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望蘭第一次正眼瞧孫若薇是在年級組辦公室。
那時候他剛打完一架,他小爹跑校長那兒敬了一頓煙,又捐了一棟樓,年級主任、班主任、教導主任三人開了個短會,決定把孫若薇分配給他當同桌。
老老實實穿著全套秋季校服、其貌不揚、頭髮三天沒洗的女同學平平無奇地走進辦公室,鶴望蘭興致缺缺地歪頭看向窗外。
孫若薇……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兩個人受了一頓諄諄教誨。
明明鶴望蘭才是那個闖禍精,幾位老師卻都在囑咐孫若薇。鶴望蘭品出一點託孤的意味,覺得自己是被強塞給這個女人的孤兒,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她何德何能。
出來的時候,鶴望蘭長腿一支,攔住她去路:「當我同桌要懂事聽話。我逃課,你得給我打掩護。」
孫若薇袖手旁觀:「打不了。你太大了,人沒了很容易看出來。」
鶴望蘭柳眉倒豎:「你才人沒了。」
孫若薇溫柔笑笑,下一秒真的沒了,繞開他朝前走。
鶴望蘭倒退了幾步,繼續支腿攔她:「當我的同桌還得給我帶早飯,這個規矩,你總該知道的吧?」
孫若薇搖搖頭:「我不知道。」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封面是粉色小碎花的膠皮筆記本:「還有什麼?」
鶴望蘭覺得她開始慢慢上道了:「還要給我抄作業。」
孫若薇搖搖頭:「這不可以。」
鶴望蘭一腳揣在垃圾桶上,打心底里收回剛才誇她上道的話。
「我也不缺。」他插著口袋,懶洋洋地走了。
第二天,鶴望蘭才勉為其難地把桌子搬到孫若薇旁邊。
他倆都高,孫若薇作為全班最高的女同學,甚至比鶴望蘭坐得還靠後。
「你的早飯。」孫若薇抓起飯盒,擺在他桌上。
日式烤漆的飯盒,紅黑配色,用白玳瑁鑲嵌著富士山,山腳下飄滿了櫻花瓣。
兩個字:講究。
鶴望蘭盯著看了一會兒,把眼神挪到她身上:「你不是政委嗎,怎麼崇洋媚外?」
孫若薇笑了笑,繼續抄課文,粉紅色的原子筆上掛著星星小掛飾,丁零噹啷。
鶴望蘭坐下打開蓋頭,裡頭不是精緻的日式便當,而是塞著兩個熱氣騰騰、又白又胖的肉包子。
鶴望蘭:「……」
孫若薇頭也不抬道:「表面上看是日式的,其實有一顆中國心。」
鶴望蘭嘗了一下,還怪好吃的。
孫若薇抄完課文,站起來打算收作業。鶴望蘭鼓著腮幫子細嚼慢咽,無動於衷。
他沒做,也不慌,反正有別人爭著搶著給他送作業。他臉長得好看,追他的女Beta和Omega能排到校門口。果不其然,孫若薇一起立,就有Omega湊上來塞他試卷。
孫若薇嚴肅道:「不可以。」
鶴望蘭被抓包,更加光明正大地從Omega手裡摘了卷子,輕飄飄地回嘴:「要你管。」
孫若薇把他飯盒拿走了。
「不吃就不吃,誰稀罕。」鶴望蘭切了一聲,又問,「哪家店買的。」他自己有錢,他也要去買。
「我爸單位食堂,別的地兒也沒有。」
鶴望蘭:「……靠。」
這個死女人竟然拿肉包子要挾他,怪不要臉的。
鶴望蘭迷戀LOL,經常逃課出去網吧,叼一支煙連跪百把,快活似神仙。
雖然孫若薇說不幫他掩護,但是逃課找同桌掩護畢竟是國際公約,作為校霸的鶴望蘭也得做一下表面文章。
他小心翼翼看著講台上的老師,碰了下孫若薇的胳膊肘:「幫我掩護一下。」
孫若薇微垂眼帘,盯著自己的胳膊肘,仿佛那才是他們城南的校霸。
鶴望蘭看她文文靜靜的,反應也慢,不像是會說謊的人,手把手教她:「叫說我肚子痛,去校醫院了。」
孫若薇抬眼:「那你實際上哪兒去?」
