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桓鉞一字一句,如在雲迦身上磨刀割肉。
竟還說什麼「去母留子」這種話!
別說他指的是滿滿,就算是任何一個男人,若做出這種行徑,便是禽獸不如,該下地獄。
雲迦像是終於打破了冷靜,震驚地看向阿鹿桓鉞,「父王,您說的真的?」
阿鹿桓鉞半斂著眼皮打量他,無需多言,明明二人身高相近,但前者常年身居高位,身上有一股睥睨天下、萬物皆為草芥的傲慢,;雲迦雖多活一世,但前世摸爬滾打,多與死人打交道,氣質內斂而非外放。
能清晰地感受到父子間氣場的差距。
「本王用得著說假話騙你?」
阿鹿桓鉞頷首,眼神幽深地盯著他,忽然換了大裕話道,「所以你願意娶那位叫阿滿的姑娘嗎?」
雲迦心知,他問出這句,不僅僅是說願不願意成親,而是若答應成親,便也是變相答應他所說的,拋開情慾,不生軟肋,去母留子。
「當然!我願意娶她,做夢都想……」
他眼中泛起血絲,掙扎、猶豫、愧疚、狠厲……複雜的情緒在其中一一閃過。
最後四個字,雲迦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好!」阿鹿桓鉞似乎很滿意他的表現,一撫掌,忽然說道,「阿滿姑娘可聽清了?雲迦對你有意,想娶你為妻,你可願意?」
他的話說完,有內侍彎著腰進來,將側面暗處的屏風緩緩挪開,露出了坐在後面座椅上的姑娘。
姑娘的滿頭青絲梳成了一條條的小辮子,辮髮上綁滿彩色綢帶和各色寶石,一身紅地團窠聯珠花樹的褙子,對鹿紋翻領的短款錦衣,兩隻衣袖口邊邊綴了一圈珍珠,裙子是極有西域特色的齊腰曳地窄長裙,紅黃間色,腳下縷金繡鞋,亦有珍珠點綴;腰間還別了把裝飾用的嵌滿寶石的匕首。
都不用過多妝扮,只塗了薄薄的唇脂,那顆紅痣已是絕佳的點綴。
這副打扮的滿滿,明媚熱烈,似天邊雲彩,如不諳世事的絕美妖精。
那內侍伸手,只在她的頸側拂過,她緊繃的肩便頓時塌了下來。
「滿……阿滿?」雲迦瞳孔一震。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阿鹿桓鉞說到最後兩句話時要突然換成大裕話。
滿滿聽不懂他們前面說了什麼,卻能聽懂最後兩句,會不會以為自己竟然覬覦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心思骯髒,覺得自己想趁人之危?
他瞬間忐忑不安起來,一直引以為傲的自持和偽裝,在一刻,仿佛被一隻鐵手轟然砸了一拳。
砸得他長睫發顫,手指發抖。
幸好此時阿鹿桓鉞並不想欣賞他臉上的震驚,以勝券在握的姿態轉身朝著主位走去。
「之前邀請阿滿姑娘過來,是本王好奇,你們何必藏著掖著,難不成覺得本王會是個棒打鴛鴦之人?」
若不是其實聽得懂西域話,且其實自己與雲迦並無私情,怕是此時的滿滿還真要高興一番。
天知道,滿滿換好衣服後,便被人點了穴位,不能動彈,不能言語,只能端坐在這兒,一個姿勢保持這麼久,累得她喘了幾口氣。
她裝作有些力竭的樣子垂著頭,臉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抬頭時卻已換了副感動的神情。
阿鹿桓鉞朝雲迦使了個眼色,「還不去扶自己的心上人一把?這個呆子,也不知阿滿姑娘是否願意嫁給你呢。」
雲迦僵硬著身體朝滿滿走了幾步,欲言又止。
滿滿對上他的眼神後卻愣了一瞬。
為何雲迦哥哥的眼神這般憂傷?裡面似乎藏著數不盡的痛苦。
她原本想好的表演也忘了,呆呆地看著他。
殊不知這樣的對視,看在胸有成竹的阿鹿桓鉞的眼中,不過是小兒遊戲。
畢竟此時再如何含情脈脈,將來也終究是你死我活。
而這,是他想看到的場面。
雲迦的影子投在滿滿身上,如傾身依偎一般。
他緩緩伸手……
下一秒,卻愣住了。
眼前的姑娘忽然張開手入他懷中,雙手環住了他的腰,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腹部。
這是多麼親昵的動作,如嬌軟可愛的小獸黏糊著向自己喜愛的人撒嬌。
「太好了雲迦哥哥,攝政王答應我們在一起了!」
即使他低頭時看見了滿滿瘋狂給自己使的眼神,暗示他配合自己演戲。
可這一刻,他的心跳聲蓋住了一切,他情不自禁地撫上滿滿的頭,珍重地摸了摸。
「嗯……」
他竟忽然感謝阿鹿桓鉞來這一招了。
「好了。」阿鹿桓鉞忽然出聲,「雲迦你帶她退下吧,就住在王庭,你們的婚事本王允了。」
他沉思幾息,又道:「千佛節前後一個月必是好日子,便在佛子公開講經結束後,舉行儀式吧。」
「是。」
滿滿眼睛一轉,抱著雲迦的胳膊撒嬌道:「雲迦哥哥,我第一次來西域,你可以陪我出去逛逛嗎?」
他盡力讓自己忽視手臂上的觸感,竭力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好」,望向阿鹿桓鉞。
阿鹿桓鉞頷首,「去吧。」
兩人出了王庭也一直保持親密的樣子,這一段路在雲迦看來,第一次感覺這麼短暫。
直到踩在西域街上,被人來人往的熱鬧氣氛所包圍,嘈雜聲足以遮掩他們的談話,滿滿才終於鬆開了手。
雲迦感受到胳膊上的觸感消失,心中難免失落,可他更著急解釋。
「剛剛……」
「我都懂。」滿滿打斷他,本想說自己聽得懂西域話,可一想到方才阿鹿桓鉞還說了關於他的母親的秘辛,若自己再提起,怕是會讓雲迦哥哥再難過一次,她便猶豫了。
「雲迦哥哥,我能明白,你方才是為了保護我不得已而為之,說的話都是騙他的,對吧?」
「……對。」
「佛子講經是在何時?」滿滿問。
「下月中旬。」雲迦答完,以為她是擔心成親大典,急忙補道,「你放心,成親這件事不會發生的。」
誰知她卻眨著眼睛笑道:「不,可以發生。」
「什、什麼?」雲迦愣了。
兩人停在一處偏僻的轉角。
滿滿說:「我聽聞,佛子每年只公開講經一次,凡是對佛學有研究者,均可參與辯經,每次都聲勢浩大,盛況空前;若是再加上攝政王世子大婚,整個王庭是不是會如沸水一般,更加熱鬧?
鬧而易亂,亂則生變,渾水摸魚,或是暗度陳倉,不是更方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