲聾。
「奶奶…你怎麼了?」無人應,我開始試著拉起奶奶的手。
學著奶奶背我時的樣子,想把奶奶從地上背起來。奶奶說過,生病了就得去醫院找醫生。
有醫生在,就沒事了,奶奶說過。所以我滿腦子都
是要帶奶奶去找醫生,這樣奶奶就能醒過來了。
我咬著下唇,吃力的半背半拖著奶奶向屋外走去。半步踏出台階的那一刻,我看見迎著光而來的爺爺。
我緊繃的神經在那一刻崩塌,靠在我後背的奶奶隨著我重重的倒下伴著一片很厚很厚的灰塵 。
再睜眼時,入目便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白大褂,藍白相間的條紋病號服。而我坐在醫院長廊205號門牌的對面,看著人來人往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
我的視線有些恍惚模糊,睫毛撲閃撲閃著讓我感覺下眼生痛。有人影從我眼前閃過,是一個白衣裙披頭散髮的背影。
這些背影有些熟悉,讓我想靠近。當我起身來到了210,奶奶所在的病房中。爺爺一臉焦慮地在床前來回踱步,一邊給奶奶檢查。
穿著白大褂的女人,皺眉說「再生障礙性貧血,不過醫院的AB型血還在補貨中…」
我快步來到醫生面前,試探地說「醫生我是奶奶的孫女。」
那女醫生低頭,見我眼堆滿了晶瑩愛憐的摸了摸的我的腦袋。
「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好~跟我來吧。」
那女醫生帶著我離去時,我曾回頭看過爺爺,我看見了爺爺的欲言又止,我不知道為什麼…
當我躺上白色的病床,長長的銀針從我眼前划過。嘶~針孔穿透皮肉,而後抵達血管。
這次的輸血,很是順利。只是這一切似乎,不在爺爺奶奶的預想中 。離開醫院時,爺爺還扯了我的兩根頭髮。
我不解地看向爺爺,奶奶卻說「阿棄,你那頭髮上,有髒東西。好了,爺爺先去給奶奶領藥,我倆先回去吧!」
我愣愣得點頭說好,掃視爺爺奶奶一圈。而後拉住了奶奶的衣角,跟上奶奶的步伐。
我轉頭看爺爺時,爺爺對我揮手微笑。我轉頭看向爺爺的第二次,見爺爺轉身拿著手機,不知在說什麼。第三次,我看見爺爺走進了醫院大門。
這一年的冬至,這第一場雪時,我聽見了爺爺奶奶的對話。大概是這樣說「老頭子,你真的確定了?阿棄真是我們的親孫女?」
爺爺不耐煩地點燃,菸斗。「親子鑑定上面,就是這樣寫得。肯定是你那好兒子,到處留情的結果。」
我不理解,為什麼爺爺奶奶會糾結這個。我不就是爺爺奶奶的親孫女嗎?
當冬天過去,春天來臨。我也五歲了,這天家裡來了個陌生的大叔叔。
大叔叔看到我後,眼裡流露出滿意。從身後的背包里掏出四疊整整齊齊的錢。
而後笑著向我伸出了手,粗糙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阿棄,跟叔叔走吧。爺爺奶奶老了照顧不了你了。」
我仰頭,看向一旁的爺爺奶奶,軟軟糯糯的問「為什麼啊!」
沒有人回答我,我被那個大叔叔拉著走進了這個屋子。
我轉頭想叫爺爺奶奶,卻看見爺爺奶奶乾淨利索地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聲音不大也不小卻讓我噤了聲。
這一天不只是我一個人,那個叔叔從村子裡的每家每戶都帶走了一兩個人,直至百來個像我一樣十來歲或者比我更小一點的。
我們被安置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屋子裡,屋子裡全是與我一般大的。
有男有女,我們被一套完整的規則圈養著。早上六點吃雞蛋喝牛奶,七點跑步,八點遊戲,九點在屋子裡自由活動。
十點會有大姐姐來到屋子裡,給我們講故事。很奇怪的故事,沒聽懂。看著和我一樣表情的小朋友,大姐姐笑得很和善很和善。
十一點半吃飯,水煮白菜和水煮肉還有雞蛋牛奶。晚上六點是炒雞蛋、炒肉片,這樣的成長模式與生活持續了很久,直到我十歲左右。
依稀記得,那天晚上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滿臉蒼白,裹著白布被那些大叔叔從暗處抬出。
那小女孩偏頭,看到了躲在角落處的我。她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出。
我強壓下驚恐,等著人影離去。小心翼翼雙腿發軟地從暗處退後,忽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跪倒在地上,我仰頭看去。看到一個小男孩,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目光里閃過我不懂情緒,小男孩忽出聲。
「阿棄。」我驚訝地往後挪了幾步,這個名字好久好久沒聽到過了。
「我不認識你。」我壓著聲音警惕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小男孩向我伸出了手「我是同你一起被帶到這裡的。」
我想一起帶到這裡的能說明什麼,我還是不認識他。所以我一步步地遠離了他,只是我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一切都變了。