「學校對面的鑫鑫網吧。」鶴望蘭說完,覺得孫若薇也許是想跟他一起逃課,沖她微微一笑,又剎那間翻臉,冷冰冰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不帶女人玩兒。」
「好吧。」孫若薇點點頭。
鶴望蘭看她頗有幾分遺憾,志得意滿地走了。
誰知他前腳剛到網吧,諸仁良後腳就擱網吧抓人來了,身邊還站著戴著風紀委員紅袖章的孫若薇。
諸仁良:「逃課打遊戲!寫三千字檢討!」
被逮捕歸案的鶴望蘭憤憤經過孫若薇身邊:「女人,我殺了你!」
孫若薇拿著班級扣分單,在1班那一欄大義滅親地再扣3分,理由:鶴望蘭威脅女同學。
1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校霸和政委雖然做了同桌卻勢如水火,比同床異夢為了孩子貌合神離的夫妻有過之而不及。
校霸天天踹政委的椅子,在她做作業時候頂她右手,還擰開她的瓶蓋讓她水漫金山。政委每當這個時候就拿出班級評分表給他扣分,1-100分不等,主要看心情。
1班有一個世紀沒有拿過每周的年級優勝獎了,富有班級榮譽感的1班學子對校霸怒目相視。
千夫所指的校霸礙於輿論壓力不得不收斂了幾分,不能再光明正大地逃課、當渣男,只能在政委起立回答問題的時候偷偷抽掉她的椅子這樣。
可惜政委從來沒有一屁股摔在地上,摔他個屁股蹲。
她總是那麼施施然的,讓鶴望蘭想起他小時候看過的那些宅斗劇中的高門主母。
正是盛夏,窗外知了響。望蘭唇上橫頂著一支筆,聽著隔壁孫若薇原子筆上的小掛件丁零噹啷響,覺得自從換了同桌以後,他這個校霸當的,委實有些憋屈。
鶴望蘭又雙叒叕逃課了,他去跟隔壁十三中的江一勛打架。
那可是非常風光的一仗,以後能告訴自己孫子的那種風光。
美中不足是又被路過的同報告了教導主任。
鶴望蘭心驚肉跳地倚在小巷子裡,等著被諸仁良抓回去寫三千字檢討,不料外頭傳來高門主母,哦不對,孫若薇的聲音:「我問過了,剛才是十三中的人在這裡打架,不是我們學校的。」
諸仁良扯著大嗓門:「那肯定有鶴望蘭的份!」
鶴望蘭聽見孫若薇溫溫柔柔道:「他今天肚子痛,請假去醫院了。」
巷子裡的鶴望蘭愣了一下。
諸仁良走後,孫若薇拎著他的書包走進來。
鶴望蘭冷眼瞧著:「你吃錯藥轉性了?」竟然一口氣學會了撒謊、打掩護以及克制住自己扣分的欲望,不得了。
孫若薇斂眼:「江一勛不是什麼好東西。」
鶴望蘭眼神滑開,覺得他們難得達成共識。
不過他又冷又傲:「呵,別指望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
孫若薇耐心教導:「說謝謝。」
鶴望蘭:「你痴人說夢……啊啊啊啊啊啊啊謝謝!!!謝謝姐姐!」
死女人掐人真疼!
孫若薇文文弱弱地收手:「走,我送你去醫院。」
鶴望蘭唱出來:「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去!我去姐姐!」
孫若薇眉眼彎彎,溫言細語:「嗯,你本來今天就該在醫院的。」
鶴望蘭家裡爸爸和小爹都很忙的,他小學二年級就學會自己打的去醫院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拿著掛號單領著他各科室跑。
鶴望蘭眼瞧著孫若薇蹙眉看路線標,覺得自己果然是被託付給這個女人的孤兒。
放學時分,鶴望蘭帶著一幫小弟懶洋洋盪出校門,正瞧見孫若薇和幾個朋友一起在公交車站等車。
鶴望蘭一小弟興高采烈指著孫若薇:「誒,嫂子在那兒呢!」
鶴望蘭驚了,這死女人居然嫁得出去:「她誰女朋友?」
眾人直勾勾看著他。
鶴望蘭大靠特靠:「滾逼,什麼時候的事?!」
眾人直勾勾看著他,臉上還寫滿了「你們兩口子的事兒還問我們」?
