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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我們是如何奔向你

2024-08-24 16:18:06 作者: 漆環念
  下午考完,洛行雲還是被孫若薇攙扶著出來的。

  手支在腰上,挺著個大肚子。

  見他一頭栽進裴衍的懷裡,其他人錯愕的目光不斷在他倆身上游移,不知道這對小AO怎麼了,年紀輕輕就把肚子搞大了。

  孫若薇以過來人的口吻對裴衍解釋道:「他要分化了。」

  可能是他今天被陌生Alpha的信息素干擾,原先的發燒症狀逐漸演變成了分化症狀。

  裴衍接住躬身的洛行云:「腰疼?」

  「痛痛痛痛痛痛……」洛行雲嘶聲連連。

  裴衍從孫若薇手裡接過他的包背在肩上,乾脆利落地攬住他的膝彎,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大步流星走出了校門。

  老宋早就等在外頭。今天晚上原本兩個孩子約好去童曉年那裡吃飯,聊一聊轉化劑的事,誰料裴衍一開門:「去第一醫院。」

  Omega完全分化,跟昆蟲的變態發育有相似之處。

  蝶蛹變成蝴蝶,是在短時間內溶解掉全部身體化作營養,從成蟲盤內重新長出身體,所以若蟲和成蟲會沒有半點相似之處。Omega從體內長出新的生殖器官也很接近這個過程。未分化前體內只有細胞團,發育到性成熟的年齡,會在一個很集中的時間裡爆發出第二性別的全套生殖器官,重新調整身體結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會陷入徹底的昏睡,一般需要7-14天左右才能甦醒。

  老宋聽見Omega滋兒哇啦亂叫,默默升起了前後擋板。

  Omega完全分化一般是在12-13歲,伴隨著第一次發情,也就是初潮。只是洛行雲發情都不這怎麼激烈,身體不適的症狀更多,不像別的Omega,會失去理智,被**支配。裴衍親吻他,安撫他,把自己的信息素度過他,疼到冒冷汗的少年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校門口,一個高個子男人眼看眼看賓利遠去,慢條斯理地疊起了手上的報紙,輕笑著搖了搖頭:「Omega,Omega,Omega。」

  報紙上刊登著一則學術新聞,標題《年輕學者發現信使定律的再推廣》,黑色的摘要字體寫道:「……童教授帶領團隊研究發現,完全標記的AO擁有的信使能力,也廣泛存在於直系親屬當中……」

  λ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立刻打上了吊針。

  「確實是要分化了。但他這個情況比較複雜,O酮還有點高。」醫生看著儀器屏幕上的指標,「再看看吧,等指標降到80以下,才能送進分化室。」

  Omega分化不僅僅有生殖器官的發育,還有一部分人是會蛻皮的,所以一律要在無菌病房進行。

  裴衍握著洛行雲的手:「醫生,他會不會有危險?」

  醫生安慰道:「只要能穩住O酮就好。他送來的很及時,你也給過他你的信息素,一般鹽水這麼在掛,不會出太大的問題。當然這個誰也不能保證完全沒風險,有些O酮一直降不下來的,就只能摘除性腺,強行中止分化。」

  裴衍心事重重地捏了捏掌心中的手指。

  纖細的手指動了動,臉色蒼白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裴衍立刻湊上去:「感覺怎麼樣?」

  洛行雲很茫然很無措地看著他,嗓音中帶著股哭腔:「我考砸了。」

  裴衍覺得這種時候他的注意力放在考試上,倒也能幫他分心:「你怎麼知道考砸了?沒做出來?」

  「做倒是做出來了……可是到後來我都不知道我在幹什麼,我可能都沒寫完。」他懊惱又委屈地錘了一下床,「班長,我肯定上不了好的大學了!」

  裴衍捧住了他的臉:「洛行雲,即使你沒有發揮好,拿不到金牌,你也有可能是國一、國二。這意味著你考過一本線就直接能上Q大,或者政策加分50分。高考加50分什麼概念?你比我們所有人都更有優勢。」

  「哪怕你最終什麼名次都沒拿到——」裴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管活化過的轉化劑,塞進他手心裡,「這篇論文一旦在影響因子高的刊物上發表,你是一作,你可以直接申請常青藤。」

