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當真是元氣大傷的事,陳萱一向覺著自己身體極好的人,自從生了閨女,就格外嗜睡。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上午竟是帶著閨女又睡了一覺,說來,這小閨女也奇,一點兒不似那些淘氣的孩子鬧人,一般來說,只有兩種情況會哭,一種是餓了,一種是尿了。
魏金過來就要看一看侄女,看一回就要夸一回,「眉眼越來越像我了。」讓陳萱聽的,感覺孩子是給大姑姐生得一般。魏金還不只是口頭兒上夸,行動上亦有表示,竟偷偷的塞給陳萱個金鎖片,還不讓陳萱說出去,因為當時雲姐兒出生,魏金只給了個銀鎖片。都是侄女,魏金當然要表現出一碗水端平來,但是,叫魏金說,她比較喜歡更像自己的小丫頭啦,覺著小丫頭長的有福氣。
魏金悄悄給,阿萱也就悄悄收了。待晚上同阿年哥說這事兒,魏年笑,「這事兒不要往外說。」大姐除了喜歡他閨女外,應該心裡也比較感動草莓技術的事啦。
陳萱給魏年瞧過金鎖片,就幫閨女收了起來,「等咱們阿心大些再給她戴。」
魏年應一聲,就湊過去看閨女了,看一回贊一回,「看咱閨女這眉眼生得,多俊啊。」
陳萱也說,「剛生的時候覺著不大好看,這長了幾天,我覺著咱阿心越來越耐看了。」
「誰說不好看的?還有比咱閨女更俊的?」魏年摸摸小閨女軟軟的腮幫子,念叨道,「爸爸的小心肝兒,你什麼時候會叫爸爸啊?」
陳萱覺著,她家阿年哥有魔怔的傾向啊。孩子開口叫人,總得一周歲以後啦。
當然,家裡人都很喜歡她閨女,陳萱心裡也是很高興的。雖然陳萱在背地裡跟李氏打聽了一回生兒子的訣竅,當然,這事兒陳萱是悄悄問的李氏。雖然李氏也說不出什麼原因,李氏懷孕生產都是順其自然,生兒生女端看天意,也沒秘方啥的。陳萱還是覺著奇怪,明明她剛懷孕的時候特別喜歡吃酸的。她一直覺著是兒子,結果,竟然生了閨女。
李氏擔心她因生女失望,還安慰陳萱,「兒子閨女都一樣,要我說,第一個是閨女好,以後可以照顧弟弟們。」
陳萱眉眼柔和,「大嫂,心姐兒是我第一個孩子,我心裡也很疼她。就是一樣,現在雖然在說男女平等,可咱們女人做人做事都比男人要難啊。等心姐兒大一些,我就得告訴她,讓她好好努力,可能她得比她兄弟更加努力才行。」
李氏嘆口氣,「要說咱們女人,糊裡糊塗的日子容易,要明白的過,就難了。」
陳萱覺著,李氏這話,話中帶話,想到魏時自從去了關外,信都極少,過年也沒回家。再想到魏年對魏時的推測,上輩子魏時在關外並沒有出什麼事,而且,魏時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妯娌倆說了些話,一會兒,王大妹把煮好的雞蛋和炒香的芝麻鹽端進來,李氏讓陳萱吃飯,她便去廚下幫忙了,午後李氏還要去花邊兒廠。
陳萱坐月子,一日三餐的主食就是各種雞蛋,煮雞蛋、蒸雞蛋、攤雞蛋、糖水蛋,以及芝麻鹽,陳萱一頓,起碼要六個雞蛋。家裡雞蛋嗖嗖的吃,魏老太太私下直跟大閨女嘀咕,「一天就是十八個雞蛋,按理,這雞蛋該是娘家送的。你說你二弟妹也沒個娘家,就得咱家出了。」
魏金道,「您老又不是頭一天知道她沒娘家?要說沒,那也不是。怎麼沒有?陳家那對偷衣裳叫二弟妹追回來的叔嬸,就是她娘家!可您敢把二弟妹生孩子的事兒給他們捎信兒,他們就是帶雞蛋來,給你一個還不得偷你仨啊!」
「我就這樣一說。說到娘家,還是傑哥兒他娘更有福。」
「那是,舅家拿著寶貝。當初大弟妹做月子,王家大舅哪回都是買好幾百雞蛋,當真是個體面人。」
「是啊。這一點兒,心姐兒她娘就不如傑哥兒他娘有福。」
「各有各的福。二弟妹多能幹,這兩年種草莓也沒少給咱家掙錢。還會開店,有沒有娘家有什麼要緊。」
「這倒是。」想到陳萱會種草莓會掙錢這事兒,魏老太太心情大暢,於是,人也大方了,擺擺手,「吃雞蛋也是為了給咱老魏家奶孩子!吃吧吃吧!管夠!吃多少咱家也供得起!」
陳萱兩輩子從沒這樣敞開了吃雞蛋,非但管夠還管飽。雖說近年來,陳萱和魏年在王府倉胡同那邊小日子過得很不錯,哪頓都有葷菜吃。可在陳萱的心裡,雞蛋仍是極好極滋補的吃食。在她們老家,就是地主兒家媳婦做月子,也沒有這樣豁出來吃雞蛋的,許多人家都是一頓倆雞蛋,剩下的就是白面饅頭,有些白面饅頭都不夠還要補上些玉米面或是二合面兒三合面兒的饅頭來吃,哪裡有她現在的條件,每天雞蛋隨便吃。
