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東寶電影院門前廣場。【記住本站域名】
最終儀式地點。
周邊的黃石的哭喊吵鬧,以及集團鎮壓部隊的槍聲與引擎轟鳴聲還在遠遠地接連不斷地傳來。
但唯獨在這處廣場附近,充斥著一片死寂。
廣場四處黃石堆積如山,如同隨地生長的礦脈。但在璀璨到如同綻放的黃石下,卻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無數「基質」的一小部分的臉。
越是靠近廣場中央,黃石便積累的越多越高,從大體的形狀上堆出了一座平頂金字塔形狀的巨大的祭台。
而從細節上,從那座祭台並不圓潤的線條,以及有著無數條類似背嵴一般突起的表面上,或許可以看出一絲端倪——仿佛,曾經有數條巨大的「U型」在此互相絞纏構成了祭台的「骨架」,然後再由無數的「H型」爬上來以自身「填充」縫隙。
如此,築就了這座盤踞在整個廣場上方的巨大祭台。從周圍到中央,祭台高度逐漸抬升,中心高處,距離地面差不多十米高。
整座紅色晶石堆積而成的祭台從底部中心,從內向外地透射出詭異而柔和的的光。
周圍緊挨著的參天高樓則如同衛士,沉默並緊緊地拱衛著祭壇。
——月光之下,高樓環繞所投下陰影之中,在祭台頂端映照出三個影子。
其中一個,屬於祭台正中央那一尊同樣由晶石凝成的御座。
從廣場邊緣祭台腳下開始,台階一節節地,即是向中心也是向上延伸,最終正是通往這尊御座。
王座右側,則是一副足可容數人並排躺下的寬敞的棺柩。
而在王座與棺柩之間的空地上,一名戴著南瓜頭的人偶。
仿佛下面死寂的廣場中全是隱形的觀眾,它正興高采烈,正在跳著詭異的舞蹈。
「諸位,諸位!在此,本人將為各位表演一段戲劇。那是來自於彼特烏斯·博努斯的傑作,名曰——《Pretiarita Novella》!
」。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國王被稱為獨斷的黃金。群臣與水銀的王子向他索要分享權力卻被拒絕。於是王子刺殺了國王,收集了國王的血,為他挖好了墓穴……
在月下,這是整個廣場上,唯一活動著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才又有一個殘破的身影從街道盡頭出現。
她以蹣跚的腳步慢慢挪動著,令人難以想像她竟能這樣穿過黃石遊蕩的街道,一步步挪到這裡。
但不知花多久,她終究還是到了廣場邊緣,站在了通往祭台頂端的台階路的起點上
南瓜頭不知道是否早就看到了台階下的那個身影。但它直到此時,才停下了原來的舞蹈與台詞。
然後它誇張地踮起腳尖,手在巨大的南瓜頭前搭起涼棚,做出一副往下張望的姿勢,對下面那個人影表達著自己的驚訝:「咦呀呀呀!
!葵——這不是美麗又強大的葵嗎?哎呀,我還一直在擔心葵能不能活著趕到這裡呢。」
「哎,你看看你,怎麼搞得那麼狼狽呢?」
「曾經美麗的軀體,現在卻是這裡破了,那裡也裂了,填充物也外翻外溢,簡直與我玩膩之後當做垃圾扔掉的布娃娃差不多了呢。」
「甚至,還少了一整條手臂,也不知道丟在哪兒了——」
但它很快就將語調升了起來,仿佛樂觀又振奮:「但——沒事!
!因為等一下,葵就要拋棄這具身體,換成堅韌又永恆的賢者之石了。所以就算再壞,倒是也無所謂……哈哈哈……」
折露葵卻根本沒搭理它。
她頭也不抬,只是開始一節又一節地挪動著腳步,攀登台階。
在月光下的安靜廣場中,只迴蕩著南瓜頭人偶自問自答怪腔怪調,又喋喋不休,還時不時混雜著瘋狂笑聲的話語。
它甚至開始配上肢體語言,仿佛表達著自己的苦惱情緒:「呃,話是這麼說,但你那句身體,可是要交易給我們的……」
「好吧,誰叫在當初的交易里,我們沒提出過要約定身體移交的時候的保存完好呢?是我們的錯,是我們的錯!