  「我不想學生物!」雖然寶貝似地攥緊了第一支轉化劑,但洛行雲已經被實驗室里日以繼夜的掏空折磨出了心理陰影,「我還是喜歡數學,只需要紙筆就好了。」

  「好。你喜歡數學,喜歡物理,你覺得你沒有把握,那接下來你就去考雅思。你把英語學好,就可以申請國外的大學。或者你覺得英語太難,一時之間考不到高分,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國內,剩下的一年半我給你補習,我們一起好好高考。」


  洛行雲原本心情很絕望,覺得前途一片黑暗,但是裴衍那麼條分縷析地跟他講,心中的鬱結就慢慢釋然了。

  「我們再來想一想最糟糕的狀況。你物競什麼名次都沒拿到,論文沒發表,雅思沒考過,高考也失敗了。」裴衍抓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但我不會失敗,我一次都沒有失敗過。從小學六年級開始,每一次統考,我的全市排名從來沒有變過,雷打不動的第一。你的Alpha會是明年的S市理科狀元,你想去Q大,我就帶你去Q大,明白嗎?」

  洛行雲摸著ALpha勃勃跳動的心臟,終於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那我豈不是特別沒面子。」

  裴衍認真道:「你要是覺得沒面子,我就陪你一起復讀。」

  洛行云:「那我也太慘了也!這個沒必要。」

  他的心情依舊很低落,畢竟這是他嚮往了很久的奧賽金牌。那不是一個單純的榮譽,那背後有一扇門。一旦邁過去,他可以找到人群中那些跟他一樣的小孩,結伴走向人類心智的高峰,那是他一直以來所嚮往的生活。

  但他意識到,他現在手中緊緊握著的,也是一種俗世的幸福。

  人的一生,總是會有各式各樣的波折,用一個人的力量去抵抗命運,何其單薄。

  可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裴衍陪他一起度過。

  裴衍無所不能。

  他是他的定海神針。

  「不會讓你沒有書念的。」裴衍揉了揉他的腦袋,清冽的聲音帶著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擔心。」

  洛行雲長長地鬆了口氣,低落的心情徹底消失,連身體都沒那麼疼了。

  過了兩三秒,他冷不丁問:「你對白朮做了什麼?他下午沒來考試。」

  裴衍的眼神滑向一邊。

  「是他?」

  裴衍點點頭,握住他的手親了親:「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洛行雲猜想裴衍應當是拿信息素壓他了,擔心地問:「你會不會受影響?」

  「不會。我留著你的外套。」裴衍看了眼儀器屏幕,「不用擔心我。一會兒推進分化室,要在裡面待7-14天,睡一覺就過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我出來你會不會不認識我了?」洛行雲調侃他,「我的樣子會變,味道也有可能會變,你會失去我的音容笑貌~」

  「音容笑貌是形容死人的。」裴衍心累地嘆了口氣,「語文是真的差,150分的卷子只考了98分,你怎麼考出來的。」

  洛行雲提起這次的摸底考就攤屍。

  裴衍凝視著他,卻慢慢紅了眼眶。

  洛行雲知道是「音容笑貌」四個字挑動了他敏感的神經,虛弱地伸手,摁了摁他緊蹙的眉心:「別哭,沒有人是因為分化死掉的。」

  話音剛落,裴衍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洛行雲聽見對面是個陌生的聲音,口氣不太好,裴衍也不回嘴。

  等兩人簡短地溝通完,洛行雲問:「怎麼了?」

  裴衍沒什麼表情地說:「我爸回來了,喊我回家去。」

  「那你去吧。」洛行雲催促道。

  裴衍爸爸工作挺忙的,經常不在家,洛行雲跟裴衍談了好幾個月,一次都沒有見過他。聽童阿姨講,他工作不在S城,這段時間又出國參加一項談判,出了長差。洛行雲聽裴衍偶爾提起他父親,好像對他蠻嚴格的,父子關係有點緊張。

