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初擺脫了狼狽,定了定神正色道:「昨天被抓到的那幾名十字軍的情況,你查出來了嗎?」
折露葵點點頭:「那名社區神父是十字軍的線人,一直以來就是他向十字軍傳遞的玉置佑美子的行蹤。【Google搜索】比如,前天晚上十字軍第一次的劫持行動,就是根據他給出的情報制定的。」
灰原初若有所思道:「但是他們的行動卻正好被我撞上並且阻止了,那幾個動手的傢伙也被你一網打盡……」
「對。然後他們決定換一種跟個直接的方法——直接去教堂抓人……」折露葵輕笑一聲,「但這個計劃還是被我先知道了。於是,你再一次阻止了他們。」
「但是……玉置去教堂不也是臨時起意嗎?」
「這就證明了十字軍的住處本來就離教堂不遠。所以社區神父一發現玉置,立刻就通知了十字軍的那幾名士兵。」
「所以這次也是這個神父告的密嗎……」灰原初明白了,但又有些不解道:「但是——神父不是教會的神職人員嗎?教會還與十字軍有聯繫?」
「這很正常。雖然十字軍和聖靈教會的『正教會』雙方都聲稱已經於對方決裂,但是在下層,他們的成員往往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同一個人在進行身份轉換。只是,這種聯繫在官方層面上從未得到任何承認罷了。」
「那玉置佑美子的母親在這件事裡做了什麼?」
「連手下都算不上,只是一個被洗腦,又被套了話的蠢貨而已。」
不知為何,灰原初鬆了口氣。至少,「被親生母親出賣」這種狗血劇情可以不用發生在玉置佑美子身上了。然後他問出一個關鍵問題:「那麼關於十字軍到底為什麼要找玉置佑美子這件事……」
「關於這一點……」折露葵停頓了下,待到灰原初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過來,卻微笑道,「——還不知道。」
灰原初撇撇嘴:「……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這種懷疑真是失禮。我確實還沒撬開那幾個人的嘴。眾所周知,十字軍全都是死硬的極端分子。」折露葵態度依然優雅,應對自如,「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安排你與他們見面,由你親自來訊問,如何?」
「……好吧,先信你。」灰原初放棄了追問,聳肩道。
不管折露葵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麼,但她至少準備很充分,看起來也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但就在他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的時候,折露葵卻主動道:「……雖然沒有從他們嘴裡拿到的直接證據。但我有猜測,你要不要聽?」
「當然要。」
「好吧,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麼猜測。因為那群傢伙的行動也從來不掩飾。他們這幾個月來一直就在世界各地擄走受害者……進行人體試驗。」
「……」灰原初有些愕然。但隨即,他將現有的情報在腦中過了一遍,隱隱察覺到了什麼,「試驗什麼?」
「之前我說過,讓你去了解一下教會的教義。」折露葵沒直接回答。她突然襲擊似地發問,聲音里多了一絲壓力,「……你沒把我的話不當回事吧?」
「……啊,了解過了,了解過了!」灰原初忙不迭地答道,同時在心底產生了對置太太的由衷感謝。
不過,他也大致猜到了折露葵的用意——既然這是一群宗教極端分子,那麼他們的行動原則想來也與教義脫不開關係。於是他認真地將玉置太太講過的教義回憶了一遍,然後大致複述了出來。
「……不錯。因為聖靈教會有許多教派,對教義的解釋也略有不同,本來我以為有些地方要幫你修正一下。」折露葵瞥了他一眼,「但我倒是沒想到,你找來的這一版剛好就是十字軍那個教派的版本。」
——玉置太太向他布道的並非正統教義,而是十字軍的版本?灰原有些驚訝,但仔細一想也覺得很符合邏輯:玉置太太的教義來源應當是那名社區神父,而社區神父根本就是十字軍的人……所以他所聽到的,便正好的十字軍的版本了。
就在灰原初在心裡轉過這幾個念頭的時候,折露葵已經反問道:「這教義,你當時聽的時候沒覺得裡面有哪裡不對勁嗎?」
灰原初思考了片刻。他在當時確實產生了一個疑問,只是當時的情形沒容他繼續想下去而已。
於是他在此時,將那個問題提了出來:「有。我疑惑的是——到底哪一邊,才是人類?」
灰原初對於教義中將人類分成三層的內容並不陌生,因為在之前介紹關於邪靈的情報的時候,折露葵就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不管是在教義,還是折露葵的說法裡,世界的構成都是一致的:而且在三層結構里,人類的核心是「真靈」。在傳統觀念里的作為人的最底層存在形式的「靈魂」,只是中間層。
但是,這種思考方式其實最終會指向一個可怕的結論——既然真靈才是核心,那麼只有真靈才是真正的人類。而人的意識,人的自我,人的靈魂,卻什麼都不是。
灰原初強烈地抗拒這樣一種結論。
他無法控制地想起了川野直樹。那個可憐的傢伙失去了作為核心的真靈,於是剩下的靈魂與肉體都崩塌了。
但是在灰原初殺死川野之前,川野確實還有意識,還能認出眼前的「灰原初」這個朋友,並且向他求救……
可在十字軍的定義里,川野直樹已經「離開了」,因為真靈才是川野直樹。留下的那些部分雖然就算能思考,就算能說話,就算擁有自己是川野直樹的自我意識……卻只是殘渣而已。
灰原初一想到這些,就沒由來地覺得呼吸困難。
——若真靈與封印分離之後,哪一方,會被繼續視為「人」呢?
