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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40

2024-08-24 18:49:44 作者: 明開夜合
  空氣凝滯似的安靜一霎,談宴西低眼去瞧她,似笑非笑道:「原來瀰瀰是給我做了一頓鴻門宴。」

  周彌手掌一撐,坐了起來,避開了他的注視,「你答應過我,給我主動叫停的權限。」

  談宴西看她許久,笑意漸漸地淡去,也坐起身,手掌攬她肩膀,低了頭,溫熱呼吸盪在她頰側,「為了什麼?因為我這陣忙得沒空見你?」

  她不肯看他,他就手指鉗她下巴,逼迫她轉過頭來。

  她和他對上視線,眼裡是他一貫不怎麼喜歡的疏離感的空靈,有那麼些無悲亦無喜的意思,「你幾次想告訴我的,是什麼呢?」

  談宴西驟然目光一沉,卻是笑了一聲,「誰告訴你的?」

  「我猜到的。」

  「瀰瀰,有時候其實用不著那麼聰明――你只告訴我,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周彌沒法對他說謊,如若不開心,她怎麼會這樣稀里糊塗地,跟著他從一個冬天,廝混到了另一個冬天。

  「……再開心,那不也是偷來的嗎。我不在意自己無名無分,但我在意自己成了小偷。」

  「你偷什麼了,嗯?」談宴西語氣不悅,「我還不至於就成了祝家或是祝思南的所有物。」

  周彌眼皮跳了一下。

  ……原本,那個所謂結婚對象,於她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這下,談宴西把名字說了出來,她好似終於看清楚了,那把捅在她心口的刀長的什麼模樣。

  談宴西接著說道:「我是準備告訴你這事兒,因為我覺得我倆到這份上,你該有這個知情權。可是,瀰瀰,告訴你不是為了跟你分開……」

  周彌抬眼看他,「那為什麼?為了把我變成真正的小三嗎?」

  「我不喜歡這個詞,你別拿這種名頭往你自己身上套。」談宴西眉頭一蹙,「我跟祝思南早已達成協議,婚姻只是一個名頭,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互不干涉。」

  周彌自那天跟顧斐斐確認之後,便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她預期的分手雲淡風輕,因為談宴西壓根就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可是,他終究是談宴西,她看不透他的想法,他能幾句話就能打破她的冷靜。

  她有些徒勞感:「……我媽去世不到四年,露露只差一步身敗名裂,而顧斐斐現在肋骨都還綁著固定帶。談宴西,我沒混到這個下場,不是因為我沒有錯,只是因為我單單比她們幸運……」

  談宴西冷聲打斷她:「我想保護的人,沒有任何人動得了分毫。同樣,我想留下的人,一步也別想從我身邊離開。」

  周彌一時無言。

  是了,這才是那個實則骨子裡極富征伐欲的談宴西。

  她只能說:「……可你答應我了。」

  談宴西仿佛笑她天真,「我一個商人,你居然指望我能信守約定。」

  「你從前答應我的事,分明都做到了……」

  談宴西仿佛耐心盡失,話語一種不容商榷的強勢:「瀰瀰,今天這話就到這兒,後頭該怎樣怎樣,我就當你沒說過。等宋滿高考完了,你自己去挑個喜歡的地方,我們搬去一起住。」

  周彌垂下眼,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奇怪,聽起來竟好似在笑,「談總這麼俗套,也來金屋藏嬌這一套。」

  談宴西的表情是仿佛是隨她怎樣,話撂這兒了,分毫不改。

  周彌緩緩地呼一口氣,「……你非這樣做,我不保證不會恨你。你自己跟我說的,你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沒有那麼壞……」

  談宴西冷笑一聲,語氣可堪傲慢:「瀰瀰,世界上恨我的人多了,你還排不上號。」

  他低頭冷眼瞧她,也沒等她出聲,有那麼點發狠意味地將她吻住,「你這張嘴說不出什麼好話,那就閉嘴,留著做點兒正事!」

  周彌掙扎,手卻也被他緊緊攥住,動彈不了。

  才知往常那些「禁錮和強制」純屬情-趣助興的把戲,男人較真起來,體力差距懸殊到任何抗爭都能成為徒勞。

  而更悲哀的是,她似乎已經太過熟悉他的節奏,顫慄之感順著頸後脊柱一直下竄,像一粒火種投入乾枯野草的荒原,見風就著。

  她的意識、語言和行為都在抗拒,偏偏本能叛逃得比什麼都快。

  談宴西分明恚怒,可抓她頭髮,使她抬頭的動作,卻到底還是放輕柔了力度,怕她痛。他低頭吻她,言語是他一以貫之的,坦蕩的下-流,你不是要恨我嗎,瀰瀰,可你瞧瞧,我這一手的……