  裴衍沒有要動彈的意思,牽著他的手耐心等著:「不著急,我陪你進分化室再走。」

  大約摸又過了一刻鐘,醫生走進來:「指標降得很快嘛,可以開始準備了。」

  護士要給洛行雲換衣服,笑著催促裴衍快走:「你呆在小O病房不合適吧。」

  裴衍拎起書包親了親他額頭:「加油。」

  洛行雲眉眼一彎:「長大再見!~」

  床頭柜上,擺著一管提純的轉化劑。

  無色透明,毫不起眼。

  λ

  裴衍回到家,阿姨告訴他父親在書房等。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9點17分。

  他今天還沒吃晚飯,進廚房煮了點東西墊肚子。


  作為高A值Alpha,父親有嚴重的強迫症和控制欲,他的時間規劃表按15分鐘分割。

  等到9點29分,裴衍上樓敲開了房門。

  門縫裡飄出沉香的味道,不是父親的信息素,但很接近。

  暗淡檯燈下,奢華、整潔又滿滿當當的書桌,是一脈相承的文人氣質。

  裴鳳桐正穿著剪裁合度的西裝,交疊著雙腿,坐在真皮沙發上。

  聽見開門聲,從資料背後露出一隻眼睛。

  薄鏡片,瑞鳳眼,像二十年後的裴衍。

  只是多了歲月的沉澱,更加沉穩,更深不可測。

  裴鳳桐一貫不喜歡廢話,抓起了手邊上的橡膠棍:「剛從那個Omega身邊過來?」聞到濃郁的冷雪氣息,鏡片下閃過一絲冷光,「你年紀也大了,不適合跪,就站著吧。」

  裴家家學濃厚,換而言之比較老派,家庭構成是嚴父慈母,教育方式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現在不提倡體罰,但是裴鳳桐對此嗤之以鼻。不動武,無以立。他A值150的兒子能到現在還不殺人放火,全靠他棍棒壓制。

  裴衍對此已經習慣了,默不作聲地走到了房間中央。

  背後一棍子劈風而來,重重敲在他背上:「這一記,是你高中沒畢業就早戀,影響學習,影響高考。」

  裴衍踉蹌了一下。

  背後立刻跟上一棍子:「起來,站直。挨打都挺不住,你算什麼ALpha。」

  裴衍扶著桌子默默地撐起來,精瘦的脊背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輪廓。

  裴鳳桐每動一下手,就告訴他錯在哪裡:「這一下,是你未經父母同意給人臨時標記。標記是一輩子的事,就算是在後頸咬上一口也會有易感期,不應該給的那麼草率。」

  「這一下,是你未經我的同意,擅自挪用家庭帳戶的款項去建實驗室,討好Omega。」

  「那是我的錢。」裴衍眼裡冒火。

  裴鳳桐一棍子抽過來:「高中沒畢業,沒有財政自由,你的一分一厘都記在我名下,你有什麼錢?」

  裴衍不再吭聲。裴家的規矩是他可以為自己辯解,但最終解釋權在父親那裡。

  沉香青煙裊裊,棍子揚起又落下。

  「這一下,是你未經我的同意,擅自挪用帳戶里的款項去租房子安頓Omega。他不是沒有家長,這根本就不是你們這個年紀該做的事。」

  「這一下,是你仍舊住在家裡卻無視門禁,四個月里只有16天按時回家,76天徹夜不歸與人同居,還有28天半夜回家影響你母親睡眠。」棍子呼嘯而來,比之前所有都沉重,「你媽操心你不著家,根本睡不好,你有考慮過她嗎?」

  裴衍粗喘著問:「她跟你說了?」

  裴鳳桐冷哼一聲,並不回答,高高揚起了手:「最後一下,是你識人不清,被Omega信息素迷得暈頭轉向。」

  裴衍疼得彎下了腰,但沒有發出聲音。

  裴鳳桐打完了,看了眼手錶,把橡膠棍擺到一邊。他挑橡膠棍很有講究。這玩意兒抽起來很疼,但是不會皮開肉綻留下傷疤,控制好力度,也不會讓Alpha傷筋動骨。

  裴鳳桐正了正領帶坐在書桌前,將一沓資料丟給裴衍:「洛行雲,本姓汪,是容辰集團總裁汪玄的幼子。汪玄六年前因家暴和婚內強姦入獄,引起軒然大波,至今作為AO離婚訴訟的典型案例被廣為探討。」

  他攏住裴衍的後腦勺,把他拎到身前,一字一頓道,「你是我的兒子,未來會接我的班,裴家和童家都指著你。而那個Omega,是一個強姦犯的兒子。」

  「你的Omega,不是漂亮就夠了,得有用。你要是標記了這種家庭的小孩,你就比別人少了一份助力。你妻子的娘家就是個累贅,不但幫不了你,誰翻出這筆爛帳,你都得死,翻不了身。」

