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季誠做了一個夢。
夢境裡面全是迷霧,什麼多餘的都沒有,卻莫名透著陰冷詭譎的氣息。
他盤著佛珠一步一步往前走,表情依舊淡然。
這些年欠下債太多,對於夢境鬼纏身他已經習慣了,他闔上了眼,波瀾不驚地盤著手中的佛珠,一下又一下,珠子碰撞的聲響清脆地迴蕩在迷霧中。
「哥哥……」
縹緲中不算清晰地傳來一道情緒低落的女聲,像是窸窸窣窣的哭聲。
僅僅是一瞬,季誠手中盤著的佛珠「嘣」的一下斷開。
沉重的佛珠一個接一個砸落在虛無的地上,卻被撞得彈落開來,一下又一下像是砸在了季誠的心上,砸開的都是血跡斑斑。
季誠猛然睜開的眼瞬間就紅了,方才的沉靜無波灰飛煙滅,剩下的只有慌張與藏匿的欣喜。
「悅……悅悅!」
季誠盤了多年的佛珠被忘卻盡數斷在了此刻,在她面前所有的理智和隱忍瞬間崩潰,他瘋狂地順著哭聲四處尋找她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喚著她,迷霧中穿梭的身影顯得那樣狼狽。
「悅悅……你在哪?在哪……」季誠隱約捕捉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在迷霧中一閃而過,他瞬間瘋了一般跟了上去,連聲音都染上了哭腔。
「你別逃了……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在夢裡都不願見我……」
他似乎又追到了原處,在迷霧中被自己遺忘的佛珠絆倒在地,狼狽不堪。
大霧四起,哭聲已經消散,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不……」季誠紅了眼,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以為再次把人從夢裡弄丟了,季誠有些絕望地愣在原地,一聲不吭。
無數次,他夢見過季悅。
夢裡面的季悅卻怎麼也追不上,這麼多年了還是不願意看他一眼……
「哥哥。」
這次的聲音徹底清晰了,像是雪山之巔流下的潺潺涼水,驚得季誠眸中瞬間迸發希冀。
那抹紫色的身影就藏在霧後面,隱隱約約,卻又是那樣清晰,是這十年以來他們離得最近的一次……
季誠顫抖著不可置信地一步步向前走,小心試探地喊著她的名字。
夢裡的季悅沒有再動,只是用小聲的哭泣聲來代替應答,當季誠觸碰到她溫熱的手的那一刻,時間都仿佛暫停了。
他的悅悅依舊穿著最愛的紫色禮裙,眉眼還是一如年幼般清冷好看,此刻卻哭得那般委屈。
季悅是極少哭的,她被季誠養得極為高傲,若是哭了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季誠顫抖著喊著,緊張到不知如何開口,「悅悅……」
他不敢伸手幫她擦眼淚,怕引來她的厭惡,又會消失不見。
只是魔怔似的一遍遍小聲喊著她的名字,激動到整個人都在不停地顫抖。
「哥哥,我送你的禮物呢?」
季悅停止了啜泣,突然仰起了臉望著無措的季誠,連眉梢微微上挑的弧度都和曾經一模一樣。
季悅很固執,以往季誠若是見自己不帶自己送給他的佛珠,都會不高興。
因為她覺得自己送的就是最好的,就應該被捧在手心裏面,她被寵到了天上,覺得這樣就是對自己的忽視。
可遇見程修以後,就算再怎麼不被重視,她都甘之如飴……
「對……對不起……」
季誠這才注意到自己扳斷了佛珠,十年來還能看到季悅像曾經一樣質問自己,他眼睛甚至都紅了。
【季家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怎麼都這麼卑微?】
執卿正入戲,【別打斷我!】
【季誠太了解季悅了,等會演得不像了就完了……】
088這次倒是很淡定,【宿主放心,以他現在激動的心情,就算你胡言亂語他也會覺得你就是季悅!】
執卿:【……】
「哥哥。」
「季悅」臉冷了下來,後退了一步,突然質問著他,「十年了……你為何還不替我報仇?你知不知道程修殺死我的時候,我有多絕望……你知不知道,藥劑發作有多疼……」
她的眼神都透著決然和失望,眼淚恰到好處地砸落下來,滿目悽然。
「我一直在等你幫我報仇,呵……」
執卿完美拿捏住季悅生氣的神情,甩開了季誠的手,「哥哥大概是不願幫我報仇吧,畢竟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我恨他!我以為哥哥是最愛才是最愛我的人,我以為你會親手幫我殺了那個混蛋……」
執卿肩膀都在顫抖,踉蹌著連連後退,「可你沒有,沒有我哥哥活得依舊很好,根本就沒有人在乎我吧……」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會幫你報仇的……」
季誠眼望著季悅又要離開,驚慌失措地上前試圖想抓住她的手,卻在快碰到的時候猛然僵住。
他只敢抓住她的衣袖。
「哥哥幫你親手殺死他,你不要走……」
十年的思念讓他卑微到了極點,他紅著眼道,「我明日就殺了他可好?不會讓你白白死去的,你受到的疼痛,哥哥都會加倍還給他!定讓他痛苦而死……」
執卿似是冷笑了一下,眸中只剩失望,「十年了,要真的為我報仇,你早就報了……」
「現在大概也只是騙我吧。」
執卿眼底情緒交雜,淒楚又孤寂,「哥哥生活得這般好,擁有龐大的季氏,擁有和睦的家庭,怎麼可能真的會為了親手給我報仇,讓自己身敗名裂。」
季誠眸底的心疼掩蓋不住,他一向鋒銳的眸中此刻無比濕潤,他沉聲,「只要悅悅能安心,這些哥哥都可以不要……」
「只要你能原諒哥哥,殺了他之後下來陪你也好……」
沒有季悅的日子的十年他不過是靠著仇恨而活,這些權勢所謂的幸福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要季悅原諒自己……
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十年的愧疚和怨恨積攢成滔天的思念。
就算是夢裡面,就算是假的悅悅,他都會去做……
萬一就真的是她心中的想法呢。
執卿靜靜看著眼前的季誠,垂著臉許久才道,「我知道哥哥照顧了我的孩子許久,我當年為了那個混蛋,也欠了聿白很多……」
「我的孩子」四個字險些讓執卿沒憋住,她只能一直低著頭。
執卿長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我不怪哥哥了,只有你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在幫我照顧聿白。」
她知道,這句話說完。
估計季誠拉著程修死之前,是不可能會動季聿白的。
季誠聽到季悅說不怪他這一刻,指尖都在顫抖,有些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
只要她能安心。
一切都會如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