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宴會上離開的朱由檢,正在和福王、潞王、秦王等宗室交談。
沉浸於輕易籌資百萬這件事的他,顯然忘記了,朝廷還欠著三個藩王的錢。
這筆錢還不是朝廷拖欠的宗祿,而是向他們借的。
福王和潞王不好直接開口,秦王卻理直氣壯地詢問道:
「陛下,秦王府積累數百年的家業,都被陝西官吏徵用了。」
「這件事情在朝廷,總得有個說法吧?」
朱由檢神情一滯,顯然沒想到這茬事。
之前徵收秦王府的積累痛快,現在秦王當著宗室的面討要,事情就不得不給個說法了。
尤其是秦王世子病逝,朝廷能拿捏秦王的手段少了一種,反而有可能被秦王借著此事鬧起來。
這讓他只能和顏悅色對秦王道:
「秦藩由南洋總督府和唐王世孫幫忙開闢,王叔還不滿足嗎?」
「若是秦王叔執意要糧食,朕會讓朝廷有餘力後,催他們還給秦王叔。」
把這件事推給朝廷官員,讓秦王去和他們扯皮。
秦王朱誼漶在皇帝面前敢說話,是因為他知道當今皇帝講理。面對朝廷官員,他就沒什麼把握了。
那些文官嘴上說得好聽,做起事來一個比一個狠。連宗祿都要多番催促才能拿到一點,更別說這些額外的欠帳了。
不過當今皇帝雖然講理,手段卻同樣利害。他不敢隨意要挾惹怒皇帝,說道:
「秦藩開闢的事情,秦王府招募的護衛也在參與。」
「臣以為開藩消耗多少錢糧總得有個定數,不能稀里糊塗以秦王府的積累抵帳。」
這番條理分明的話,讓朱由檢對秦王頓時刮目相看了。
他在思慮之後,向秦王道:
「王叔說得在理!」
「陝西官府徵用多少錢,開藩又要多少花費,都要計算明白。」
「朕會讓陝西和南洋那邊把帳簿送過來,到時多退少補。」
這讓秦王朱誼漶的心裡,頓時長出一口氣。知道當今皇帝不會賴帳,他不用擔心血本無歸。
其他藩王或藩王世子也點頭稱讚,認為皇帝說得在理。
無論如何,皇帝能給出這樣的態度,他們心裏面已經很是滿意。
不過朱由檢在這個承諾之後,就面色嚴肅地向他們道:
「各藩遷移之後,只能留一千畝莊田,作為維護府邸和陵寢的花費。」
「其餘的土地都以封地置換,這件事諸位要明白。」
「韓王在這點上就做得很好,說移藩就移藩,毫不拖泥帶水。」
「你們若是再猶豫下去,大明周邊的好地方,可就都要被外姓搶占了。」
推動藩王遷移,是他一直以來的政策。
這兩年實行下來,各位藩王也像貴族一樣,相信了皇帝的誠意。
貴族議會對王公削藩要求的五分之四多數同意且不說,今日皇帝大張旗鼓地向封地貴族賣武器,充分說明了皇帝不擔心藩國坐大,反而在扶持他們。
只要當今皇帝在一日,分封藩國就是朝廷的國策。等以後各個藩國站穩腳跟了,自然能想辦法讓後續的皇帝無法動他們。
越來越多的藩王和世子,開始傾向移藩。他們在心裏面,何曾不羨慕國初時祖上的肆意妄為?
沒看韓藩開闢之後,韓王世子朱韶,就忙不迭地過去了。
就連還沒有成功開藩的慶王,如今也藉故留在韓藩暫居——
有自己的封地管著,誰願意被限制在一方狹小的天地里。
就連京城這個繁華的地方,他們玩多了也膩起來。
尤其是科道官員在適應他們的存在後,開始拿他們刷聲望,在民間樹什麼不畏強權的人設。
就連報紙也喜歡揶揄他們,哪個藩王出了什麼丑,很快就會被報紙登出來。
這讓眾多藩王和世子,在京城待得越來越不自在。
越來越多的人,打算主動移藩。
潞王就試探著問道:
「陛下,朝廷還欠臣和福王各十萬。」
「臣的封地開闢,能不能請人出力?」
這也是為了陝西賑災欠的,朱由檢點頭說道:
「潞王叔的藩國,朕打算放在婆羅洲。」
「等到鄭芝龍打勝了,藩國就讓他開闢。」
「到時候潞王府直接派人接收,任命官員治理。」
又想起了劉宗周提到的一件事,向潞王道:
「劉先生的弟子黃宗羲,想要在藩國建立議會。」
「潞王叔可以重用他,讓他和議員一起,盯著派過去的官員。」
朱常淓卻對此苦笑道:
「臣和那個黃宗羲談過話,他主張一切權力歸議會。」
「說是要把事務交給議會分辨,就像古之聖王,使治天下之具皆出於學校一般。」
「臣不敢用此人,王府官員對他也不待見。」
這讓朱由檢撫須,對此沉思起來。
他是實在沒有想到,現在就有人提出「一切權力歸議會」。這是打算跳過開明專制和二元制君主立憲制,直接進入到議會制君主立憲制啊!