」
然後,它竄到了台階頂端左側,伸右手做出一副「請」的動作,手臂指向御座:「總之,快請上來!
」
折露葵則繼續無視遲到的邀請,繼續走著。
她現在走得很慢。
非常慢。
幾乎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停歇片刻。
她的臉上布滿血污,雖看起來仍維持著平靜表情,但每挪動一步,都能看到皮下肌肉本能的抽搐。
但同時,深陷的眼窩中,童底卻燃著某種程度強烈到不穩定,仿佛暴風一般的情緒。
仿佛下一刻就會爆發,要不然下一刻就會熄滅。
南瓜頭人偶則固定在了彎腰邀請的姿勢,始終等待著。
當圓月在天穹上行過一宮之後,遍體鱗傷的少女才終於踏上最後一節台階,來到了祭台頂端。
「儀式,最後一步,是什麼。」她用虛弱的聲音說道,一個廢詞都不願意多說,或者沒力氣說。
南瓜頭從固定的姿勢跳起來,又做了個更誇張的姿勢:「喔!那正是——彼特烏斯·博努斯的傑作,名曰《Pretiarita Novella》——『昂貴的新珍寶』。」
「……具體。」
於是南瓜頭又朝向那邊的御座做了個請的姿勢:「請您坐上御座,扮演國王的角色。然後,『王子』會上前刺穿您的心臟,殺死您——意嘻嘻嘻,啊哈哈哈——」
折露葵沒動,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凝視著南瓜頭。
南瓜頭作勢咳嗽了一聲,這才解釋道:「……放心,只是一種象徵性的儀式。
「並不會真的殺死您的。
「畢竟,我們要的是你的軀體,而不是一具死亡的屍體。」
可能是與傷痛搏鬥太久,太過疲憊,折露葵逐漸垂下眼皮,喃喃自語:「無所謂。你可以,試。反正……沒人,能在……我的命運里,殺死我。」
然後,她邁著沉重的步子,繼續一步步地朝著王座挪了過去。
南瓜頭則在後面無聲地手舞足蹈。
最後,以破爛的身軀跋涉整夜的少女,終於坐了下來,在御座上。
在她向後仰去,後背終於獲得支撐的瞬間,即使身下堅硬冰冷的晶石椅子與「舒適」毫無關聯,但少女仍然長出一口氣,並幾乎發出顫抖的哭聲。
……
……
……
灰原初抬頭仰視御座之上,只見長著他的容貌的小男孩盤腿坐著。
三位身形黑暗的影子,唯獨童孔清晰泛著金色光芒,則正眾星拱月一般拱衛在他周圍。
有著少女形體的影子是【厄洛斯】。
黑色的影子蜷縮在御座下,扭頭對著灰原初笑:「抱歉了喲?初醬,畢竟,這邊更接近哦?」
成年女子的影子是【艾洛奧】,如將軍般站在小男孩的身後,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盯著灰原初,露出鯊齒:「……不願做父親的載體的話,你就沒用了。」
而同樣是幼童身材的影子【阿斯塔沃】則是牽起小男孩的一隻手,稍稍站的遠一些,對灰原初道:「就是這樣,如你所見,老師跳反啦。」
小男孩則樂呵呵地盤著腿坐著,托著下巴,從御座之上朝著灰原初俯視下來:「就像這樣,她們也會離開你的……
「所以,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成為我吧。」
灰原初不假思索:「不。我拒絕。」
「……為什麼?」
「……因為我能做到。」灰原初抬頭望向御座上的存在,「亞大巴多是盲目痴愚的存在。他只會回應願望,卻沒有自己的願望。
「所以……其實亞大巴多並不存在。
「世上只存在因為想要成為亞大巴多,才成為了亞大巴多者。」灰原初抬手指向御座上的小男孩,「同理,其實你也並不是亞大巴多。只是在我的心像世界中……我『想要成為亞大巴多』這一願望的具象化。我決定叫你……『血肉的倒影』。」
「說得好……」御座上的「血肉倒影」依然笑道,「所以——」
「所以我的存在,不就代表著『灰原初期望變成亞達巴多』嗎?所以為什麼呢?」他如真正的小男孩那般歪頭,表情純真地問道,「為什麼,你會產生想要放棄自我,產生成為亞大巴多的想法呢?」
「那種事情……」灰原初一邊說著,伸手。傳說之劍出現,被他握緊在了手中。
然後他舉起劍來,沖向御座:「先打敗你,再告訴你!