十字軍對這一問題的答案非常明確。玉置太太也因此認為自己的丈夫已經「解脫」,「前往天國」……因為在她那因循自十字軍教義的定義里,真靈才是玉置先生。剩下的……哪怕有熟悉的容貌,哪怕用熟悉的聲音向她求助,那也只是虛妄的蟬蛻。
灰原初無法接受。
……不過,折露葵呢?折露葵之前沒說過她對這一問題的看法。
但從這折露葵現在的態度上,灰原初隱隱感覺到——至少少女不站在那一邊。
聽到灰原初的提問,折露葵笑了起來。
她將拎著冰棍的手臂伸直,遠離自己。末端的冰棍被兩根手指拎著,垂下去,很快因為融化滴下了水去,落到了地板上。
片刻之後,冰棍的一部分便承受不住自身的脆弱而崩裂,離開棍子掉了下去,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折露葵揚起下巴,一副看低地上碎冰的姿態,輕蔑而憐憫道:「看,這就是脆弱的人類。
——但是視線再輕蔑,她所看著的是也地上的冰塊,而非手上的木棍,這才是她眼中重要的部分。
灰原初確信。
果然,折露葵最終淡淡補充了一句:「但是冰棍再脆弱,再依賴於這根木棍而存在……卻決不能混淆主體。在我眼裡,人類只能是冰塊,而不是這根木棍。
「而有些傢伙,卻認為人類是這根木棍才對。
「——冰塊,就只是邪靈而已,是真正人類的『封印』。」
灰原初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終於從折露葵這裡得到了結論:「在我們看來,邪靈是人類,真靈不是。而在十字軍看來,邪靈不是人類,真靈才是。」
「是的,這就是本質區別。在十字軍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連一個可配稱為『人』都沒有。」折露葵露出諷刺的微笑,又快速接下去說道,「那麼,在這樣激進思想的指導下,這些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你應該也能想像得到了吧?」
確實很容易想得到……灰原初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道:「他們想要分離出自己的真靈?」
「用他們話說,是成為『屬靈之人』,『真正的人』……而且,那還不是最終目標。十字軍的最終目標是——拯救所有人。」
灰原初抱著腦袋,覺得有些頭疼。
從剛才開始,他就沒停止過接受巨量的信息。這些信息開始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腦子裡攪拌翻騰著。
他一邊揉著額角,一邊自言自語道:「拯救啊……要怎麼拯救呢?他們又能做什麼呢?現在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都是一體的啊,就算殺了他們也無法——」
「……信使之災。」灰原初突然停下動作,冒出四個字。
同時,玉置太太之前說過的一句話也突然在他的腦海里閃現了出來——「因為我們真的認為那就是第二位信使。那道光幕,是拯救的光幕。」
折露葵輕輕點頭道:「我一開始就說過。十字軍這個組織,實際上是在信使之災之後才成立的。」、
「先不管那次災難的成因到底為何……但單純就事實而言:從那一刻開始,最激進的教義也不再是理論,而進入了現實。
「所以,教會的激進者受到了鼓舞,認為災難是信使認可了他們,並為他們指明了道路。他們無需再迷惘,只要去做就行了。於是,激進者們乾脆徹底分裂了出來,組成了『十字軍』。
說到這裡,灰原初已經差不多明白了:「他們所進行的人體試驗,同樣是為了分離真靈?
「是的。我不認為他們這幾個月里的瘋狂行動是漫無目的的。所以唯一合理的推測就是,十字軍在信使之災中確實獲得了某種分離人類與封印……也可以說是人工製造邪靈的方法。或者反過來說,正是這種方法的出現導致了十字軍的誕生。只是,看起來十字軍也並未完全掌握這種方法,所以,他們仍然需要進行一些實驗。」
「那麼他們要找玉置,也只可能是因為……」
「因為玉置佑美子是十字軍想要的實驗體。」
灰原初思索著,覺得好像還有一個問題沒得到答案:「……但是,為什麼選中她?」
「因為她有某種才能。」折露葵的回答很曖昧。
灰原初覺得他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
他閉上眼睛,在腦中飛快地檢索著所有的信息,終於在某一刻靈光一現:「——那天晚上,學校里出現的那個邪靈。」
「我本以為它是來襲擊玉置的,但是現在看起來不對。「灰原初自言自語道著,最後皺起眉頭,望向折露葵尋求解答,「……難道那個邪靈,就是玉置佑美子她自己?」
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吧?變成邪靈應該是一瞬間的事情。而且如果教學樓里那個是邪靈,現在在我們身邊的玉置又是什麼?」
「不要心懷僥倖,要按照最壞的情況去推測。」折露葵完全沒有迴避他的視線,表情嚴厲,回答也斬釘截鐵,「那就是——玉置佑美子正在變成邪靈。十字軍分離真靈的方式與信使之災不同,發生在被分離者身上的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所以現象也不同。」
被折露葵的話一口氣逼進了毫無退路的境地,灰原初張了張嘴,最後只憋出了三個字:「……有救嗎?」
折露葵依然毫不遲疑:「有。打倒十字軍,從他們手裡把那個方法奪過來,然後研究逆轉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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