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大裕、南暻和西域三國使臣都已抵達。」
王座上的蘇貌煩躁地擰了擰眉。
之前得到消息,滿滿正在內政不穩的西域,他本想直接將其抓到身邊,屆時不論是輿論還是人都會站在他這邊。
誰曾想賠了夫人又折兵。
最後不僅人沒帶回來,就連武藝高強的不語都身受重傷。
也不知那阿鹿桓雲迦怎麼做到的,年紀輕輕,尤其聽說他曾流落在外,十幾歲時才被阿鹿桓鉞認回培養,可一身內外功夫竟能比從小接受嚴苛訓練的不語還強,甚至……強上那麼多。
而且,自己不過向大裕提親了一回,竟能讓大裕聯合南暻、西域一同向北懿施壓,逼得他不得不同意簽訂四國和平條約。
這次使臣前來便是為了這件事。
他深吸了口氣,摸索著大拇指上的扳指,溫潤的觸感讓他心情稍稍平和了些,可頭還是隱隱作痛。
他又想起了當初蘇嬉給他說的「重生」一事,起初他是不信的,可當蘇嬉所言一件件應驗的時候,他不得不信。
唯一有出入的是滿滿對他的感情,遠不如她所說的那般重。
什麼豁出性命,出賣家國。
為此,他曾派人將蘇嬉與那馬夫抓了起來。
可無論怎麼拷問,甚至拿那馬夫的生命威脅,蘇嬉也不改口供,堅持說自己沒有撒謊;無論他從哪個時間點,或是事件突然質問,她也不見改口,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答案。
他不信蘇嬉心機如此之重,將這些記到了骨子裡。
所以,重生一事,她說的是真的,只是,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錯,竟與上一世天差地別。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正值三國聯手施壓,他每日殫精竭慮,竟生了場病。
一病便昏昏沉沉在床榻上躺了三天,嚇得北懿官員們還以為他是被大裕、西域和南暻氣的。
待他終於醒來時,所有人終於鬆了口氣,朝堂上的大臣們也不會再爭得面紅耳赤了。
此時檐下掛著燈籠,暖暖地將下方的窗台照亮。
雨夜裡的綠葉滴著水珠,那翠綠的顏色似乎也跟著滴了下來。
樹下偶爾有幾聲鳥鳴,院子裡也有蟋蟀的振翅聲,這是夏日獨有的鮮活;可屋內,搖曳著的暖黃燭光下——
還不等他徹底清醒,一陣痛意襲來,蘇貌緩緩抬起手,眼前白淨精瘦的手腕上,緩緩出現了一道血線,那血線越來越粗,越來越粗,最後化為一弧刀光,將他的手整隻砍下。
「嘶,啊!」
太逼真了,視野里是鋪天蓋地的猩紅!
他痛得抓住「傷口」大喊一聲,連連倒吸涼氣。
「王上,您怎麼了!」
他臉色一瞬間煞白,可一晃眼明明自己的手完好無損,他想再仔細看看,卻怎麼也舉不起來。
「孤的手!」
「御醫快來!」
王宮的御醫一個個趕了過來,可無論怎麼把脈,怎麼查看,明明王上除了有些虛弱外,手腳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他們哆嗦著跪在地上,看著王上舉著那只在他眼中所謂「斷了」的手,顫個不停,血紅的眼睛跟入了魔似的。
資歷最老的御醫鼓起勇氣拱手道:「王、王上,您的手沒有問題,恐是您的心病……」
蘇貌痛得滿頭大汗,青筋暴突。可他向來立的人設是仁慈王君,再加上自己也心知肚明定是那噩夢纏身之故,於是聽見他說的話後並沒有問責,而是死死抓著手腕處,大聲喝道:
「既是心病,就、就照手斷了的法子,給、給孤治!」
話音落地,殿內的人心中驚疑不定,但御醫們反應很快,磨藥的磨藥,絞紗布的絞紗布,硬生生像一場鬧劇一般。
給蘇貌完好無傷的手腕上藥、包紮。
許是真的心理作用,那「斷口」處被白色覆蓋後,他竟真的覺得痛楚少了許多,儘管仍是像少了只手似的,但他眼前那漫天刺目的紅色好歹褪了下去。
他躺回床上,重重呼出一口氣,其他人見狀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了下去。
「今日之事保密,全都退下吧。」
「是。」
危機過去後,大夏天卻出了一身冷汗的侍從和御醫們疑竇叢生,全都不知道王上這是生了什麼病,症狀如此奇怪。
好好的一隻手,非要說斷了,還痛成那樣。
怪哉怪哉。
儘管見證這件事的人都三緘其口,但畢竟一國之君的手腕上時時刻刻裹著紗布作包紮狀,而且左手根本使不上力,很難不讓人起疑。
久而久之此事便如長了翅膀一般瘋傳了出去。
北懿王君生了怪病,一覺睡醒竟然覺得自己的左手斷了,稍稍用點力氣便發顫不已。
無人知道,只是他夢中的那個場景愈發逼真了而已,逼真到讓他每次都活生生從睡夢中痛醒。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將近一年,他也是能忍的,面上他不動聲色,處理政務;背地裡他險些要被折磨得乾脆真的砍了這手。
直到滿滿成親的消息傳來的這天夜晚,他夢完整了他充滿謊言的前世,直到斷手的瞬間,一首歌謠莫名地傳來。
唱歌的聲音清清淡淡的,歌聲卻像泡沫似的,從遙遠的山谷中飛來,環繞在他的耳邊。
「月兒盈又缺,人兒聚又散,悠悠我心,瘡痍滿滿;月兒缺又圓,人兒去又還,悠悠我心,矢志無改……」
「別唱了!」
「月兒不再圓,人兒終會散,唯悠悠我心,念烏雀雙飛,不樂鳳凰……」
「別唱了!住嘴!」他大聲呵斥著,在黑暗無邊的世界裡甩動著雙手,想打散這虛無縹緲的聲音。
可他做不到,反而摔在了地上,「斷了」的手腕淌出大股大股的血。
「騙子,痛嗎?」
遠遠的,好像有個人逆著一束光走來,那光里好像還有一棵開滿了花的大樹。
這個人蹲在了他面前,可光太亮了,他看不清樹,也看不清人。
「你是誰?」
沒有得到回應,只知道那人托起了他受傷的手,在他的手腕處纏繞著什麼,一邊纏,一邊仍在低聲吟唱那重複的一句。
「念,烏雀雙飛,不樂鳳凰……」
「啪嗒」一聲,她鬆開了蘇貌的手,唱著唱著走遠了。
「轟」的一聲,一道閃電劈開夏天的白日,晴天霹靂,將他驚醒。
他猝然坐起,頭疼欲裂,那句「烏雀雙飛,不樂鳳凰」一直在他腦子裡唱著。
他抬手想揉一揉脹痛的額頭,卻驀地發現綁在手腕上的紗布在睡夢中散開,蒼白的皮膚上有一道紅色的線,像是曾從那斷開。
紅色的線上纏著一支鳳凰花。
手沒有那般痛了,可痛楚似乎轉移到了心臟,疼得他不知不覺便已淚流滿面。
蘇貌忽然想起,當初他第一次騙滿滿說自己喜歡她時,便是在那棵綁著鞦韆的鳳凰花樹下。
前世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