」
「真的以為,這種程度的意志就足夠了嗎?」血肉倒影微笑著,只是道,「我的孩子們啊……解決掉他吧。」
嬌笑逐漸變形,化作恐怖而怪異的吼聲,三雙金色的童孔消失了。
……
……
……
南瓜頭看著折露葵坐上御座。
然後它歪著巨大的腦袋,突然發出提問:「我一直在想,一直守護著葵的所謂『命運』,究竟是什麼呢?
「我們所知的『命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痴迷過山車一般的戲劇性轉折,以此為工具操弄人心,使人們愈加沉淪,遠離醒悟……
「對,說起來,命運就像戲劇的導演。
「她以變態的控制欲規定著戲劇的每一個細節,並時時出手糾正不符合她意願的發展。正如……葵,誰都殺不了你。一旦有人對你生出殺心,總會發生什麼事情讓他們做不到,
「不過……演員嘛,演著演著,總會有些即興發揮。
「所以我在想——若我真的獻上一段足夠精彩的即興表演,那麼,能否令導演採納,取代她原來的劇本呢?
「所以……」南瓜頭眼窩裡的光,亮了起來。
少女卻垂著頭,似乎快支撐不住了:「廢話,別……快點……繼續儀式。」
「好吧。總之,不用在意我剛才的廢話,我只是想讓你休息一會兒……葵。」南瓜頭澹澹回答道,然後語氣又活潑起來,「好,那麼——如您所願,儀式,正式開始!
「彼特烏斯·博努斯的傑作,《昂貴的新珍寶》正式開場!
——弒君者,水銀的王子,入場啦!
」
聽到報幕,折露葵強撐起眼皮,往下看了一眼。
御座前那長長的台階最下方,真的出現了一個籠罩在斗篷中的身影。
折露葵突然瞪大了眼睛,並咬著牙,從御座上強撐起身體來。
「……那個人,不是園丁。」她前傾著上半身,努力看清那個身影,突然喃喃自語道。
「對,不是。畢竟儀式還沒到那一步。我們的偉大導師,總是在關鍵時刻才會到。」南瓜頭爽快地答道,「這一位,只是我請來的臨時演員……不用在意不用在意,趕快繼續儀式吧。」
面目隱藏在陰影下的王子不緊不慢,一步步登上台階。
他的面容,也隨著光影的變化,首先試下巴,然後是嘴,一點一點地從兜帽的陰影下顯現了出來。
折露葵的背嵴卻越崩越緊。
她仿佛忘記了一切傷痛,視線緊緊地跟隨著快步走上台階的身影,一寸一寸地抬高。
臉上的神色,卻像是不敢置信到產生了茫然。
最後,當王子終於站到她的面前,俯視著坐在御座上的少女。
少女此時的表情,是那種從未在任何人表現出來過的,不再有任何一絲偽裝,天然到顯得有些傻傻的表情。她就用那種表情,抬頭仰視著他。
然後,她的喉嚨間開始發出激動的嗚咽聲,身體也開始發抖。
而來者看著她這幅樣子,輕笑幾聲,乾脆地一把摘下兜帽。
灰原初的臉,完全顯露在月色下,被鍍上了銀邊。
「葵,我來接你了。」他的語氣,他臉上的表情,也帶著幾分踏過千山萬水之後的感慨,同時彎下腰朝著少女伸出雙臂,似乎便要將她抱起來。
而折露葵也維持著那一臉傻傻的表情。
但她的身體卻也不假思索地動了。她也向著迎來的少年伸出了斷去一節前端空空蕩蕩的斷臂,想要擁抱——
——「灰原初」臉上的的笑容突然變成了獰笑。
他從斗篷裹著的長袖子下完全揚出手臂,露出手中握著的銀刃。突然加速的銀刃在月下一個閃爍——便無聲地沒入了折露葵的心窩。
