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功臣這四個字,是申用懋決定屈伏後,曹文衡告訴他的。
雖然曹文衡說是李玉托他轉告的,但是申用懋對此,卻根本就沒有信。
他不相信李玉那個在戲曲上有點才能的人,在政治上會有這個認識。
能說出這番話語的,只有當今皇帝。
如此一來,今日申家發生的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分明是皇帝在背後操縱,拿他們申家殺一儆百。
如果他今日沒有屈服,等待申家的懲罰會更嚴酷。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申家不是崇禎功臣:
「士農工商兵,立功者皆有爵位可封。」
「當今陛下當真是好手段,要重塑整個天下的秩序。」
「這可當真是重製禮樂、再造一個新朝啊!」
聽到這四個字的申用懋,回想當今皇帝的所作所為,終於把一切串聯起來,明白了申家如今的地位。
在全天下的秩序都要重塑的現在,申家以前的地位、榮耀,全都不值一提。
唯有得到當今皇帝認可的,才是本朝新貴。
當今天下,士人立功可以封爵,士兵立功可以封爵,工匠有新發明同樣可以封爵,甚至連商人都能出錢捐納爵位。
可以說,皇帝把全天下的民眾,都拉入了新的秩序。就連最底層的賤民,也可以從軍擺脫賤民身份,甚至立功得到爵位。
這些被皇帝冊封爵位認可的,才是本朝新貴,也就是所謂的崇禎功臣。
這和以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完全不同,更像是成祖通過靖難繼承太祖留下的天下後,任用靖難功臣掌權。
天下人之所以感受不明顯,是因為當今皇帝沒有經過戰爭,冊封的爵位也是從世職轉變而來,以前擁有世職的人,可以轉為爵位。
再加上皇帝還設立紫閣功臣、紫閣賢臣,厘定太祖功臣和成祖功臣,大規模地冊封功臣後裔。就更讓人以為,這一切都是一脈相承。
但是在申用懋此時看來,這分明是對前朝舊臣的安撫。今後朝堂上掌權的,肯定不是這些人。
再想到當今皇帝冊封建文諸臣、設立國史館修史,他就更加確定,當今皇帝是在以前的基礎上另起爐灶、打算再造一個新朝代。
「這樣能成功嗎?」
「今上哪來的這麼大的信心?」
從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的申用懋,對此可謂是深有懷疑。
一個操作不好,說不定本朝還算安定的局面就會陷入崩壞,天下陷入亂局。
王莽改制、建文改制的失敗,讓申用懋對此不得不懷有疑慮。
秉承父親教育的他,也不願意在前景不明的情況下攙和這種事。
但是申家此時,其實已沒得選。
皇帝選擇了申家立威,申家就必須表明態度來。
他申家想要保住富貴,最好的選擇就是聽從皇帝指揮,乖乖加入新秩序,成為本朝新貴。
否則就是前朝餘孽,處處受到壓制。
曹文衡想必也是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在對待申家時,才會如此強硬——
因為他一個新朝權貴,何懼前朝舊臣?
想明白這點的申用懋,對此長嘆口氣,也因此越來越惱,忍不住踹了兒子一腳。
若非這個孽障壓著李玉不得應科舉,李玉何至於跑到京城、成為皇帝近臣?申家也不會落入皇帝眼中,成為儆猴之雞。
而且這還罷了,更讓申用懋生氣的,是李玉成為皇帝近臣後。這個孽障還不知道悔改,讓申家又一次錯失機會。
否則有李玉的關係在,但凡他多為申家說上幾句好話,皇帝多半會把申時行列入紫閣賢臣,讓申家成為皇帝認可的功臣。
他申用懋也能早早起復,趁著皇帝年前安撫群臣那一波,得到世襲爵位。
那樣他就能在今年七十歲時安安心心致仕,不至於在今日險遭劫難。
更不需要以身入局,這麼大年紀還要為申家立功謀富貴。
越想越生氣的申用懋,恨不得把自己兒子給踹死。怒斥申傳芳道:
「老夫進京之後,就給你捐納個爵士。」
「如果在南洋開闢不出來封地,以後就別進申家大門。」
給把分家必然要更改的族譜定下規矩,把申傳芳這一支暫時單列,只有開闢封地後,才會正式納進去。
申傳芳聞聽此言,一時癱坐在地。因為傳芳之名,就是垂範後世。如果連族譜都進不去,如何擔得起這個名字?
