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生想不通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為他發現,夏老頭和夏瑩瑩竟是一直站在他家小飯館的外面。
孟海生拿著那本珍貴的菜譜,跑出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臉冷漠的夏老頭。
「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這本菜譜嗎?現在給你了。」夏老頭語氣淡淡,就像是在和一個久違的老朋友對話一般。
孟海生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他拿著菜譜,皺眉問道:「你又想幹什麼?這可是你們夏家祖傳的寶貝,你憑什麼給我?」
夏老頭看著他,像是卸掉了全身的力氣一般,開口說道:「你以前是我們家的女婿,還是我唯一的徒弟,這本菜譜自然是要傳給你的。」
孟海生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夏老頭居然會這麼稱呼他。
一時間,孟海生手裡緊緊攥著這本菜譜,身子居然在隱隱發抖。
夏瑩瑩看他的情緒有了變化,嚇得連忙往夏老頭的身後躲,生怕孟海生忽然發瘋,又衝過來把他們父女毒打一頓。
夏瑩瑩的恐懼,夏老頭發現了,孟海生也看到了。
他的身子一僵,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當初他剛和夏瑩瑩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也是有過蜜裡調油般的你儂我儂。
現在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呢?
看看夏瑩瑩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像是在面對野獸一般,眉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
「我家瑩瑩沒有學廚藝的天分,我自己也已經一把年紀了,自己一腳已經邁進了棺材裡邊,也沒心思再帶徒弟了。祝卿安說得對,除了你之外,這本菜譜還真沒有更合適的傳人,所以我現在把他傳給你,希望你能好好對待,把我夏氏廚藝發揚光大。」老夏頭說著說著,眼眶已經忍不住濕潤。
夏氏的祖訓,廚藝向來是傳男不傳女的。
老夏頭一輩子的心病就是沒能有個可以繼承衣缽的兒子。
年輕的時候趕上了戰亂年代,那個時候的人們,連飯都吃不吃,怎麼可能有心思鑽研廚藝?
後來好不容易在槍林彈雨中活過來,大家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重新做人了,又趕上了十年動盪。
十年的時間,磨滅了老夏頭的意志,壓彎了他的脊背,抄空了他的家具,逼死了他的妻子……
只剩下老夏頭和夏瑩瑩這對苦命的父女兩個相依為命。
好在,這個時候逃難路過的孟海生出現了,小伙子勤快踏實,又勤學肯練,漸漸入了夏家父女的眼,也漸漸成為了夏家的一份子。
原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可惜孟海生是個沉不住氣的。
結婚之後的他胃口越來越大,對夏老爺子也越來越不滿,漸漸因此連累到他們夫妻的感情。
夏老頭嘆息一聲,說:「不管怎麼說,你終究還是對廚藝很上心的,把菜譜交給你,才不怕埋沒。實話和你說,其實這本菜譜,我本來也是要傳給你的。只可惜,你這個孩子沉不住氣啊!」說到這裡,夏老頭的聲音哽咽了,「罷了罷了,我現在還是把菜譜交給你,咱們兩家一刀兩斷,以後最好不要再來往了。我帶著我的瑩瑩走我的獨木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互不相干。瑩瑩,咱們走。」
說完之後,夏老頭再不想多給孟海生一個多餘的眼神,帶著一言不發的夏瑩瑩轉身步伐蹣跚地離開了。
此時的孟海生雖然一言不發,可是他早已淚流滿面。
其實,類似於老夏頭要把菜譜傳給孟海生之類的話,老夏頭也好,夏瑩瑩也罷,之前可是不止一次的和他說起過。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孟海生已經不再相信類似的話語了。
後來甚至發展到,一旦有人和他提起有關夏老頭把菜譜傳給他的事情,孟海生就會格外地生氣暴躁。
現在見菜譜終於完完整整的屬於自己,孟海生心裡竟是沒有想像中的欣喜。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儘管眼前的視線已經朦朧,卻依舊捨不得輕易離開。
「咱們走吧。」眼看事情已經差不多結束了,盛宴拉著祝卿安也要離開了。
祝卿安扭頭看看孟海生,終究一個字也沒有再說。
不久之後,聽說孟海生搬走了,就連那家店,也兌出去了。
夏老爺子又一次找到祝卿安,把地契交到了她掌心。
祝卿安嚇了一跳:「您這是幹什麼?」
現在孟海生走了,夏老爺子終於去了一場心病,說:「那個孽障走了,我的心病也沒了。」
祝卿安撲哧一笑,說:「所以您現在閒來無事,就來找我消遣消遣?」
夏老爺子說:「你見過拿著地契和人消遣的嗎?和你說,這是孟海生當初開飯店的那塊地,那是我家的產業,現在歸你經營。哎,別瞪這麼大的眼睛,我還沒說完呢。你拿著地契,先自己整一個小飯店,條件就是好好帶著我家瑩瑩。我這一輩子了無牽掛,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家瑩瑩。這孩子,也不知道隨誰了,太虎,一天天的,一點心機也沒有。跟著你我放心,不怕她受人欺負。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了,好歹你也能護著她。」
說到這裡,剛剛還面色如常的老爺子,忽然哽咽起來。
他當初一而再地考驗孟海生,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就是嫌棄他不是良配,不能做夏瑩瑩一輩子的依靠。
祝卿安鄭重地接過地契,說:「放心吧,瑩瑩以後就是我親姐,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保證餓不到她。」
有了祝卿安的這句保證,夏老爺子的一顆心才終於放進肚子裡。
夏瑩瑩這會兒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嗚咽著說道:「爸,我要一輩子陪著您,我要永遠陪著您!」
夏老爺子嘆息道:「說什麼傻話呢,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長著呢。你要是真聽我的話,以後就和孟海生斷了來往,他那樣的,實在不適合和咱們家人結親。」
當年的夏瑩瑩為了孟海生,能和夏老爺子翻臉,那場面,夏老爺子至今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現在終於把孟海生攆走了,夏老爺子就怕自家的傻女兒會吃回頭草。
夏瑩瑩哭著搖頭:「爸,你放心吧,我不會再搭理他了。」
「好,祝卿安,你幫我盯著她。如果辦不到,我就算到了陰曹地府……咳咳……」說著,夏老爺子忽然咳嗽不止。
就像是霜降過後的莊稼,北風輕輕一吹,本就空虛的內里就摧枯拉朽般地傾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