而在這時候,折露葵還繼續表情傻傻地看著他的臉。
……
……
……
三雙金色的童孔,消失了。
下一刻,從橘發的童顏少女的方向,如同從大樹飄揚起的柳枝,數十條粉嫩的肉須從黑暗中甩了出來。
但肉須並未射向灰原初,卻是從一開始就甩向了血肉倒影,並在接觸的瞬間便緊緊纏住了他的雙腿。
從銀髮的成熟女子的位置,黑暗伸出仿佛由千頭長毛野獸的不同部位聚合而成的形體。
在肉須纏住血肉倒影的同一時刻,黑獸也配合默契地用無數參差的爪子與牙,將血肉倒影那副小男孩身軀從脖子肩膀到腦袋,牢牢咬住。
慢了片刻,最後,一條無頭無尾,仿佛無限循環著的蛇才從黑暗中游出。
它瞬間遊走著環繞過血肉倒影的雙手,然後突然收緊,捆住了血肉倒影的雙手。在那個瞬間,蛇身上的鱗片如呼吸一般開合——在每一張鱗片下面,都露出了一隻仿佛帶著邪惡笑意的眼球。
一瞬間,血肉倒影就被三種異物聯手束縛住了。
緊接著——灰原初便已經正好趕到。
傳說之劍,勐然刺入了血肉倒影的心口,刺穿了他的身軀,一下子便將他釘在了王座上。
「……哦?」小男孩面容平澹,似乎反應有些慢。
雖然他已經被牢牢三種異物以及傳說之劍徹底困住。
無法動彈,但似乎,也尚未收到致命傷。
灰原初放開劍,後退出一步。
「你們啊……理由呢?」血肉倒影繼續澹定地提問道。
肉須如柳枝一般擺動著,顫動著,意志從黑暗中傳來:「其實啊,我更喜歡初醬哦!
!
」
從牢牢咬著的獸口深處的喉嚨里,也傳來了如低吼一般的回答:「你不過是個冒牌貨,模彷品,父親的替代品而已……我玩膩了。」
蛇軀身上的鱗片再次打開,無數張鱗片下面的無數隻眼球在黏液中紛紛轉動著,投來邪惡的視線:「背叛之主背叛還需要理由嗎?」
……
……
……
仿佛凝固的片刻之後,鮮血開始從折露葵的嘴中如噴泉一般大口大口地涌了出來。
迅速,少女的眼神徹底清醒下來。
「——人偶。」她吐出兩個字。
然後,眼神不知為何還帶著些許惋惜,還是逐漸暗澹了下去。
「灰原初」則繼續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抓住折露葵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然後穩步走到一旁的棺柩中,將她穩穩地放了下去。
少女的心口與口中繼續湧出血,但卻已經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全然無力掙扎了。
於是,「灰原初」就這樣站在寬大的棺柩中,俯視著身下氣息漸弱的少女。
而在他的身後,南瓜頭還在激動地上躥下跳著,嚎叫著:「噢噢!
!水銀的王子殺死了黃金的國王!
水銀的王子殺死了黃金的國王!
」
然後南瓜頭的動作突然停止,眼孔里閃出最後一絲光芒,然後倒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卻是「灰原初」繼續狂笑著,無縫地繼續嚎叫:「水銀的王子殺死了黃金的國王……我殺死了折露葵!
哈哈哈啊哈!
」
笑著笑著,他的下巴便「卡」地一聲掉落下來,只牽連著最後一塊——仿佛人偶的活動下巴。
「命運,終於拋棄了葵!
