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外爺

  老西炎王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陽，融化了歲月的冰霜。仿佛長久以來壓在心裡的那塊沉重大石終於轟然落下，他滿含慈愛地拍拍赤狄的肩膀，輕聲說道：「現在就改口吧，我想在我死之前，多聽你叫我幾聲外爺。」赤狄動容，他自出生便無父無母，孤苦伶仃，除了替防風邶盡孝的那幾年，幾乎從未體驗過什麼是親情。而今，他同意和小夭成婚，那她的至親便也成了他的家人。一顆心竟隱隱有了歸屬，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平靜片刻後，才對著老人輕聲喚道：「外爺。」

  這一聲外爺，對幾百年獨自在這世間闖蕩，嘗盡了人間疾苦，看慣了世態炎涼的他來說，實在太重了！老西炎王的眼眶濕潤，連連點頭，慈愛的說:「孩子，從今天起你就有了家人，再也不必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外爺雖活不了多久，但是，從今往後，外爺對你便如對瑲玹和小夭般，你也是外爺最疼愛的孫兒。」

  赤狄看著面前的這個老人，他宛如一座巍峨的豐碑，親手打破了神族、人族、妖族的界限，讓所有種族生而平等。他用非凡的智慧和勇氣，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而現在，這個偉大的老人，用那般慈愛的口吻管他叫孩子。「孩子」，多麼寵溺的稱呼啊！在赤狄千百年漫長的生命中，這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一滴淚含在赤狄的眼眶裡，倔強的不肯落下，他緩緩彎下膝蓋，鄭重地跪在老西炎王面前。聲音嘶啞的道:「赤狄請外爺保重身體，讓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有機會榻前盡孝。」九命相柳，是何等驕傲，他活了幾百年從未向任何人下過跪，哪怕萬箭穿心，戰死沙場之時，都不曾彎下一根脊樑。然而，此刻，老西炎王所給予的親情，卻如巨大的洪流，衝擊著他內心最柔軟的角落。

  老西炎王含淚扶起赤狄，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地點了點頭。老人滿臉疲憊，扶著侍者的手，緩緩向茅屋走去。行至門口時，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對瑲玹說：「瑲玹，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瑲玹趕忙收起情緒，快步跟著老西炎王進了房間。

  兩人坐定，老西炎王凝視著瑲玹，緩緩說道：「我知你對小夭的愛意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更多。然而，你經歷了生死，應看得更明白，你是肩負天下的帝王，永遠做不到為她一人而舍盡天下女子，這是你的宿命。而赤狄，作為鬼方族長，若能堅定輔佐你，將是你最大的助力。你也知道他是相柳，從蚩尤死後，千百年來，這天下只有相柳能與之抗衡，他的能力，在大荒之內絕無僅有。若他能和小夭成親，收益最大的就是你西炎瑲玹。」老西炎王稍作停頓，顯然已是非常疲累，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你可知小夭心底最愛的人是誰？世人都以為是塗山璟，卻不知，那丫頭心裡藏的最深的，一直都是相柳。她為了你我，一直苦苦壓抑。這也是為什麼幾百年前我一直讓你想辦法招降相柳的原因。這件事，只有我和皓翎王看出來了。相柳死後，我和你師父通信才知，小夭的狌狌鏡里，唯一的記錄只有相柳。狌狌鏡是人心的映照，小夭為了你我從來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說完，老西炎王一揮手，桌子上出現幾萬張寫了相柳名字的紙張。瑲玹一愣，疑惑地看向老西炎王。老西炎王對瑲玹說：「這是塗山璟失蹤的那六年裡，小夭寫下的。我看到後問她，她慌張地說是在排查害死塗山璟的兇手。可我知道，這就是她打死也不能說出口的念想。她那麼想他，卻不能說更不能見，連偷偷寫個名字，都只能用仇恨當藉口，欺騙別人，更欺騙自己。瑲玹，你只知道你愛小夭愛得苦，你可知小夭的愛而不得，不，是愛而不能得！」瑲玹癱倒在地，痛的淚流滿面，他愛了小夭幾百年，太懂深愛一個人卻不能在一起的痛苦，小夭愛的那個人，是她至親的敵人。早晚都會和她的親人決一死戰，而她愛著一個必死之人，愛著一個死了都不敢承認的人！原來她那麼苦，苦得連偷偷的想那個人都是天大的罪過！

  瑲玹的心如被重錘敲擊，痛苦與悔恨交織。他緩緩站起身來，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我竟從未真正了解過小夭的痛苦，一直以來，我只執著於自己的愛與欲望，卻從未想過她的感受。」瑲玹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自責。

  老西炎王微微嘆息：「如今知曉也不算晚，你身為帝王，當以天下為重，如今赤狄和小夭成親既成事實，你也莫要再執著！我這般急切地讓赤狄同意迎娶小夭，一方面是想給小夭一個歸宿，另一方面更是要在我離世之前，為你尋得一個最大的助力。有赤狄輔佐你，我即便身死，也能安心。」瑲玹沉默良久，緩緩點了點頭：「這天下是爺爺和奶奶用命打下的，孫兒自當以命護它周全。至於小夭……」瑲玹痛苦地閉上雙眼，身軀微微顫抖：「我同樣會用命護她周全。」老西炎王又感慨的道:「相柳這孩子，智計深沉，雄韜武略，是難得的大才。然而卻一生悽苦，無依無靠，他至情至性，通透豁達，你當以誠待他，真心交付，不可以常人之心揣度於他，你對他一分好，他必將還你十分」，老西炎王微微嘆息一聲，「我這一生，歷經無數風雨，如今能看到這太平盛世，也算是無憾了。未來的路還很長，瑲玹，你要時刻保持警醒，替爺爺守護好這片江山。」瑲玹收起悲傷，眼神堅定，「爺爺放心，孫兒定當不負所托。」老西炎王露出欣慰的笑容，疲憊的揮了揮手，「去吧，孩子！」瑲玹跪下，緩緩磕頭，一滴淚滑落地面，瞬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