鶴望蘭百口莫辯:「她不是我女朋友!」
對面孫若薇身邊的女孩子指著鶴望蘭說了什麼,大家都笑了,孫若薇站在人群中,笑得母儀天下。
於是更多的男生圍了過來,把鶴望蘭團團圍住,逼問他:「是——嗎——?」
鶴望蘭有理說不清,暴躁莫名:「你們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是一對兒?」
校霸們有一說一:「她給你帶早飯。」
「你最近不逃課也不抄作業了。」
「你們每天都有說有笑,你跟我們也不這樣。」
「誒,蘭哥,你都不管我們了……」
鶴望蘭氣急敗壞:「有病吧?她家的包子特別好吃,而且她扣我分,要我寫檢查!她恩威並施,我這才虛與委蛇,不然我眾矢之的,千夫所指!」
眾人交頭接耳,對他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語文都變好了,會用這麼多成語。」
鶴望蘭漲紅了臉:「就她那樣的,我才看不上!」
眾人又覺得有理。
在Omega爭奇鬥豔、Beta都美女成群的城南,孫政委這個沉迷學習、不修邊幅、還不太愛洗頭的造型,實在是能立地成佛。
鶴望蘭:「你們等著瞧,我一定會泡到全校最漂亮的Omega。」
鶴望蘭沒有泡到全校最漂亮的Omega,她無情地拒絕了他,說她暗戀裴衍多年。
於是鶴望蘭把裴衍堵在巷子裡結結實實揍了一頓,就快要大獲全勝時,被一棍子敲翻了。
鶴望蘭到處抓那個使悶棍的人,有了點眉目:那個人好像叫洛行雲,是裴衍的同班同學,平時很低調,聽都沒聽說過。
詭異的是,不但裴衍護著洛行雲,他還沒對洛行雲做什麼,孫若薇也找上門來了:「離他遠一點。」
鶴望蘭差人去調查了一圈,這個洛行雲,跟孫若薇同是奧賽物理班的。
觀察了一禮拜,孫若薇還經常跑去8班找他。
鶴望蘭看著兩人低著頭一起看奧賽題的樣子,攥緊了拳頭。
——洛行雲必須死。
但是對於誰該死的這個問題,他的死對頭裴衍,有很大的異議。
爭議的結果,就是他還沒來得及讓洛行雲付出代價,就差點被裴衍活活弄死了。
不過幸運的是,他也因此得知了一個秘密。
他在裴洛大戰自己家的第二天,陽光燦爛地上學來,接過孫若薇的飯盒時,狀似不經意地偷偷跟她講:「誒,告訴你一個八卦:8班洛行雲你認識的吧?他好像是個Omega,他還是裴衍的Omega!」
據他所知,Omega,是沒辦法跟女生在一起的。他雖然不知道孫若薇的第二性別,但政委怎麼著都不能是個女ALpha吧?!他感覺得到。
ALpha和ALpha天生相斥,但是孫若薇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像空山新雨。
她應該是個Omega。
那她和洛行雲兩人,豈不是無疾而終。
鶴望蘭臉上貼著繃帶,滿臉寫著高興。
孫若薇驚訝地說了句「是嗎」,隨後叮囑他:「你可別到處亂說。」
鶴望蘭不應聲,直勾勾盯著她。
孫若薇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看我做什麼?」
鶴望蘭一改常態,用蜂蜜般的聲音和風細雨地問:「政委,你不難過啊?」
孫若薇:「……?」
鶴望蘭:「嗯,心情好,身體也好。」
說著端著飯盒喜滋滋地咬肉包子。
真香!