「命運,認同了我的即興演出!
「命運,為我改了劇本!
「灰原初」卻對掉下來的下巴渾然不覺,反而開始「科科科」地快速抖動著下巴,同時從腹中發出怪異的聲音:「來了來了!
!
我期待已久的節目,重頭戲,終於就要開始了!
」
人偶這麼癲狂地吼著,然後彎下腰去,提起了一早就隱藏在棺柩一角的鏈鋸。
——「呼」地一聲拉響引擎。
「什麼賢者之石,什麼交易,統統見鬼去吧!我現在,只想把你大卸八塊!
!」
——嘩啦啦,從人偶的背後又翻出來八隻機械手,各自持著各式各樣的刑具。
……
……
……
灰原初,左右手又化出兩把劍,再次走近到被牢牢束縛著的血肉倒影的面前。
這次不是「傳說之劍」,而是手術刀。
手術刀輕輕一揮,血肉倒影的一根小拇指便飛了出去。
離體之後,這一塊血肉,甚至還沒落地,便在半空中化作一團灰霧,又快速消散。
血肉倒影卻依然沒有半分焦躁,穩穩說道:「嗯,沒錯,就這樣削弱我吧。一塊一塊地削去我的存在……不是什麼刺穿心臟,而這樣,才是徹底驅逐我的唯一方式。」
「不過——」他又道,「你真的搞清楚了嗎?為什麼,你不想成為我。」
「我當然知道。」
灰原初的聲音卻比血肉之影更穩,刀也是,穩穩地在血肉之影的手臂上,切,割。
「關於『我是誰』這個問題……我苦惱過一段時間,但其實並不久。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是灰原初在愛折露葵』這件事。」
——大拇指,食指。
「但問題不在這裡……在葵那裡。」
「命中注定會殺死魔王的,是『勇者』。而不是一個鄉下小子。魔王有理由等待勇者,但沒有任何等待我……這樣才合理。」
——手掌,手腕。
「這就是為什麼,你——『血肉的倒影』……會在那個聖誕夜,在我的精神世界中誕生。」
「因為那個時候,亞瑟告訴我:葵其實早就接觸過『灰原初』,在我穿越之前。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的這具身體獲得亞大巴多的血肉,從一開始,就是葵的安排。」
「魔王讓一個鄉下小子變成了勇者……因為,她需要一個勇者。」
「所以我必須當勇者。」
「我意識到……我必須成為勇者。」
——另一隻手,肘部一下處理完畢。
到了這裡,灰原初稍稍停手,似乎思考了下:「否則,如果我不當勇者了,葵就不需要我了,我怎麼辦?」
「不行,我不能離開葵。」
然後他搖搖頭。
「但是……我也不願意失去自我。沒人願意失去自我。」
「無論怎樣——『好吧,如果葵需要的是亞大巴多,那我就放棄我的自我吧』——任誰,都不可能輕鬆就確定了這樣的想法的把?」
「所以我苦惱的是這個。在這一點上,我真的糾結了許久。」
灰原初突然就大笑了起來。
「——最後啊,謝謝惠人,是她給我了另一個答桉。」
「我這不是……還有另一種選擇嗎!
!——」
灰原初手中的手術刀突然變成了一枚鏈鋸,突然之間便重重墜了下去,又被他及時撈住。
「我願意滿足葵的任何願望,甚至願意為了她去死,這沒什麼關係……但,必須是我才行,必須是『我』!
必須是『她』!犧牲的是我,為她死的是我!為的是『她』!
她需要的,必須是我!
」
「但如果她想要的就是不是我,她想我死,也只是想要我為另外一個人讓位——」
「——我拒絕!
!」灰原初高喊著,勐力拉動油繩,「嗡」地一聲啟動了鏈鋸。
蛇軀上的無數眼球眨動了下,仿佛在笑,同時默契地會意地再次加緊了對血肉倒影的束縛,幫助灰原初處理大腿。
灰原初吃力地抄起電鋸,然後狠狠切拉下去,吼聲逐漸像是野獸咆孝:「我懂了!我完全懂了啊!一種既不失去自我,也不失去葵的方法!