小男孩說他叫阿妨,阿妨自那天起便常常出現在我的視線中。在我想念爺爺奶奶時,緊緊握住我的手,圓圓的眼睛裡倒映著我的影子。
我開始慢慢的信任了阿妨,阿妨也漸漸的融進了我的生命。
成為那一寸三兩地,唯一一束光亮。我與阿妨在這一成不變的模式圈養中,漸漸的窺視到當我們十五歲時,等待我們的到底是什麼。
所以我們在等待一個逃離的機會,我十四歲阿妨十五歲的那天晚上。我們偷偷溜到後院,看見了潔白無瑕的暖月與滿天繁星。
阿妨拉著我的手,摘著滿地的蒲公英。最後用青草捆成了一小捧,眉眼帶笑,星星點點的遞給了我。
處在變聲期的阿妨,用他那有些彆扭怪異的噪音對我說「阿棄~你說會有那樣一天嗎?像蒲公英一樣被風帶到天涯海角…」
我眼睛直直瞧著眼前的阿妨,漸漸模糊了視線。我伸手想抓住眼前的阿妨,只是手到咫尺卻乍然停住。
身後幾道熟悉的白光緩緩落在了身上,不堪入耳的咒罵聲越來越近。
我想轉頭卻被阿妨撲到,然後緊緊的護在懷裡。我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情緒與表情,去看阿妨、我想我們兩個真是兩個可憐蟲互相連累著對方。
我的心像是裂了一塊,那樣猶如護著稀世珍寶的小心翼翼是我沒見過的。
阿妨還是將我緊緊地護著,而他被兩個大漢拖拽著回到那大大的房間中。
直至大大的鐵門砰的一聲,關上,遮擋住了照進的月光。
草叢中的蟬鳴聲聲作響,蓋過了這一夜的安靜。阿妨的手才緩緩鬆開,我在阿妨的懷中,目光緩緩上移與阿妨目光對視。
聲音有些乾巴巴的道「阿妨,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聲音雖然很小聲,卻在二三十個人的打鼾聲中異常清晰的傳到阿妨的耳中。
阿妨眉眼的笑意有些勉強好似在極力掩飾些什麼?「因為~因為我想護著阿棄。」
說完,他緩緩站了起來。走向了男孩子領域劃分處,他的床位處平靜的躺下不待我的任何回答。
我也輕手輕腳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位,躺上床的我一夜無眠。
天剛蒙蒙亮時,咔嚓的聲音似夢似幻地,在我耳邊響起。
我蒙著被子,透過小小的細縫。我瞧見兩個穿著白衣的人,捂著阿妨的嘴,離開了這大大的房間。
我對上了阿妨的目光,我知道阿妨在向我求救。大門再次關上的時候,我雙手按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全身發麻,頭腦暈眩。
一種空落落的感覺,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了,有些窒息。可我不知道我該怎樣去救他,我猶豫了很久很久。
我輕手輕腳的,下了床。鑽過房間的狗洞,來到後院某處偏僻的角落。
看著幾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各種各樣的工具,進了那間偏僻的小房子。
然後一個身材高大,看著非富即貴的人杵著拐杖也走進了那偏僻的小房子。
我的思緒不由的加快再加快,最後目光落在了牆角的幾桶柴油上。忽覺像一條出路般,在牙齒將舌頭咬的血腥翻湧後。
我鼓起了勇氣,小小的身影隱在霧蒙蒙的天色中。將一桶桶柴油在偏僻的屋子四周澆了一遍又一遍,而後從懷中掏出阿妨送給我的火石。
點燃了四周,火光一點一點,越來越大,屋內的人也發現了異常。跑了出來,救著火打著水。
而那個非富即貴的人被一群人簇擁著,離開了屋子。我趁著這一片慌亂溜了進去,在一片紅色的火海中找的了躺在一張白床上的阿妨。
他神志不清地叫著什麼,我湊進去仔細聽,卻什麼也聽不到。
我再次一咬牙將阿妨扛在了背上,吃力的拖拽著他,趁著一片混亂,跑了出來。
然後躲進了不遠處的狗窩,藏在大大的狗屁股後。當火被澆滅時,那些白衣人進了房間,發現阿妨不見了。
臉色陰沉沉,嘴裡咒罵著,幾個人拎著棍子就在四周翻找了起來。
當那幾人一步步停在狗窩前,目光往狗窩裡面探了進來,想要觀察裡面的情況。
刺鼻的屎臭味,讓幾人皺了皺。轉身到別處尋找了,我將阿妨護在懷中就如那時他護我般。
等所有人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尋找時,我背著高出我一個頭的阿妨往外逃出。
沖向大狼狗常常覓食的洞穴,其實我的力氣早已經消耗的一乾二淨。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支撐著我,我仰頭望向了層層疊疊的雲霧。瞧見了隱匿在灰白色雲層中的金色光芒,一種無力感蔓延至全身。
我轉而看向前方一片迷霧遮擋,瞧不見洞穴盡頭。我強撐著發軟的身體,半背半拖著阿妨跑進了前方草叢茂密,大樹成片的森林。
我想再走遠一些,再遠一些。可我已經消耗了太多太多的力氣。我走不動了,我近乎絕望,迷茫的環顧四周。
最後看到一處隱匿在草叢中的矮小洞穴,像是又找到了方向與希望。我拖著阿妨,近乎爬行地來到洞穴處。
一條條長而發幽光,吐著舌芯子的蛇映入我的眼帘。我試探性的靠近,再靠近。
蛇沒有動,就那樣的盯著我,我狠狠地咬了舌尖一下。攀爬著前進再前進,恍惚時我似乎瞧見了「光」。
而那條蛇也在我的前進中,嗖地一下划過我的眼睛咬在了我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