要擱往時,陳萱肯定自己就捨不得,不過,眼下她還要給孩子餵奶,她身體好了,奶水才能好。再者,陳萱現在的思想較先前也有轉變,她以後還要念許多書,還要去國外上大學,想成為有學問的人,她的理想是一級教授。不論做事還是做學問,都要有一幅好身體才行。如此,陳萱在吃食上也就不客氣了。
就是定的牛奶,她也一早一晚一頓不落的喝著。
說到定牛奶的事,魏年是個新派人士,自陳萱有了身孕,魏年就開始定牛奶了,早上夫妻倆都要喝。魏年是個孝順人,他也就幫老宅每人定了一份,魏老太太是死都喝不慣的,用魏老太太的話說,「這都斷奶多少年了,一把年紀,咋又喝起奶來?」
魏銀說,「外頭還有賣雙皮奶的,媽你不也喝著挺好的。」
「那是點心,跟這個能一樣?」反正,魏老太太是死都不喝這種鮮牛奶。魏老太爺也不大喜歡喝,老太爺早上晚上更喜歡玉米粥。
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都喝牛奶。魏銀和魏年都是洋派,至於李氏,李氏一向柔順,也很珍惜東西,小叔子都給大家定了,牛奶這東西,李氏沒買過,可也知道每天喝不是一筆小開銷。定都定了,那就喝唄。至於孩子們,孩子們都是念的教會小學,同學們里早餐是牛奶麵包並不稀罕。於是,魏家的早晚餐就成了牛奶玉米粥混搭的中西合壁風。
在陳萱這裡,就是牛奶雞蛋芝麻鹽。
有時,陳萱都覺著,這樣好的生活,就跟做夢似的。
這是她以往許多年,從不敢妄想的生活。縱是在夢裡,都不敢希冀的日子。
原來,只要放開手為自己努力,只要肯用心做事,就能有這樣的生活。
陳萱戳戳閨女的小嘟嘟臉兒,輕聲說,「娘的小丫頭,你以後可得努力了。」得為自己努力,為自己的理想拼搏,而不是處於輔助男人的位置,一輩子默默的為別人的理想奉獻。那固然也是一種偉大,可是,那不再是新時代女性所推祟的精神。陳萱慶幸,她的小丫頭生在了這個女性第一次將自己與男性放到平等天平的年代,儘管男女要完全平等的路還有很遠很長,但,這畢竟是個極好的開端,不是嗎?
陳萱瞧著閨女就愛的不行,帶幾天孩子,陳萱就有經驗了,小丫頭一皺眉一撇嘴,陳萱就知道是餓了還是拉了,立刻就給餵奶或是換尿布,捨不得讓閨女多嚎一聲。連魏老太太都夸陳萱帶孩子帶得好,會侍弄。
在這方面,魏老太太很有吹牛的資本,同過來說話的親家趙老太太說,「這不是我說大話,我家兩個媳婦,連帶阿金,都會帶孩子。有些小月孩子,又拉又尿,臭烘烘的,我們小丫頭,只要拉了,她媽立刻就給洗屁股,拍痱子粉,乾淨極了。」
趙老太太道,「當媽的會收拾,孩子就跟著得實惠。」
「可不是麼。」魏老太太笑呵呵地。
魏老太太一輩子養了六個孩子,前兩個都夭折了,到魏金才算站住的第一個孩子,在魏金以後的孩子,也都平平安安的養大。所以,幾個孩子裡,魏老太太這樣重男輕女的都比較偏愛魏金,就是因為魏老太太篤信魏金是個福厚的閨女,有魏金這個大閨女,底下的弟妹才平平安安的。當然,魏金相貌比較像她老人家也是真的。
所以,歷史原因再加上相貌原因,魏老太太也很疼魏心這個小孫女,就是有一點,魏老太太不大滿意,她覺著,魏心這個名兒不大好,魏老太太同大閨女說,「心叫個什麼字啊?要我說,不叫魏錢就叫招娣,寓意才好。」
魏金很贊同她娘的審美,從青白瓷碟里拿了個粉里透紅的通縣的水蜜桃兒咔嚓咬一口,「是啊,叫錢也好,命里有財運。叫招娣兒也不錯,如今有個小丫頭了,下一胎可得生兒子。」
「是吧,我也覺著這倆名兒比什麼魏心強。趁著還沒給孩子報戶口,把名兒改了吧。」
「就怕阿年不樂意。」
魏老太太十分有把握地表示,「咱們都是為了給小丫頭取個好名兒,有什麼不樂意的!」
魏老太太親自跟二兒子說的,魏年一聽便道,「魏錢是什麼鬼喲!還有招娣兒,土的掉渣!十個閨女里,九個叫招娣兒,我幹嘛給我閨女叫這土名兒!」魏年還沒點評完,就叫老太太罵了出去。
魏老太太罵二兒子,「不識好歹的東西!你知道個屁!」
因兒子不識好歹,魏老太太頗覺一腔好意沒託付對人,於是,魏老太太決定把這事兒跟二兒媳陳萱念叨念叨,結果,這還沒念叨哪,名兒就改不成了。因為,據說是文化界特別有名氣的文先生的太太來看望產婦和孩子了!