  周彌眼前一片模糊。

  聽見外頭風聲陣陣,每年北城冬天,寒潮來臨時必不缺席的物候。

  像是也呼嘯著穿過她胸腔。

  最後,她只能徒勞地說,家裡沒有套……

  談宴西聲音冷靜得過了頭,反而有種危險的意味:「怕什麼?大不了就生,還怕我養不起?」

  周彌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駭然,轉頭去看他,「你要讓生下來的孩子,也像我一樣背個『野種』的罵名長大嗎?」

  談宴西聲音冷得像是從深藍的凍湖裡撈出冰塊,「你背得,我也背得,憑什麼他就背不得?你大可放心,別人動不了你,照樣也動不了他。」

  周彌聲音都啞下去。

  她手裡的牌都打完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跟一個瘋子,有什麼可說的。

  甚而,有那麼一個持續沉溺的瞬間,心裡頭有道聲音不停地催眠她:放棄吧。溫柔的苟且,也好過清醒的顛沛。

  後半程,周彌幾乎是予取予求。

  談宴西看她眼睛,看她神情,和他一樣癲狂地不辨眉目,再沒有那樣好似深思熟慮過的冷靜和疏離。他喜歡她這樣。

  結束時,外頭風聲好像更大了。

  吹得玻璃窗戶也「哐哐」作響,有種要把這兒掀翻的錯覺。

  談宴西摟著她,臉埋在她的肩窩處,聲音沉緩兩分,「瀰瀰,在我這兒,婚姻不過就是個名頭,何必非要把自己往裡套。而除了這,其他的我什麼都能給你。」

  周彌只是微微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談宴西手指捏她臉頰,「說話。」

  該說什麼呢?她一片茫然,只能任由潛意識自由發揮:「……我媽生宋滿那年,差一點難產。我在醫院陪她,頭一次知道,原來女人生孩子,是真的闖過了一道死亡之門。之後,我問我媽,那時候,你為什麼不把我打掉啊,這樣,你這一生要少受多少的苦。她說,哪裡有受苦,你活到這麼大的每一天,我覺得快樂極了。她說,給妹妹取名宋滿吧?你們一個『彌』,一個『滿』,都是圓圓滿滿的意思。」

  周彌睫毛已然被濡濕,叫她覺得睜眼都是一種困難,「談宴西……我不值得名正言順的圓滿嗎?你要叫我背叛自己的名字,看著自己愛的男人跟另外的女人結婚嗎?你跟祝姓的小姐結婚的時候,我該在哪兒?我要去觀禮嗎?還是,你要叫我在家裡等著你……往後一輩子,都要這麼苟且地等著你嗎?」

  她聲音發啞,也發苦,像是生咽了一把粗糲的砂,這一串追問的最後一句是:「……你想要,那隻籠子裡的綠山雀,死在哪一個春天?」

  談宴西陡然一震。

  不知因為她句話,因為手指觸到了她眼角滾落下來的灼熱的眼淚,還是,聽見她說,「愛」?

  談宴西出聲:「你方才說……」

  周彌仿佛洞明他的想法,這一長串的句子裡,他想確認的是哪一句,「我沒有什麼不可以承認。不然,你剛剛做的事情,我一秒鐘也忍不了。愛一個人是一種能力,我很高興,我媽媽教會我。」

  談宴西看著她,目光沉沉,仿佛在問,既然如此,你還要叫停?

