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被表白了?牧可怔怔地任由他摸著她的頭髮,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哪裡討他喜歡了。在她的記憶里,他們之間應該從來就沒合諧過嘛。
時間不經意被拉回四年前,牧可認為的初見。
新生報到那天牧凱銘沒有去部隊,他提前做了安排要親自開車送牧可去c大。可是,被女兒拒絕了。
牧可提著收拾好的簡單的行李站在客廳里,利落的短髮顯得很活潑,但臉上的神情卻很落寞,她輕聲說:「不想給您添麻煩,我自己打車過去。」
牧凱銘坐在沙發上看著她,覺得女兒越來越陌生。身為一名軍人,對於家庭,對於妻子,對於兒女,他虧欠得太多了。他不知道無法割捨的父女之情該如何修補。
似是感應到丈夫的心情,牧母猶豫了下,終於說:「可可,還是讓你爸爸送你過去吧,看看有什麼需要安排的,免得……」
「真的不用。」牧可輕聲打斷了她,如水般平靜的目光中浮起不容反駁的堅定:「學校的事我能處理好,我會按時打電話回來……」
牧凱銘沉默地聽著牧可的話,她到底沒說會常回家看看。直到僅有十一歲的牧宸拉著牧可的手說:「姐,周末我去學校接你,你回來給我補習英語好不好?」時,他看到牧可揉了揉弟弟短短的頭髮,承諾道:「那我們提前通電話,我有時間才回來給你補習,好嗎?」
「好。」牧宸拉著牧可的手笑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姐,別忘了給我買好吃的。」
「早晚吃成個胖子。」牧可也笑,拎了拎牧宸的耳朵:「存在感太大的話,找不到女朋友哦。」
到底還是孩子,提到女朋友牧宸的臉紅了,他掄起細瘦的胳膊拎起老姐的行李箱,催促道:「該走了吧,遲到了會被罰站的。」在他幼小的心裡,罰站是對遲到最好的懲罰。
牧母也上前幫著提東西,以商量的語氣說:「要不讓義城送你吧。」
牧可默默地接過袋子,沒有說話。
站在窗前,看著赫義城的車子載著牧可離開,牧凱銘的眼晴忽然就紅了,囈語般說了句:「巧梅啊,我對不起女兒。」然後轉身去了書房。
在這個四口之家,牧可只與牧宸親近,至於牧凱銘與牧母,他們只是她名義上的父母、長輩。在她心裡,自己已經是個外人。所以,走進大學校園的她很少回家,課餘時間幾乎都用來做家教。
然而,年輕的女孩兒沒有因為生活在特殊的家庭性格變得單薄,她喜歡笑,樂觀堅強,她愛與人享受,會安排自己的生活。總之,借用向薇的話來說,相比那些很動人的優點,牧可無傷大雅的缺點根本不值一提。
聽到這樣的誇獎,牧可呲牙樂了,摟著向薇的脖子肉麻兮兮地說:「親愛的向薇同學,你真是好人,一定能嫁個大校。」
向薇推開她,看到自己白色襯衫肩膀處油油的小爪印,賞了牧可一記暴栗。
新生軍訓是在報到的第二天開始的。
那個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晶瑩的露珠滋潤著綠草的葉子,空氣里瀰漫著似有若無的淡香,閉著眼晴深深呼吸,令人感覺渾身很舒服。
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年輕軍官賀泓勛就在一縷霧靄中走來,神情肅然,姿勢磊落。牧可清楚地記得他是十名軍訓教官中唯一的上尉軍官,後來從狂熱愛軍人士向薇嘴裡知道他是偵察連連長。
站定後,賀泓勛向受訓學員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開口時聲音鏗鏘:「同學們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賀泓勛……」
這時,清甜的女聲打斷了他,站在隊伍里的牧可下意識砸出一句英語,他聽見她說:「couldyoustopit?」
同學們都愣住了,目光齊唰唰望過去。向薇頓感大事不妙,她悄悄碰了下牧可的袖子。
賀泓勛的臉色有些沉,目光的落點是牧可的臉,他沉聲問:「你剛才說什麼?重複一遍!」
抬眼看著賀泓勛,牧可站在隊伍中間,一動不動。
望著她稚氣的瓜子臉,賀泓勛提高了音量,以一種不允許違抗的命令的口氣說道:「叫你重複一遍!」
眼裡透出倔強,牧可高聲回答:「couldyoustopit?」
把嚴厲發揮得淋漓盡致,賀泓勛冷聲道:「你,出列!站一邊去!」
牧可沉默著出列,站到了訓練場邊上,一站就是三個小時。
事後賀泓勛從向薇那裡了解到她說的那句「couldyoustopit?」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因為牧可受不了她恨不能將全世界美好的形容詞都用在軍人身上,甚至在集合後依然喋喋不休地悄聲讚美教官英俊時才突然暴發。