陳萱都沒想到文太太會親自過來,文太太一身藕荷輕紫色的印花旗袍,頸間一串白色的滾圓珍珠項鍊,並未做華麗打扮,但身上那些溫婉秀麗的書卷氣,魏老太太簡直窘的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更別提交際說話了。魏金也不認識文太太,文太太笑著做自我介紹,「老太太您好,我夫家姓文,阿萱常去我那裡參加沙龍,聽府上二姑娘說她生了,我過來看望。」
魏老太太不慣與文太太這樣的新派女性打交道,魏金年輕些,反應也快,連忙說,「是文太太吧,快請坐。二弟妹在坐月子,您裡面請。」直接招呼文太太去了後院陳萱屋裡。
陳萱正在輕聲同小丫頭說話,念詩給小丫頭聽,「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文太太一笑,魏金請文太太進去,不好意思的小聲說,「我說二弟妹心太急,小丫頭還沒滿月,就見天的念詩說洋文給小丫頭聽。」
陳萱見到文太太很吃驚,她正靠著被子捲兒逗閨女玩兒哪,陡然見著文太太,意外極了,連聲說,「太太您怎麼來了?」
「聽阿銀說你生了,過來看看你,坐快好。」文太太就在炕沿兒上坐了,王大妹端來茶,文太太接過喝兩口放在小炕桌兒上,見這屋子不大,收拾的格外齊整,屋裡有著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味兒,文太太湊近看小丫頭,笑道,「這孩子可真白。」
「這點像阿年哥,天生的雪白。」陳萱一向謙遜的人,都忍不住驕傲的同文太太夸自家小閨女,「要是像我就黑了。」
「像你也好。」文太太看看孩子,問了問陳萱的身體,平時都吃什麼。
陳萱道,「家裡雞蛋隨我吃,每天也有喝牛奶。我都胖了。」
陳萱的確是胖了,懷孕的時候就略見圓潤,月子裡補養的到位,皮膚里透出健康的淡粉,化妝品都難描畫出的好氣色,只要見到陳萱,就知她是過的極好的。
「月子裡要好好保養,既是為孩子,還是為自己個兒的身體。」文太太見小丫頭醒了,聽到聲音眼睛就會咕嚕嚕的看人,靈動極了,不禁笑問,「孩子叫什麼名字?」
「叫魏心,心肝寶貝的心。」
文太太笑贊,「真是個好名字。」
「阿年哥取的,取了一百多個名字,挑的這個。」自從有了閨女,陳萱就得了一種叫「顯擺」的病,她特愛跟人家顯擺閨女,顯擺丈夫,想讓人知道,她過得有多好,她家閨女有多好,她多麼的愛自己的小閨女。雖然知道這樣兒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文太太忍俊不禁,看到牆上二人的婚妙照,照片中的陳萱勻稱清秀,帶著些拘謹,眉眼間是羞澀的喜悅。這一轉眼,就為人母了。照片旁邊則是二人的理想鏡框,文太太笑與陳萱道,「別太急著念書,月子裡要好好休息。」
「嗯,我沒看書,大姑姐的婆婆說月子裡看書傷眼。我怕把以前記住的東西忘記,有空就念叨一下,既鍛鍊記憶力,也讓小丫頭聽一聽,以後長大肯定比我聰明。」陳萱跟誰都聊得來,尤其說到她閨女,頗有滔滔不絕的架式,望向孩子的眼神柔軟愛惜,如望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聲音也是輕輕的,「還沒生的時候,沒這種感覺。生了我們小丫頭,我才信,世上竟有這種心疼,我有時瞧著我們小丫頭,心都似要化了一般。」
文太太含笑聽了,柔聲道,「做母親的十月懷胎生下兒女,這其中的辛苦,是旁人不能明白的。母親對兒女的心,都是這樣。」
陳萱點點頭,很認同文太太的話。
文太太別看是新式女子,過來看望產婦帶的東西是很合老北京規矩的,她帶了三尺紅花棉布,這個是給孩子做衣裳的。還有一箱子雞蛋,是給產婦補身子的,足有六百個。魏老太太看過後都說,「現在許多新派人不懂規矩,不講這些老理兒了,文太太真不愧有學問的人,看這東西送的,當真講究。」
魏金也說,「文太太那氣派,一看就是個講究人。」又道,「二弟妹平日裡瞧著話也不多,可真能張羅,竟認識這樣有錢人家的太太。」
「人家不只是有錢,還有學問。咱家中堂這副大字,就是文先生給寫的!」說到這事兒,魏老太太特別自豪,似乎自家也沾了不少書香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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