  裴鳳桐說完,放開他,抽過濕紙巾,優雅地擦著手:「現在就跟他分手。你要是下不了決心,我幫你下——明天開始,你就轉學去一中寄宿。還斷不了,我不介意把你送出國。」

  裴衍看著桌子上的資料,仿佛根本沒聽見父親說什麼,抬頭問他:「不是我媽告訴你,那你是從哪裡知道小雲是汪玄的兒子?」

  「我要查他很難嗎?」

  「我媽不喜歡你派人跟著我倆,我們身邊早就沒有你的耳目了。我媽也沒有告訴過你我早戀的事。」裴衍伸手,點了點桌子上的資料,「所以到底誰告訴你的?」


  裴鳳桐與他凝視了半晌:「有人給我打了匿名電話。」

  外頭驀然閃過一道春雷。

  照亮了裴衍雪白的臉。

  ——誰會給他父親打這種匿名電話?

  ……

  洛行雲換好手術服,被推出了病房,停在分化室外的走廊里。分化室正在忙碌的準備當中,前一個Omega剛出來,年紀很小,推過洛行雲身邊時沖他一笑。

  洛行雲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探了一眼來顯,是洛風。

  「他回來了。」電話那端,洛風說得很急切,喘息聲清晰可聞,「他逼問我阿姨在哪裡,我不說,他就放他自己的料給娛記。」

  他小時候被檢測出會分化成ALpha,相比之下父親還比較偏愛他,他至今對父親還存有一絲幻想。現在,他終於徹底死心了。父親明知道爆料之後會毀了他的前途,但他根本半點不在乎。

  洛行雲驀然從床上坐起來:「那你有沒有說?!」

  「當然沒有!我根本就不知道!」

  「現在怎樣?」

  「沈總花錢公關,把料給撤了,我已經沒事了……不過,他好像……他好像看了我的合同,上面的緊急聯繫人是你。」

  洛行雲一顆心拎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不要緊的。我現在是Omega,他又戴著腳環。他是因為家暴我入獄的,我所在的學校、住址都是安全區,他沒法靠近……」

  說到這裡,洛行雲突然反應過來了。

  ——醫院!

  ——他現在是在醫院!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有個溫柔的聲音哼著一首兒歌。

  是他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媽媽唱給他聽的。

  洛行雲握著手機抬頭,琥珀色的瞳孔緊縮。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他的病床前停下,揚起了親切的笑臉:「云云。」

  ……

  值班醫生和護士穿好防護服,攀談著繞過拐角,雙雙一愣。

  懸著洛行雲名牌的床上空空如也。

  床邊掉落著一隻通話中的手機,裡頭傳來洛風驚恐的尖叫:「云云!云云!」

  屏幕上的愛因斯坦吐舌照,裂了一條縫。

  ……

  窗外春雷滾滾。

  裴衍擰眉望著父親。

  匿名電話,舉報給父親,讓父親叫他回來。

  留下此時一個人的洛行雲……

  ——調虎離山。

  ——這是調虎離山!

  裴衍奪過桌子上的橡膠棍轉身就走。

  「你到哪裡去?」裴鳳桐眼看兒子奪門而出,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他掏出筆記本,在今日事項的「家庭教育」那一行前打了個勾。想了想,又畫了個箭頭,挪到明日。

  很明顯,年輕的ALpha需要更多的教育。

  明天繼續。

  ……

  裴衍淋著雨衝進醫院走廊。

  醫生也在找他:「那個小Omega人呢?」

  裴衍原本還存著一線僥倖,現在果斷報警:「有個高A值罪犯,名字叫汪玄,剛出獄就綁架了Omega,他是他的受害者!」

  「請您冷靜一下。」接線生詳細詢問了基本信息後,進入了心理衛生中心的系統當中,「您好,剛才已經有群眾舉報過這個警情。根據腳環定位,罪犯目前的位置是第一醫院。春熙警局已經出警,預計即將到達,請您耐心等待……」

  他還在第一醫院?

  他還在第一醫院!!

