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醉了也好,至少不用擔心她換了個地方後會睡不著了。
雲迦這般想著,一路平平穩穩地將她背到了自己的住所,連前來伺候的下人們都被他用眼神驅趕走了。
只是將滿滿在柔軟的床榻上放好後,他才命人去煮一碗醒酒湯。
不然郡主醒來怕是會頭痛了。
已是初冬,西域的白天感覺不到什麼,但夜晚氣溫卻會驟降。
雲迦此時站在床邊,內心沒有絲毫的醉意或是睡意,整個屋子裡十分安靜,耳邊傳來滿滿有規律的呼吸聲,她就這麼睡著了。
一張小臉仍是紅撲撲的,可露在外面的肌膚白嫩如玉瓷,長長的睫毛闔著,在下眼瞼處投下一小片陰影,桃紅色的唇瓣像初生嬰兒的唇一般,水潤潤的。
雲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像是忽然被攝魂奪魄了一般,再眨眼時,自己已跪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他怔怔地伸出手……
帶有薄繭的指腹輕輕地觸碰到了滿滿那柔嫩的臉,力道不大,她的臉卻太軟了,出現了一個小渦渦。
滿滿嚶嚀了一聲,感覺到臉上痒痒的,忽然一翻身。
武功卓絕的西域世子阿鹿桓雲迦,此時竟反應遲鈍,毫無防備地被她壓住了胳膊。
雲迦嚇了一跳,頓時僵硬得猶如一根木頭。
她許是以為抱住了什么小寵或是抱枕,軟軟的小臉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繼續沉沉地睡著。
——不要打擾郡主休息吧。
雲迦給了自己一個這樣的理由。
有了這次「不經意的冒犯」,他的膽子忽然就比之前大了許多。
他小心翼翼的貼近她,另一隻手在她的眉眼間輕輕描摹,最後落在她抱住自己的胳膊的手上,與她的手緊緊相纏。
人大抵都是擅長得寸進尺的存在,他微微俯下身子,濃密的長髮如瀑布般滑落,掃在她的脖頸間。
滿滿哼唧了一聲。
他屏息凝神,不敢動作,甚至下意識閉上了眼。
無人知道,安靜的屋子裡,他所有的目光都被眼前人所攫取,他的心跳聲大如擂鼓。
確認滿滿沒有醒後,雲迦緩緩低頭,有香氣裊裊娜娜往他的鼻尖瀰漫,他被迷得暈暈乎乎,動情地閉上雙眼,理智築起的高牆終於轟然坍塌。
他在她的額上落下虔誠而卑微的一吻。
唇瓣與額頭相貼的柔軟觸感,如同在親吻世界上最嬌嫩的花瓣,心臟被激動顫慄的幸福扭曲成奇異古怪的畸形,又仿佛被放在篝火中猛烈炙烤,渾身熱烘烘的。
門外忽然傳來兩聲輕微的叩門聲,他瞬間睜眼,頭腦仿佛在冰水裡浸了一遭,終於清明。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心中惶恐又自責。
他在做什麼?
他在輕薄他的郡主,他在……褻瀆他的神明。
良久,雲迦終於戀戀不捨地從虛幻的興奮中睜開眼,卻對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被抓包的慌張、湧上來的罪惡感與內疚,讓他忍不住顫著聲音告罪:
「滿……郡、郡主,屬下錯了。」
他說完,便如惡徒靜等審判。
「哦?錯哪兒了?」
慵懶的聲調忽然響起,雲迦怔怔抬眼,喉嚨像被堵住了似的,說不出話。
「問你呢。」面前的人兒身上仿佛攏上了一層紗,滿滿就這樣枕著他的手側躺著,忽然抬手摸上了他的臉。
說是摸,其實和拍差不多,主要醉醺醺的沒個輕重。
可是拍上去後,她的手卻停留在他臉上,確確實實撫摸著。
滿滿臉上的神情嬌憨中帶著嫵媚,恍惚間,他還以為時間突然就回到了上一世,這是上一世的郡主。
「郡主?」他一動不動,乖乖地用手撐著床,讓她摸著自己的臉。
「嗯?你怎麼知道、我……是郡主?」滿滿傻乎乎地笑著,說話有些大舌頭,「你、你長得真好看,還有點……眼熟,我們……見過?」
「郡主。」雲迦眸中染上了憂傷,極小聲地道,「我是影子。」
滿滿也不知聽見了沒,只是摸在他臉上的手倏地滑落,閉著眼睛翻了個身,終於鬆開了他的胳膊。
雲迦緩緩站直身體,深深看了她一眼,去拿醒酒湯了。
他轉身之際,似乎聽見了滿滿迷迷糊糊的嘟囔聲,卻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什麼。
……
滿滿一覺睡到了次日晌午,醒過來頭有些脹痛。
「怎麼回事……我的酒量原來這麼差嗎?該不會還發酒瘋了吧?」
她自言自語,拼命回想自己喝醉了有沒有幹什麼奇怪的事。
只依稀記得似乎是雲迦哥哥背著自己回來,然後、然後她就睡覺了,好像夢裡又夢見了那個和雲迦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影子。
所以他們上一世其實也是有關係的,對麼?
「姑娘,您醒了是嗎?」門外忽然有侍女的詢問聲。
「對。」
幾個侍女魚貫而入,有的伺候她洗漱穿衣,有的開始擺膳。
「世子殿下命奴告知您一聲,他有事不在,若您有急事要尋他,吩咐奴便好。」
「嗯。」
滿滿拒絕了侍女的布菜,自己一個人沒滋沒味地吃著。
不敢把姜七接進來,免得被一鍋端,但云迦說會安排好她,所以此時滿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說不定這頓飯,也將是未來一段時間內珍貴的平靜時光。
她味同嚼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她一直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將在沙漠中昏迷時做的夢捋清楚,此時倒是個好時機。
她仍舊牢牢記得所有的夢,吃過飯後,便將人都打發走了,自己在院內的一處鞦韆上坐著,看似發呆,實則在腦中瘋狂分析。
「所以上一世,蘇貌稱帝了?而『我』說蘇貌以漠北皇后之位騙了『我』,騙了『我』什麼呢?」
她瞬間想起蘇貌說:是你先說心悅於朕,是你主動讓眾人以為你喜歡裴肆,讓他做朕的擋箭牌;也是你主動幫朕遊說、打通歸國的關節,還是你,主動打開了上京城門,迎朕入京……
包括她聽到的其他話、感受到的那個「我」的心情。
滿滿猛然握緊藤蔓,勒得手掌發疼。
一切似乎都明白了。
上一世的自己不知因什麼原因,許是自卑於自己的殘缺,所以喜歡上了看上去完美無瑕的蘇貌,卻被他利用。
先是將裴肆做擋箭牌,後又幫他做了許許多多的壞事,最後還……還將大裕拱手讓人。
所以,她曾經才夢見自己在城牆上,被裴肆射了一箭,那一箭飽含怨恨,竟沒有將自己射死麼?
滿滿呆住了,一時難以消化她所推測出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