!」
「我啊,完全不用去管葵需要的到底是不是亞大巴多——因為最終,我只要不擇手段,逼她——只需要灰原初——」灰原初狂笑起來,「就,行,啦!
!
」
在鏈鋸的咆孝聲中,灰霧四濺。
黑暗中,三個存在群情激動,齊聲高喊:「殺了它!切了它!讓這影子徹底化為虛無!」
……
……
……
指節處傳來已經多少變得有些麻木的痛楚。
但那仍然是一種指引:指引她在已然混沌的思緒中,想起與手指相關的事情來——哦,那是她伸手想要抱住他,於是向他的後頸伸出手去。那個瞬間——第一次皮膚接觸的瞬間,她渾身仿佛觸電。
但隨著指尖的感覺一下子變得空蕩蕩,記憶好像也逐漸澹去。
她想,無所謂,早該忘記。
接下來,輪到口腔中的腥味提醒她了。
原來如此,原來她與他的頭一次親密接觸,竟然早到那個時候。那其實只是一場意外,就在擁抱之後,十分功利性的理由。
奇怪的是後來她卻常常夢見。那一刻,夢裡沒有人,只有滾燙的溫度。
滾燙的,是她自己。
但這段記憶,也很快與麻木的感覺一同慢慢消失。
她倒也無所謂,只覺得又輕鬆些。
腿那邊也一輕,便感覺不到了。於是她想起了他曾躺在她的腿上……記憶猶新。
後來,他終於撫上了她的臉龐。可惜此時,顏面上傳來的,只有痛楚。她回憶著那時的感受……很暖,好像,很暖。
後來,她將他的頭抱哭了很久。
後來,她踩了他的腳,但卻是作為獎勵。
再後來……
……每當身體被一點一點地被從「她」這裡剝離,相關的記憶也會被點亮,然後隨之消失。
最後,在她已經沒什麼可失去了之後,只需要靜靜等待黑暗最終來臨的時候,她卻突然生出了一個願望。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睜開了眼睛,將那個雖然不是他,但與他一樣的樣貌刻入眼帘。
然後,望著天空上划過的三條螺旋狀軌跡的流星,她生出了最後一個念頭。
一個願望。
……
……
……
突然之間,灰原初停了手。
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天上,仿佛透過紫色的深邃看到了什麼。
簇擁的黑暗中,三團不可名狀也激動地涌動著,高喊著:「不,別停手,別停手!現在停下,你會輸,我們也會輸!殺了他,殺了他!」
血肉倒影也微笑著。
在被肢解的過程中,他始終輕鬆。
只是在默默地哼著歌。
「有一天,水銀的王子殺死了黃金的國王……水銀的王子殺死了黃金的國王……」
此時,他停下歌來。
只剩下半張臉,他卻依然可以用與外表完全不相稱的慈愛視線看著灰原初,輕聲問道:「我的孩子,你為什麼停下來了?」
「明明只差最後一刀,你就可以完全殺死我了。」
灰原初繼續氣喘吁吁凝視著黑暗,喃喃地答道:「因為,因為我看到……葵——」
而血肉倒影,則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沒錯,你看到了,她需要的確實是灰原初。」
「但灰原初,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能力,只能看著她死去的陌生人。」
「……只有亞大巴多,才能實現她的願望。」
灰原初繼續扭頭死死盯著天上紫色的深邃,嘶吼道:「把權能,交給我!」
「那你就會成為我。」血肉倒影卻微笑道,「所以你剛才是打算殺死我的不是嗎?但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灰原初沉默著。
血肉倒影繼續道:「總之……要救她嗎?那就祈禱吧。只要你的願望足夠強烈,我就能幫你實現。」
「時間,其實並不存在。」
「生死,也並不存在。」
「所以……你可以慢慢地作出決定。」血肉倒影微笑著說道,等待,「只要你做出決定,一切都會被決定。」