  裴衍狂喜,撲到洛行雲的病床上,抓起床單用力一聞,然後睜開漆黑的眼睛。

  眼前浮現出了蒼白的光帶,是洛行雲的信息素。

  大約是他瀕臨分化,光帶比任何一次都濃郁、絢爛。

  裴衍跟著那道光帶快步向前,卻眼睜睜看著它飄出醫院大門,消失在雨中。


  門外警笛轟鳴,警方就位。

  「他們走了,他不在這裡!」裴衍拽住走過身邊的一名特警。

  「可是定位顯示……」

  「他的腳環大概率已經脫掉了!」裴衍猜測。

  警察笑了笑,以看孩子的眼神看著他,拍拍他的肩膀:「高A值罪犯的電子腳環是植入式的。」說著一打手勢,「排查整幢大樓!」

  「他脫掉了……絕對已經脫掉了!」裴衍大吼。

  可警察魚貫走過他身邊,沒有人聽他。

  裴衍抹了把臉,手心全是冷的,在顫抖。

  他也會害怕。害怕到SAN值狂掉,害怕到想當場崩潰。

  可他是洛行雲的ALpha。

  一想到洛行雲還在那人手裡,他還在分化的關鍵時刻,裴衍就強行摒棄多餘的情緒,凝神閉眼集中注意力,想要再仔細辨認雨中的信息素。

  他們的契合度很高,他們有很強的羈絆,哪怕是空氣中有一個屬於他的氣體分子,他都應該看得出來。

  沒有時間了,要趕緊找到他!

  凝神的剎那,裴衍頭痛欲裂,腦海中也閃過一副畫面——

  行進的轎車。

  駕駛位上淺色頭髮的男人。

  後視鏡下搖晃的出入平安符。

  方向盤鑲嵌著的別克車標。

  他按著太陽穴睜開眼睛。

  是超感!

  他之所見就是洛行雲之所見!

  他衝到警察跟前:「我能看得到他們在哪兒。他開著一輛別克車,帶走了那個Omega!」

  「請你冷靜一點,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我們得先排查腳環所在位置……」

  「來不及了!!」裴衍狠狠踹了一腳垃圾桶。

  周圍的人警惕地看著他,有人問道:「要不要先把他送去心理衛生中心?」

  裴衍罵了句髒話,意識到他在這裡根本找不到任何支援,轉身衝進了狂風呼嘯的夜色里。

  λ

  臨近午夜,計程車司機在醫院門前接到了一個奇怪的客人。

  他十**歲的樣子,頭髮和眼睛黑得很純粹,面容蒼白無色,靠在副駕駛上就閉上了眼睛。

  問他去哪兒,他只說往前開。

  司機心裡泛起了嘀咕,看在他穿著不菲的份上,不情不願地踩下了油門。

  到第一個路口,少年摁著太陽穴蜷縮起來,看上去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司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不把你送回去?你這個樣子還是去醫院看看……」

  「左。」少年突然低吼。

  同時,流下一道鼻血。

  司機被他嚇得一激靈,連忙打方向盤。

  命令一道道從身邊傳來。

  「上高架。」

  「從帽山進高速。」

  「過隧道就下。」

  少年一直緊閉著眼睛,但是他好像對這條路很熟,總能提前給予指示,甚至有一次給出了前方封道的提示。

  司機開著開著,反應過來:「這大半夜的,您這是去九龍山?」

  「九龍山……九龍山……」少年喃喃著,拿紙巾抹掉了鼻血,抓起電話報警,「我再說一遍,他們不在第一醫院,他們在九龍山,九龍山!」

  λ

  洛行雲被拖出了車后座。

  天下著雨,他身上只穿著一件手術服,很冷。

  離開了醫院,不適的感覺又泛上來,伴隨著昏昏沉沉的情熱反應。

  腳底在拖拽中劃出許多口子,他被粗暴地按進一張破舊的椅子,繩子勒進皮肉。

  「醒醒。」男人給了他重重一耳光,「不許昏過去。」

  疼痛讓他找回了為數不多的理智,緩緩睜開了眼睛。視野里站著一個高個子男人,瞳色很淺,長著一雙溫柔的杏眼,清澄得像琥珀。

  他很像他。

  「我快分化了……」洛行雲臉上冷冷的,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好疼。」


  汪玄耐心地蹲下來,戴著皮質手套的手撥開了他的額發:「爸爸在找媽媽,你知道媽媽在哪裡嗎?」

  洛行雲搖搖頭。

  他不知道。

  知道也不會說。

  「你們都改了名字,換了住址,爸爸找不到你們了。」髮根突然傳來劇痛,爸爸抓著他的頭髮強迫他抬頭,「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媽媽的標記好像洗掉了。做錯事,就要努力補救,快幫爸爸把媽媽找回來。」