就是這場誤會,讓為期一個月的軍訓時刻充滿了火藥味。
賀泓勛檢查內務時,她的被子疊也沒疊地散在床上,他黑著臉命令:「給你五分鐘時間整理。」
聞言,牧可慢慢挪到床邊,拉過被子提起來,使勁在他面前抖了兩下,然後又緩緩地鋪平,像慢動作回放一樣開始疊起來,等到整理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五分鐘。
賀泓勛的臉色沉得不像話,他指著她的被子冷聲道:「八年抗戰都結束了,你就整成這樣!見過內務不合格的,沒見過這麼差勁的!」
從小沒被誰吼過,牧可的火氣立時竄到腦門子,她負氣般將被子扔到地上,豎著眉毛喊回去:「內務先進了不起嗎?」狠狠踩了被子兩腳,她說:「有本事你用豆腐塊擊斃敵人,算你本事。」
深吸了口氣,賀泓勛勒令自己冷靜,面對這個故意和他作對的小女子,他不能失態。
「我軍歷來重視內務管理,是鍛鍊軍人服從紀律和整齊劃一的精神。別以為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戰場上,任何一個微乎其微的小細節都能決定戰士們的生命屬不屬於自己!」
「軍人同志。」牧可毫不示弱,她振振有詞地說道:「社會在進步,時代在發展,請你改變一下你陳舊的觀念,不要把豆腐塊作為內務評比的標準。在戰場上,沒有誰會扛著被子打仗。」
「戰場上,我們講求戰術;部隊裡,我們遵照內務條令。身為學員,你必須按我的要求去做,服從管理。」
直視他的眼晴,牧可反駁:「你也知道我是學員不是兵!憑什麼以部隊的標準來要求我?你喜歡內務潔癖化是你的事,我偏喜歡內務凌亂化!」
「訓練基地的學員等同於部隊的兵。這是鐵的紀律,不容任何人改變。」威嚴受到挑釁,賀泓勛的沉穩終是被消磨怠盡,他冷冷說道:「把被子撿起來,練!」
被刻板的他激怒了,牧可在同學們驚愕的目光中跳到被子上踩了無數腳,與賀泓勛對視五秒後,她突然喊道:「我要求和你換被子!」
在場的同學都愣了,甚至連賀泓勛都沒跟得上她跳躍的思維,好半天沒說出話。
後來他明白過來,自己的被子已經被折出了印,相比她們的確實好疊得多。在軍訓結束前一天的內務評比時看著被疊得一塌糊塗的被子他又明白了,她根本沒打開那床被蓋過,而是始終由它擺在那裡,供他檢查。
所以,對於她的內務,他絕望了。否則不會在分別那天很是感慨地對牧可說:「我軍強大的內務算是徹底毀在你手上了。」
回想起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牧可真是不明白賀泓勛所謂的「挺討人喜歡」究竟是褒義還是貶義。而且下午她才「暈」倒在別的男人懷裡,她怎麼就敢肯定她沒有男朋友?雖說她的樣子像未成年少女,可行情也不至差到消化不掉吧?而且以她習慣性和他對抗的表現而言,他又憑什麼以為自己不討厭他?她甚至懷疑他是故意整她,目的在於報復她在他脖子上私自種「農作物」。要不就是訓練訓瘋了,把身為「敵軍」的她當友軍了。
思緒飄得老遠的牧可回神時才發現賀泓勛還沒走,她感覺到那雙大手在頭頂撫摸,那麼輕柔的動作,像是安慰受傷的孩子,與他平時的冷漠嚴肅完全不符。
感覺到氣氛越來越奇怪,就連之前有所緩解的頭暈症狀似乎都忽然嚴重了,牧可被壓抑得不行。她一骨碌爬起來,打開他的手,質問道:「你摸夠了沒有啊?」
收回手望著臉頰緋紅的她,墨色的眼底閃過灼灼的光,賀泓勛問她:「你討厭我嗎?」
問得這麼犀利,要她怎麼回答呢。撓了撓了亂蓬蓬的頭髮,她有些無厘頭地說:「賀營長,你看清楚點,我是牧可。」
賀泓勛蹙了下眉:「不要懷疑我的視力。」
我是懷疑你的智力!牧可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又說:「你是教官,我是學員,我們的身份是對立的,不合適。」
賀泓勛彎了下唇角:「你是輔導員,和一般學員有本質區別。」隨後又糾正到:「不是對立關係,可以勉強算是同志關係。」
想了想,牧可決定拿出個十分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她說:「那個,我有……」
賀泓勛平靜地打斷她:「這個不能成為拒絕的理由。」
「我都還沒說呢。」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的。」
「什麼是我以為你不知道的。」
「你敢說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
沉默了幾分鐘,就在賀泓勛同志要對兩人此次不算十分友好的會晤做總結性發言的時候,牧可皺著眉毛頗為苦惱地說:「處處的後果有點嚴重,我承不承受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