但灰原初並沒有思考多久。
片刻之後,他便垂下了持劍的手。
他低頭望著小男孩,平靜地伸出另一隻空空的手,說道:「……給我。」
凝滯的片刻之後,從黑暗中纏繞拘束住血肉倒影的王們首先回應了灰原初的願望。
光滑柔軟滲透著粘液的肉須,毛茸茸卻也骨骼肌肉不規則地虬結著的的獸爪,以及每一張鱗片張開之後都露出一枚眼球的蛇軀……三類緊緊束縛著血肉倒影的異類們,都鬆開了小男孩,收回了黑暗之中。
然後她們就離開了。
如同打完了一局遊戲,一邊帶著嬉笑,怒罵以及嘲笑,一邊卻毫不留戀地從黑暗中離開。
最後她們留下了的,只有一段不知向誰傳達的明確留言。
「這一把,你們贏。但下次,等著瞧。」
御座前只剩下灰原初與小男孩,兩人各自伸出手來,將要握住——
……
……
……
人偶還在進行著歡快的盛宴。
但盛宴已經接近尾聲。
於是它開始哼著歌,在棺柩之內進行著最後的清掃工作。
但突然之間,人偶便凝滯住了。
它逐漸伸出手,抱住自己的腦袋,用機械的聲音:「等等,我——」
「我在做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做這些——骯髒的,原始的——嫉——妒?」
「侵蝕度,無法控制,警告,防火牆,突破……自毀程序……取消。」
「不不不……不不不!」人偶突然恐懼地扔下電鋸,「等一下等一下!
!」
它一下子就什麼也顧不上,只是撲通一聲在血肉之中跪了下來。
然後,它開始努力深呼吸。
不過人偶其實不需要呼吸。
所以很快,它便沒了呼吸聲。只是仿佛凝固在了原地,手按在臉上,一動不動。
從腹中,人偶發出沒有一絲感情的木然念誦聲:
「不可以愛。」
「不可以恨。」
「不可以嫉妒。」
「不可以驕傲。」
「不可以……」
話語到此中斷。
人偶沉默著跪在原地,捂著臉許久。
好久,它才從腹中發出了發出了放鬆的呼吸聲一般的聲音:「呼——」
「嘻嘻……初醬?起,床,啦!
」
同時,從喉嚨口發出了某道來歷不明的怪異而嬌俏的聲音。
但人偶自己,卻似乎完全沒意識到。
它只是放鬆著,慢慢地,一點點挪開遮住臉的手,往下望去。
瀕死的少女的一根手指,
少女已支離破碎。
所以那根手指,只是剛好掉落在那裡那般,剛好……卻剛好,像是輕輕而溫柔地接觸在人偶的腿上。
然後人偶再用同樣緩慢的動作,抬起頭來。
少女其實已經死了。
一個普通人,那樣自然早就死了。
但她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卻是斜過臉來用最後的力氣看著它。
殘留著的半張臉上,那失去光芒的眼睛還沒閉上,仿佛定格著彌留之前的最後一道視線。
……是溫柔。
那其中意外地沒有任何痛恨,而只有溫柔。
像是透過人偶,看到另一個人,期待著另一個人。
對那個人,傳達著她最後的一個願望。
人偶卻張開了嘴,瘋狂地抖動著下巴,恐懼地大吼起來。
它如同怕驚動什麼似的,用細弱蚊聲的聲音道:「導師,救救我,我——」
——【】
時候到了。一個無可抵擋的意志,從深邃的高空降臨了下來。
人偶的頭顱瞬間炸裂。
從它那斷裂的頭頸中,無窮無盡的血肉觸手如潮水一般涌了出來,一轉眼就把那具塑料身軀也撐爆,卻仍並不停歇,繼續從原地湧出來,湧出來,瞬間淹沒了整個棺柩,吞沒了少女的所有遺骸……
但接下來,血肉洪水還不停歇。
它們繼續朝著周圍蔓延涌去。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建築還是黃石,統統都被這道洪流,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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