  洛行雲張了張嘴:「她不會回來的。」

  「你聽說過信使定律嗎?」爸爸貼上來,挨著他的腦袋,教他仔細辨認四周。

  天下著雨,一切都黑沉沉的。不遠處有淺藍色的巨型GG牌,上面寫著「九龍山旅遊風景度假區」的巨大字樣,於一片朦朧中異常顯眼。

  洛行雲想起來,這是九龍山腳的停車場,上次他跟裴衍來度假的時候,這裡停滿了車。現在過了旺季,空曠又清冷。

  「你來過這裡的。」爸爸親了一下他被揪出血的頭皮,按捺不住地催促,「快點快點快點……仔細看,仔細想,讓媽媽看到,你可以的。」

  洛行雲胸口好疼:「……她不會過來的。」

  一拳頭掄了過來。

  洛行雲連人帶椅子仰過去,又被粗暴地按在原地。

  爸爸聞了聞他的味道,離遠了一點:「你的味道很像她,但令人噁心。」

  「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討厭。」

  「天底下為什麼有你這樣討厭的小孩。」他不高興地說著,拿出刀片,乾脆利落地割開了洛行雲的手腕。

  血落在地上。

  一滴,兩滴。

  「這下她不可能不過來了。」汪玄滿意地笑了,「論文上說,瀕死體驗的通感,最強烈。」

  黑夜,雨天,洛行雲坐在露天停車場裡。

  垂著的手腕落下鮮血,蜿蜒成一道坐標。

  λ

  深夜,一個短髮女人拎著大包小包走出了國內到達口,一路問人摸索到了機場地鐵。

  「喲,帶這麼多東西啊?」工作人員上前,想幫她把包裹提上安檢機。

  女人迴避了一下:「都是中藥,能不能讓我過去了,我怕有輻射,吃了對身體不好。」

  「這不影響,沒關係的——來看病人?」

  「我孩子這兩天要分化了,想給他吃點老方子補一補。」女人的聲音很嘶啞,但說話的語氣很溫柔。

  大約是聽出女人的擔憂,工作人員爽朗道:「分化嘛,沒什麼大事兒,我家那個分化之前我也愁,但其實就是進去睡一覺就好了。」

  「我孩子18歲了。」

  「嚯,這麼大!」

  女人的表情略微有點遺憾:「我本來以為他會當個Beta的。」

  說話的功夫,包裹過了安檢機。

  「好了。」工作人員小心地扶她進去,「往裡走,刷票進站。您要去哪一站?」

  「是一個醫院……門口有天橋,在市民廣場那一塊兒的……」女人努力形容著。

  工作人員熱情道:「哦,第一醫院,全市最好的ABO門診,你從這兒坐三站就到。」

  「謝謝。」她提著大包小包的中藥,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回頭。

  工作人員看到她平靜溫婉的面容剎那間變得極度蒼白,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同志,能幫我報個警嗎?」

  工作人員不明所以,但看她面向很和善,抓起了電話:「您說。」

  「我前夫是個高A值變態,他好像綁了我家孩子在……在一個很空曠的廣場。」女人看著虛空努力描述,「右手邊是進山的路,左邊立著一塊GG牌,寫著九龍山旅遊度假風景區……」

  工作人員越聽越啞然,目瞪口呆地對著她形狀溫柔的杏眼。

  女人的瞳仁很小,只有針尖這麼大。

  沒有焦距。

  λ

  停車場外駛來一輛計程車,引擎的轟鳴在黑夜裡很清晰。燈柱掃過GG牌,有人從車裡出來,一道漆黑的影子。

  汪玄興奮地直起身:「寧寧。」


  洛行雲痛苦地弓起了身:「不要……」

  黑影由遠及近,從雨幕里逐漸現身,年輕英俊的ALpha殺氣凜然,手裡拎著橡膠棍,步幅帶著難以抑制的狂怒,大步流星。

  汪玄臉上狂喜的神色消失,遺憾地嘆了口氣:「是你。」

  洛行雲若有所感地顫動了一下,裴衍來了。

  「我知道你,小裴。」汪玄喊他很親近。「你跟他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你們住在滄瀾花園6單元2705號,不過大多數時候,在鑫誠建材市場的一個倉庫里過夜。」

  他拎起洛行雲的腦袋:「——你是為了他來的。」

  裴衍不說話,腳步很快,只一眨眼就走過了一半的距離,像飄蕩在黑夜裡的一縷遊魂,等待著把人生吞活剝。

  「我的孩子不成器,我正在做一些家庭教育,希望你不要打擾我。」汪玄看著逼近的ALpha,輕輕拍了拍洛行雲的臉頰,冷靜又狡猾地與他做交易。「作為回報,你可以在這裡上他。」