甚至黃宗羲的心裡可能都沒有君主的位置,把君主視為「天下之大害」。
這讓朱由檢的開始反思:自己在建立議會上是不是進展太快了,以至於出現這麼激進的觀點。
如果不管不問的話,以黃宗羲身為劉宗周弟子的身份,很可能會影響很大一批人。到時議會鬥爭的矛頭,可就要對準自己了。
這是他絕對不願看到的,所以在沉思之後,朱由檢向潞王道:
「黃宗羲必須要用!」
「但他是朝廷的臣子,不是王叔的私臣。」
「朕會賞賜他一塊地,讓他同樣當封君。」
「王叔不用擔心他的議會,會不顧一切搶奪權力。」
這是他想出來的辦法,給黃宗羲個世襲貴族身份,讓他同樣當封君。
看黃宗羲還會不會想著一切權力歸議會,把君主給架起來。
至於賞賜的理由同樣很好找,以黃宗羲身為黃尊素之子的身份,補償個世襲百戶不為過。這個世職轉為爵位,那就是世襲爵士。
然後再以試行議會的名義,給黃宗羲分封方一百里。只要藩國議會成功,就授予他世襲男爵爵位。
想來有了這個前程吊著,黃宗羲應該更慎重點,不能由著性子肆意妄為。
如果他還打算踐行理念,那就把他爺爺、宗族、親戚都派過去,看他能不能為了理想,捨棄家族基業。
這一整套方案,在做了皇帝兩年多的朱由檢腦海中頃刻而成,並且向潞王做出安排。
潞王初始還不明白,但是在聽到黃宗羲將會兼有封君和議長兩個身份後,頓時大聲稱妙,認為黃宗羲當議長,能維護自己的權力。
不過他對皇帝為何一定要用黃宗羲有些不解,不知道這個人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值得皇帝如此慎重對待。
對此朱由檢是沒有解釋的,他總不能說是因為黃宗羲後世的名聲,讓他如此慎重吧!
在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這三大思想家中,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黃宗羲。因為這個人如果閒著沒事,會寫出《原君》剖析君主之害。
反而是顧炎武、王夫之兩人,他並不太擔心。因為這兩人對君主制度的危害,遠遠不如黃宗羲。
他現在期待的是黃宗羲成為封君後,能不能在議會和君主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天下人接受,把議會制度完善。
貌似隨意地定下這件事,朱由檢心裡卻頗為關注。打算專門安排錦衣衛人員,盯著黃宗羲的動作。
然後他又向福王道:
「福王叔的封地,朕也會派人開闢。」
「王叔想要哪個地方,都可以主動提出來。」
讓福王對著大明周邊能分封的地方,隨意選擇封地。
這個待遇,讓很多藩王羨慕。認為皇帝對這個王叔真是優待,絲毫不計較他和泰昌皇帝曾經爭奪太子之位。
福王聽到這番話,心裡也有些安心。慶幸自己在皇帝剛登極時頗為順從,借出了十萬錢財。
但是他此時真的沒有開藩的心思,向皇帝道:
「臣的母妃患病,實在無心此事。」
「請陛下寬限些時日,再讓福藩遷徙。」
朱由檢聽到鄭貴妃病了,急忙關心了幾句。又讓皇后派人,慰問在福王府居住的鄭貴妃。
以鄭貴妃已過花甲的年齡,說不定哪次患病就去了。他和皇后在禮數上,不能讓人挑出毛病來。
朱常洵聞言十分感動,甚至對皇帝心裡有些感激。
若非皇帝恩准,他和母親說不定就無再見之日。如今能為母親養老送終,他心裡已經十分滿意。
至於昔年和泰昌皇帝爭奪太子之位的往事,他現在是想都不敢想。因為朝野群臣,對他都是抨擊。
去年皇帝制定繼承禮法,要把他和兒子列入前五順位繼承人後,朝廷群臣現在是緊盯著他,發現他和兒子做錯事就上疏彈劾。
這讓朱常洵在京城極不自在,險些都要請求回到洛陽府邸。
但是他又明白,皇帝不可能讓他回洛陽去。他的母親鄭貴妃,也希望看著他開闢藩國,成為一國之君。
如果不是母親患病不想分開,朱常洵早就主動請求,把福藩遷往海外。
現在,他只期望母親的病儘快好轉,看著自己前往封地。
為此,朱常洵這些日子已經在物色封地,打算在確定後向皇帝請求,作為自己的家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