他此時真的有些後悔,怪自己以前實在肆意妄為。以至於被父親厭惡,把自己發配到南洋去。
他的弟弟申廷芳、申濟芳等人,這時也不敢鼓譟了。以免被父親生氣之下,一起發配南洋。
唯有大哥申承鼎,有些憂心地道:
「爹爹今年已七十歲,還能再起復嗎?」
「再說您老人家這麼大年紀,北上有個閃失怎麼辦?」
七十歲以上的老臣每年都要特旨起復,沒有特旨就不會留任。
申用懋之前沒有被起復的原因,就可能是因為年齡太大——
在不是必須的情況下,當今皇帝很少起復七十歲以上的老臣。甚至六十五歲以上,都很少被起復。
申用懋對此卻滿懷信心,向兒子道:
「這個不用擔心,皇上就是為了給天下做表率,也會把為父至少起復一年。」
「只要在這一年中給你爺爺爭取個紫閣賢臣稱號,咱們申家就安穩了。」
「說不定還能拿個子爵、男爵,以後讓你承襲。」
以他老爹申時行曾經擔任首輔的身份,拿到紫閣賢臣幾乎是十拿九穩。
現在之所以沒拿到,那是因為皇帝要敲打申家。
等到他服軟後,事情自然就過去了。
申用懋認為自己只要能做出表態,皇帝多半會放過申家,安撫前朝舊臣。
申承鼎聽到之後,心中又憂又喜。
喜的是能夠得到爵位,憂的同樣也是此。
因為當今皇帝的爵位不是那麼好拿的,必須去海外開藩,才能承襲爵位。
想到海外的艱險,他就忍不住退縮。像爺爺申時行和父親申用懋一般,遇到風波就躲避。
但是申用懋摸准了他這個一脈相傳的性子,又說道:
「今日分家之後,我這一支就沒有進士了。你們叔叔那一支雖然有個進士,卻難以庇護你們。」
「唯有爵位傍身,才能避免被人欺負。」
「所以為父決定,給老三傳芳捐納個爵士,去南洋打頭陣開藩。」
「其他願意去的,可以一起過去。」
「將來老大若不願意襲爵,就讓南洋的支脈承襲。」
把皇帝提出的爭爵政策,用在了自己家裡面。
這讓申承鼎一陣驚愕,申傳芳則有些欣喜,因為他終於認識到,父親並沒有完全放棄自己,反而給了自己襲爵的機會。
其他的申廷芳、申濟芳等人,也有有些心動。但是他們到底養尊處優慣了,沒有人逼著就不願意去冒險。
申用懋看著他們的表現,心中嘆了口氣。知道分家之後,自己這一脈算是沒落了。
他之所以這麼大年紀還要謀求起復,就是為了給自己後代謀個爵位傍身,讓他們能綿延富貴。
否則說不定再過一兩代,申家就完全沒落了。
必須要有個人襲爵,作為申家的主心骨。
申用懋想到這點,就更加佩服皇帝的手段。
在田產稅的逼迫下,士紳大戶分家後,多半會選擇謀取個爵位,以便讓家族有主幹。
否則都是小門小戶,過幾代後就會泯然眾人。
像他這樣謀求起復的一定不會少,甚至還有家族會像他一樣,選擇捐納個爵位。
別管天下人願不願意,都必須進入皇帝的新秩序。
這讓申用懋對當今皇帝的信心也多了些許,認為重製禮樂不一定會失敗,為天下帶來亂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