  裴衍腳步不停。

  「他正在發情,非常甜美。」

  「他瀕死的時候,超感直覺會很強烈,你也會欲仙欲死。」

  「這對我們都有好處。」

  裴衍逼近到足以看見眼中的憤怒。

  「喂喂喂,不要說你不動心。」汪玄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都是高A值Alpha,你跟我,沒有本質的區別。」

  「我跟你不一樣。」裴衍掄起了橡膠棍,蒼青色的信息素盡數壓上。

  劈風的力道,卻在半空中被輕易制住。

  Alpha周身釋放出雪崩般的氣息,剎那間沖淡了濃郁的蒼青色,掌心裡也彈出一柄彈簧刀。

  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滑向他:「小裴,你好像也缺一點家教。」

  λ

  黑夜,冷雨。

  年輕的ALpha和年長的ALpha像兩頭雄獅,又像深淵裡的火山無聲的碰撞。

  地上水花四濺,沖刷掉了流淌的血色。

  體溫在迅速地流失,洛行雲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他開始記不得今夕何夕,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戰戰兢兢地蜷縮在地下室里,對著房門像一隻驚弓之鳥。

  門外,爸爸在毆打媽媽,媽媽尖叫著撞在門上,嚇得他抱住了腦袋。

  「洛行雲。」他聽見頭頂飄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像個大哥哥。

  洛行雲是誰?

  是在叫他嗎?

  他是爸爸的孩子,他姓汪。

  門外的打鬥聲越發激烈,爸爸按著媽媽的頭一下一下砸在門上,不止是門板,整個房間都開始搖晃,好像天都要塌了。

  「洛行雲!不要睡!」大哥哥繼續喊他,很溫柔,又很急切。

  他沒有睡。他只是很害怕。媽媽把他藏了起來,讓他躲在這裡不要出去。出去連他都會被爸爸打,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地下室里躲一輩子。

  可是地下室里沒有紙筆,沒有CD機,沒有奧特曼,也沒有課本,沒有所有他喜歡的東西。一直在這裡,就算能活下來,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他害怕推開門,就再也找不見媽媽。

  「洛行雲!」那道明朗的聲音越發近了,他口口聲聲叫喚著的名字,很好聽。

  門外的吵鬧聲也越發刺耳,像是有很多人在跑來跑去,整幢房子都要倒了。

  他在書上讀到過地震來臨時要往開闊處跑,如果不帶著他們離開的話,所有人都會死。媽媽,哥哥,爸爸……他解開了懷抱,跌跌撞撞朝那扇門走去。

  在小手碰觸到門把手的瞬間,眼前一片白光。

  然後迅速變黑,變冷。

  洛行雲喘了一口粗氣,睜開了眼睛。

  這裡是空曠的停車場,地面濕漉漉的,九龍山旅遊度假區的GG牌矗立在路邊。Alpha在雨中扭打在一起。爸爸把裴衍踹倒在地,讓他像傳說中的巨獸伏倒。按住了他,舉起了刀。

  裴衍轉過頭來,漆黑的眼睛看著他。

  「洛行雲。」他說。

  洛行雲遲滯的思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姓了汪;可他帶著媽媽和哥哥離開家的那天,他改姓了洛。這個姓氏,是他打敗父親的勳章。


