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真是那個賤奴在唆使!」
申傳芳破口大罵道。
他是別的沒聽見,單聽見了曹文衡提到「李大師」。
所謂「大師」之稱,是皇帝從《周禮》里翻出來的,專門授與樂官。
申傳芳現在最是厭煩這個詞,甚至因此連廟裡的大師都不待見,聽到就罵起來。
這番表現,讓曹文衡皺眉,為李玉鳴不平道:
「李大師好心好意傳信,還要被你們辱罵。」
「這就是申家的教養嗎?本官算是見識了!」
諷刺申家的人沒有教養,難怪越來越沒落。
申用懋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知道這樣在外人面前罵人不應該。
正當他想要呵止時,又聽申傳芳大叫道:
「不是那個賤奴,消息怎傳得那麼快?」
「我們申家都不知道,外面的生員怎麼得知?」
這正說到了申用懋的疑問之處,讓他忍不住看向曹文衡,聽他如何回答。
曹文衡聽到申傳芳的疑惑,眉頭皺得更緊。
再看著申用懋似乎也有疑惑之意,心中更為李玉鳴不平的同時,嘆氣道:
「看來申家真是對朝廷的事情不關心,連現在怎麼傳遞消息都不知道。」
「去年樞密院成立後,朝廷已經把信鴿通信,列入正式公文。」
「民間也多有飼養鴿子的,藉助驛站的鴿巢傳遞信息。」
「現在北京發生的事情,最遲五天就能夠傳到南京。甚至有大戶商家,一次發上百隻鴿子傳遞重要消息。」
「鄉試廣額這麼大的事情,你說江南的生員,為什麼這麼快得到消息?」
這解了申用懋的疑惑,讓他明白李玉多半和這件事情無關。
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被閹黨冠帶閒住後,申家真的是有點沒落了。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要事到臨頭才知道究竟。
這讓他內心暗嘆的同時,止住還想大罵的申傳芳,向曹文衡拱手行禮道:
「撫台來得及時,讓申家免遭劫難,申某在此謝過。」
「只是納稅之事,難道申家有拖欠稅款嗎?」
「莫非曹撫台想學徐民式,想要奴役鄉紳?」
「那樣申某人說不得,只能押解糧食去朝廷了!」
大明以前沒有統一的轉運衙門,官府派遣的雜役,多有押運賦稅到某個地方的。
申時行當年就是揚言要親自押解糧食進京,讓徐民式不得不退讓,甚至被人非難。
如今申用懋又使出這一招,曹文衡聽到後呵呵笑著,伸手邀請他道:
「申先生請!」
「這樣正好免了本官的難處,南京戶部也不用為難。」
「別忘了把申閣老當年拖欠的也一併運過去,說不定皇上高興之下,會把申閣老列入紫閣賢臣。」
「申家真這樣做,那可是納稅典範啊!」
一番話連諷帶刺,氣得申用懋險些要仰過去。實在沒想到有人敢這麼不尊重申家,皇帝也真敢讓官員這樣做。
申傳芳等申用懋的子侄,更是對曹文衡怒目而視。他們申家自從出了大學士,何曾被地方官這麼對待過?
曹文衡面對他們的目光,卻是老神在在。
來到江南一年多,他已經認識到不把情面撇一邊,是不可能向士紳大戶收稅的。
那時朝廷的板子就會落在他的身上,一切由他承擔。
所以他一直在想著,用什麼辦法破局,完成清丈田畝和大造黃冊,以及所謂的分稅制。
今日發生的事情雖然棘手,卻讓他看到了一個機會。因為救援申家這件事,說破天也是他占理。將來傳出去後,申家在外人面前也不得不感謝他——
否則以後申家再發生這種事,就沒有人來救援。免得好處沒撈到,反而落下埋怨。
拿捏住這一點的曹文衡,內心非常鎮定。甚至還揣測李玉和申家的關係,想辦法討好這個皇帝的近臣。
對他來說,去討好內廷宦官是拉不下臉的,但是和李玉這位大師音樂相交,傳出去卻是一段佳話,甚至能說是在為重製禮樂做貢獻。
而且蘇州的繁華,也讓音樂在此地極盛。崑曲在此發源,江南有名的戲班也多在這裡。
曹文衡去做這種事,可謂非常便利。
這樣想著自己的事情,曹文衡面上更加從容自在。
申用懋見曹文衡這個樣子,頓時也明白對方不吃他這一套。甚至認識到皇帝已經鐵了心要在江南徵稅,拿他們申家作筏子。
這就和當年海瑞在江南針對徐家是一樣的,別看海瑞從江南巡撫上被趕走了,但是徐家後來,也並沒有落到好。
只要朝廷決心堅定,他們這些士紳,就是砧板上的肉。想對抗朝廷的政策,那是自討苦吃。
再想到海瑞被當今皇帝褒揚為紫閣功臣,甚至還成了蘇松兩府城隍,申用懋看曹文衡的目光又深了些,覺得這位巡撫可能是拿海瑞做榜樣。
所以,他強壓下心中怒氣,在子侄的攙扶下坐穩,又向曹文衡道:
「撫台想學海剛峰,就不擔心成了徐民式?」
「徐公謝世之後,他的兒子可是以不法事蕩產傾家。」
「曹公就不為後人考慮?」
面對這樣的威脅,曹文衡拱手向北道:
「當今陛下聖明,不勞申公憂心。」
「還有,忘了告訴申公一件事,陛下已經把徐公,列為紫閣賢臣了。」
「如今徐公已經是浦城縣城隍,子嗣世襲爵士。」
「申公還是想想,如何把申閣老列入紫閣要緊。」
「否則學生進了紫閣,職位更高的老師卻沒進去,那可真是……」
搖了搖頭,曹文衡沒有繼續說,但是申家的人卻知道,這是赤裸裸地諷刺。
申時行貴為首輔,都沒能被列入紫閣賢臣。向他徵稅的學生徐民式卻被列進去了,讓提到當年那件事的人怎麼想?
申用懋想到這裡,又險些被氣過去了。忍不住抹淚哀嘆道:
「陛下,吾父當年也有定儲之功啊,何以如此苛待?」
嘆皇帝刻薄寡恩,對申家如此不公。
曹文衡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了,起身肅然說道:
「光廟成為皇儲,是萬曆二十九年。」
「申閣老萬曆十九年就致仕了,何來定儲之功?」
「若是早定儲位,何來國本之爭?」
「我勸申公認清形勢,早點納稅做個表率。」
「否則本官就只能暫撤,請南京戶部的部堂過來。」
作勢起身要走,讓申家去面對外面的生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