鶴望蘭作為高A值Alpha,每天收情書都能收到手軟,當面表白更是隔三差五。
這天又有人在窗外喊他。
鶴望蘭就坐在後門口,懶得出去,人往後一仰:「有話快說,我做作業呢。」
Omega幽幽弱弱地說什麼喜歡他啦之類的話,鶴望蘭聽得都快性冷感了。他長得帥,又能打架,還大方,他也喜歡他自個兒,他有說什麼了嗎。
Omega說了半天,ALpha都在那裡攤屍,臉上掛不住:「你覺得……可以嘛?」
「我覺得不可以。」鶴望蘭掏掏耳朵。
Omega泄了口氣:「你是有……Omega了嗎?」
鶴望蘭眼看門外裴衍摟著洛行雲卿卿我我地走過,洛行雲還小嬌嬌的,被他咬著耳朵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就捂臉埋進他肩膀上。這場面對單身的鶴望蘭造成了十萬點暴擊,瞬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沒有!Alpha必須得有Omega嗎!什麼屁話!」
Omega覺得他好兇,但還是好帥:「那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鶴望蘭看著隔壁的空座就來氣,孫若薇這一天天的也不著家,就知道在學生處給裴衍兜底打雜:「沒有!我就不能獨美~」
Omega聽到學校里的那些傳言,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怕……怕孫政委因愛生恨舉報你,扣你早戀分啊?」
鶴望蘭:「哈?」
Omega鼓足勇氣:「你要是怕,我會跟她講的,你不喜歡她,她也不能總是這麼霸著你。」
鶴望蘭正想著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身上蒙了道陰影。
他抬頭,孫若薇抱著本子筆回來了,嘴角微嘲:「你不喜歡我,我還霸著你?」
鶴望蘭一個激靈,差點沒從位置上跳起來:「那哪兒能啊……」
孫若薇眉目微轉:「那你喜歡我咯?」
鶴望蘭縮成一團:「話也不能這麼說……」
校霸團伙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打岔:「他喜歡xxx,剛去表過白。」xxx是那個是全校最漂亮的Omega。
孫若薇哦了一聲,事不關己地坐下,鶴望蘭抬腿慢慢把門給關上,隨後的整個晚自習都像只驚弓之鳥,活靈活現地蹲在椅子上。
第二天一早,孫若薇剛坐下,旁邊就推過來一盒早點。
隔了一會兒,旁邊又緩緩推過來一大包零食。
等推過來一大桶和紙膠帶的時候,孫若薇終於開了金口:「你要輟學回家?」
鶴望蘭沒骨頭地在桌子上蹭來蹭去:「我發現最近學校里有一些針對我的不實言論……大部分是以訛傳訛,有小部分我確實說過,不過我那時候語文不太好。」
孫若薇拆著和紙膠帶,輕輕嗯了一聲:「具體是哪些?是我恩威並施,你才虛與委蛇的那句,還是就我這樣的,你也看不上那句?」
鶴望蘭由衷地感覺自己已經涼了,手支著額頭輕輕嘶了一聲:「其實我那時候,腦子也不大好。」
孫若薇不置可否。
鶴望蘭偷眼瞧他:「政委,臨死前我想說最後一句話。」
孫若薇:「曰。」
鶴望蘭越說越小聲:「我昨天想了想,覺得話還是可以那樣說的……」
孫若薇:「哪一句?」
鶴望蘭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了細若蚊蚋的聲音。
孫若薇把膠帶收進課桌板里,起身檢查早自習:「你慢慢來,我先走了。」
鶴望蘭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我喜歡你!……那一句。」
他說得著急,又喊得響亮,半個班都聽到了。
一時間靜可落針,又很快響起了起鬨聲。
鶴望蘭臉都紅了,忙鬆開她的手,去威脅同學閉嘴。但他們不肯閉嘴,鶴望蘭只好趴在了課桌上裝死。
孫若薇看他蒙著臉紅到耳朵尖兒的模樣,拿扣分表擋了一下臉上的笑:「知道了。」
當天,裴衍收到了一條信息。
鶴望蘭:如果你跟人表白,別人回你知道了,那是什麼意思?
LEVIATHAN:沒遇到過
LEVIATHAN:我表白的時候,云云哭著說要跟我在一起
LEVIATHAN:還主動坐到我懷裡親我,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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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高中畢業,鶴望蘭不大好的腦子都沒想明白孫若薇那句「知道了」是什麼意思。
要一直等到他們領了證,裴衍才姍姍來遲地收到了一條信息。
鶴望蘭:她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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