  六年了。時間已經過去六年了。他長大了,變得更加高挑和強壯,沒有理由他會輸。

  他早已經離開了那個地下室,也已經不會讓他傷害到他的任何家人。

  遲滯的思維開始運轉。

  洛行雲集中精神。

  視野中,時間突然慢了下來。

  景象變得清晰。

  他看到了每一滴雨水在半空中停頓。

  看到了刀尖上的鋒芒。

  看到了父親瞳仁里變態的施虐欲。

  看到了裴衍眷戀地望著自己。

  呼吸變緩。

  洛行雲閉上了眼睛,開始催眠自己——

  「刀劍正中心臟。」

  「裴衍當場死亡。」

  ……

  「ESP是超感知覺。」

  「契合度高的AO可以傳遞畫面信息,這叫做信使定律。」

  「視覺不過是腦內的電訊號。」

  「因此可以分享想像的景象。」

  「信使定律被證實廣泛存在於直系親屬當中。」

  ……

  刀尖沒入血肉,年輕的ALpha迅速失去了力氣。

  嘴角流血,瞳孔放大,四肢抽搐了幾下,很快就不動了。他倒在地上,像一尊斷了線的漂亮人偶。

  「不聽話。」汪玄遺憾地搖了搖頭。

  他喜歡小裴,他的孩子一個是Omega,一個膽怯得像Omega。

  可惜,小裴是傻瓜。

  汪玄殺了人,無動於衷起身,走到洛行雲面前:「你媽媽來了嗎?」

  洛行雲沉聲道:「她不會來的。」

  「我不在乎。」汪玄抓起了他的頭髮,「不論她在哪裡,不論要多久,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我都會找到她的。我們總有一天會相見。如果她今天不來,我也僅僅是死了一個兒子而已。」

  「倒是你,你不想見她最後一面嗎?」

  洛行雲抬眼,鼻孔里流下一道鼻血,眼神堅毅又冷靜:「不,我會給媽媽養老送終。」

  ——那不是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該有的眼神。

  ——那是洛行雲站上法庭時的眼神。

  汪玄從那眼神中讀出了極其糟糕的訊號,下意識回頭。

  雨水拍打著地面,原本躺著裴衍屍體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椅子上的Omega身體被囚。

  雙手被縛。

  流血到瀕死。

  綿軟無力。

  可他的眼神,竟讓ALpha都顫抖。

  「你看到的,只不過是我讓你看到的。」洛行雲低聲說。

  話音剛落,汪玄感到背後襲來一道勁風!

  年輕的Alpha掄起橡膠棍,漆黑的眼睛,精光湛然!

  λ

  黑夜裡咔嚓一聲!

  脊椎被活生生打斷。

  洛行雲童年記憶里那個不可戰勝的高大身影發出了痛苦的哀嚎,轟然倒地。

  露出了背後裴衍的臉。

  英俊,強大,又憐惜。

  洛行雲忍不住笑起來。

  笑容里摻雜著太多眼淚,痛苦,還有血色,顯得格外夢幻和短暫——當他的眼神落在裴衍腹部的刀時,那笑容就消失了。

  裴衍雙膝軟倒,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然後整個人撲倒在地,濺起了冷雨。

  「裴衍!」洛行雲想去抱住他,可是他被捆在椅子上。

  **的、沾染著泥濘的雙足,用力拖行。

  更多更多的傷口。

  最後連人帶椅翻倒在雨中。

  暈眩的視線里,裴衍的手就在那裡。

  一米……

  半米……

  20cm……


  激素水平紊亂,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纖細的手指不再有力氣,停在了咫尺之間。

  夠不到。

  「裴衍。」洛行雲無聲地喊他。

  裴衍安靜地躺在地上。

  但是仿佛要回應他,指尖微微動了動,漫出一絲蒼青色的信息素,纏上他指尖,像往常一樣努力撫慰著他發情熱的身體。

  遠處亮起了紅藍相間的燈,警笛轟鳴。

  洛行雲彌留的意識里,聽見有個思念已久的溫柔聲音在大聲喊:「就是這裡!我看到的就是在這裡……云云!」

  「女士,裡頭信息素濃度太高了,請您不要進去!」

  女人不聽,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顫抖著抱起他:「他在分化!!!他在分化!!」

  警察追了過來:「你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帶抑制劑!」

  女人胡亂搜著他單薄的住院服,從口袋裡落下一支針劑,無色透明,看不到任何標籤。她摸索著,扎進少年發燙的性腺。

  她一片黑暗的視線里,出現了柔和的白光,像一對翅膀。

  「媽媽。」洛行雲枕在女人的膝蓋上,指上纏繞著裴衍,沉沉合上了眼睛。

  λ

  第一醫院,二樓。

  昏睡的少年打著血瓶,被推入了手術室:「準備摘除性腺。」

  「醫生,非得要這樣嗎?」女人哭著問。

  「他一送進來就O酮偏高,好不容易才穩住,現在兩個小時都沒有採取任何處理,沒辦法了,再這樣下去連命都保不住……」

  「等一下。」一旁的助手看著屏幕,打斷了醫生的話,「他的激素水平,好像是正常的。」

  醫生眯起了眼睛。

  儀器上,綠色指標不斷往下降。

  醫生當機立斷:「處理完傷口,輸血進分化室!」

  無影燈下,少年的後頸上,白色的影子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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