  周彌感覺自己臉上皮膚緊繃,是眼淚洇濕後留下的痕跡,「沒有原則的愛,和諂媚有什麼差別。談宴西,你明明最討厭別人向你諂媚。」

  談宴西沉默下去。

  燈下,她有一雙過分冷靜的眼睛,分明,方才,她陪著他一起沉淪時,這眼裡有極為動情的熱度。

  他有一種倉皇的落敗感。

  早該知道,這個女孩,在第一次扔了那張鈔票,在第二次義正辭嚴地通知她,她不會做他評價標準里的任何一個女人時,他就該知道。

  她是與眾不同的。

  漫長的沉默。

  談宴西終於起身,撈長褲套上,不再看她,聲音難以形容的一種平靜:「確實,我以為什麼都給得了你。但你說你愛我,我拿不出同等的東西。這一點,我必須尊重你。」

  談宴西這段話,還是叫周彌心臟繼續飄飄忽忽地下沉。

  她本以為早就已經沉到了底。

  女人有時候真是一種可悲的動物,愛一個人,明知對方薄情寡義,遊戲人間,可真聽見他說「不愛」,亦有一種惱羞成怒的不甘心。


  一會兒,談宴西衣服就已穿戴整齊,連方才歡-愛時,勾著了她的頭髮,於是不耐煩摘下來丟在一旁的手錶,這會兒也已經戴好了。

  他站在床邊,垂眼看她,片刻,又在床沿上坐下,撈被子將她一裹,抱進自己懷裡,「我確實,不是什麼好人。祝你往後找到你的圓滿。」

  最後,他退場亦如深情脈脈的好情人。

  談宴西就這樣抱著她,許久不動彈。

  她也就不出聲,聽見時間仿佛寒潮略過湖面,漸次地結了冰、凝固。

  是談宴西口袋裡的手機一振,打破了這仿佛可成為永遠的絕對寂靜。

  他沒去看,手終於鬆開了,退開去,微涼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額頭,「往後,生活中遇到什麼事兒需要我幫忙,給我打電話。號碼你知道,我不會換。」

  周彌沒有點頭,聲音沙啞地說:「出去請幫我把門帶上。」

  「好。」

  談宴西站起身,推開了門,客廳里明亮的白光照進來,周彌不由地眯住了眼睛。

  她聽腳步聲朝門口走去,然後是換鞋的聲音,開門的聲音,停頓了很長的一霎,然後,「紜鋇囊幌歟是門關上了。

  談宴西沿著狹窄的樓道,飛快往下走。

  一面摸口袋裡的煙盒和打火機,抖一支煙,送進嘴裡,而後頓了頓步,低頭點燃。

  尼古丁的滋味好像叫他好受了一些。

  快走到二樓,忽聽身後傳來急促的下樓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回頭,訝然發現,跟下來的是周彌。這一刻無由驚喜,「瀰瀰……」

  周彌幾步到他跟前,自始至終沒看他一眼,只把一隻塑膠袋子往他手中一塞,「你帶走吧。幫我扔掉也行……」

  談宴西低頭看一眼,啞然。

  沒給他多說一句話的機會,周彌飛快轉身,又腳步急促地奔樓上去了。

  談宴西咬著煙,看著手裡這一袋子洗淨的,還沾著水的草莓,心煩地想就地給扔了。

  然而,出於他也搞不懂的心理,他沒這麼做。

  反而就這麼提著它,下樓,一直出了居民樓,走去外頭停車的地方。

  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也把塑膠袋子刮出嘩啦啦的聲響。

  背景音似的,跟了他一路。

  持續、不停歇的吵嚷和煩亂,叫他有種往後生命里都有這噪聲如影隨形的錯覺。

  周彌爬到了家門口的下面一層,就停了下來,聽見樓道里迴響起樓下鐵門被摔上的聲音,知道談宴西是徹底走了。

  她這才又回到家裡,拿上了手機,又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隻上回感冒沒用完的口罩戴上。

  然後隨便找了只塑膠袋,裝上門口那雙穿了一次的灰色棉拖。

  她長款的睡裙外面,只裹了一件長羽絨服,腳上穿的也是拖鞋,就這麼下了樓,走到小區外面。

  看見門口的垃圾桶,才記起自己手裡還拎著東西。

  她垂眸看一眼,把塑膠袋丟了進去。

  寒風中穿過馬路,走了三百米。

  藥店的燈箱還亮著,她走進去,買一盒藥,手機掃碼付帳。

  走出藥店,又去隔壁便利店買了一瓶礦泉水。

  她站在路邊,就水服藥,將包裝丟進垃圾桶里,沒喝完的水,也一併扔掉了。

  兩手空空,都抄進羽絨服的口袋裡。

  路燈連綿向前,昏黃地照亮一條街道,一輛輛車,拖著澄黃的尾燈極速駛過。

  那些燈火模糊成或淺或深的圓形光斑,她眨一下眼,又再度清晰。

  街道幾分髒亂,陌生的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而過。

  那路口處尚有支起的小吃攤,繚繞一陣陣白煙,販賣零星一點溫暖。

  周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仰頭,穿過路燈的光,穿過光禿的枝椏,看向夜空,看不見任何星體,只有絕對的,灰霾一樣的沉寂。

  花車到站,焰火燃盡。

  她的遊樂園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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