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裕下了車,想喊住紀安寧,卻看到紀安寧已經快步走到了公交車站,隱沒在等車的人群中。
人很多,因為學校附近有個小商品市場,大多是大爺大媽。這個時間,已經開始擁擠。
聞裕走了兩步,停下腳步,沒過去。
紀安寧當然聽見了車喇叭聲。
上輩子的那一天她吃了聞裕的的飯,當天下午放學,他就開著他的大悍馬在學校門口等她,問她去哪,說要送她。
這時候他還算彬彬有禮,不像後來那麼咄咄逼人。她拒絕了他,去坐了公交車。然後發生了一些事情,半路下車,最後還是搭了他的車。
從此就擺脫不了他的糾纏。
前天她從學校出來,沒看到他的悍馬等她。她還以為重生改變了事情發展的軌跡,悄悄鬆了一口氣。
紀安寧重生到現在,不過才幾天時間,腦子裡還亂,還沒想好怎麼去面對聞裕。在想清楚之前,她暫時不想靠近他。
誰知道,他第一次在學校門口等她這件事沒有在前天發生,卻並不是就此不發生了,只是發生的時間推遲了兩天而已。
她躲在人群中,悄悄望去,看到聞裕下了車,又回去了車上。他這樣的富家子,是不願意擠到大爺大媽中間來的。
公交車進站了,車站秩序還算好,大家排著隊上車。但人畢竟多,有些擁擠。
紀安寧踏上台階,正要刷卡,感覺屁股被人摸了一下。她回頭,身後一個戴著眼鏡、還挺有點人模狗樣的男人,他一點不緊張,還有些不耐煩地說:「快走呀,別堵著不動。」
為什麼還會遇到這個人?紀安寧想。
或者這個人就是經常坐這條線吧?她前天為了躲開聞裕,的確是比正常時間早走了一會兒,那趟公交車上沒發生什麼事,她還以為……現在看來,只是岔開了時間沒碰到而已。
難道發生過的事就註定要發生嗎?即便沒有在準確的時間點發生,也不會消失?不過是推遲而已?
紀安寧上了車,一邊往裡面擠,一邊把書包拽到身前,手伸進去……
男人看那個女學生連屁都沒敢放一個,只知道往裡面躲,他得意地笑了笑。這些女學生最軟弱了,年紀小,是女人里最好欺負的群體。等她們長大後被社會磨礪過,就不那麼好欺負了。所以他最喜歡找女學生下手。
他刷了卡,跟著朝紀安寧的位置擠過去。
車子晃悠悠地開動起來。
雖然九月中旬了,天氣卻依然炎熱。人擠人的公交車裡,氣味不怎麼好聞。紀安寧把書包背好,左手抓著吊環,她看似低垂眼睫,實則警惕著身後。
當那隻鹹豬手又一次摸上她的時候,紀安寧目光幽幽,右手握緊……
公交車上突然發出男人的慘叫,像一聲炸雷,把疲勞的、無聊的、睏倦的人們都炸醒了。
「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
大家紛紛朝發聲處探頭望去。
眼鏡男像瘋狗一樣狂吠:「草你媽!你有病啊!你是不是有病!」
他一隻手攥著另外一隻手,被攥住的那隻手的手背還在流血。身周的人都各自往後撤了一步,他和紀安寧的身周,空出了一小片空間。
「你他媽賠我醫藥費!」他狂叫。
紀安寧手裡緊緊握著一支簽字筆,尖銳的筆尖還在滴血。
她盯著眼鏡男,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售票員站得高,隔著人群喊了一嗓子:「怎麼回事?」
眼鏡男惡人先告狀:「這女的有病,突然拿筆扎我!」
售票員擠過來了,看了看眼前的情況。
女孩纖細得看起來弱不禁風,下巴尖尖,眼睛大大,漂亮得讓人眼前一亮。她此刻面無表情,只冷冷地看著眼鏡男。
售票員一年三百六五天在車上,見過各種事情,其實心裏面已經有數了,但還是問了一句:「姑娘?怎麼回事啊?」
紀安寧吸了口氣,說:「他上車的時候就摸了我一次,我躲到裡面來,他又跟過來。剛才他非禮我,我就拿筆扎了他。我這是正當防衛。」
眼鏡男立刻一臉正氣地發出來否定三連擊:「不是我!我沒有!你瞎說!」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太無辜、太理直氣壯,以至於眾人無法分辨,到底他們兩個人誰說的才是真話。
眼鏡男深知,這種情況下氣勢太重要,氣勢弱了,就不能讓別人信服了。以往他猥褻年輕女孩,那些女孩就是因為氣勢太弱,哪怕偶爾有敢開口罵他的,被他反罵回去,往往都是她們先撐不住了。
他於是捂著受傷的手背,大聲地說:「大家堵住門,別讓她跑了!她得賠我醫藥費!下站下車,咱倆去醫院!」
他這樣理直氣壯,乘客們忍不住迷惑起來。
「我看這小伙子不像那種人啊。」有個一身肥肉的大媽說。她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溜紀安寧,眼神裡帶著不喜。
紀安寧這會兒沒工夫理她。她只盯著眼鏡男,說:「可以,我跟你去醫院。但是……」
她話鋒一轉,說:「得先報警。讓警察來調車上的監控,看看是該拘留你,還是該我賠醫藥費。」說完,她瞥了一眼車頭方向。
眼鏡男一愣,順著她視線一轉頭,頓時臉色一變。紀安寧特意挑選的位置,正正噹噹的對著車頭的攝像頭。
眼鏡男臉色變幻,他不能確定在這種乘客數量下,攝像頭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行為拍攝下來。但幹壞事的人,不管臉上多麼的疾言厲色、理直氣壯,他本質上,必定是色厲內荏的。
車子正正好在這個時候進站了。
眼鏡男眼珠一轉,大聲說:「看你是小姑娘,我不跟你一般計較。我還趕時間今天就放過你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車門擠過去。
紀安寧猶豫了一下。
她這次的所作所為,已經比她重生前勇敢太多了。上一次,她雖然張口斥責了眼鏡男,卻被他的氣勢打壓,言語上便輸了。因為她不夠理直氣壯,車上的人不相信她,信了那個道貌岸然實則衣冠禽獸的傢伙。
最後,反而是她在別人的指責下,狼狽下車。
那時候聞裕的悍馬就跟在公交車後面。上輩子這件事發生在前天,正好是她去咖啡館面試的日子,為了不遲到,她搭了他的車。
紀安寧猶豫了一下之後,咬了咬牙。
上輩子,她做人做事遵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總是避免給自己惹上麻煩,避免跟人爭執。可那有什麼用呢?
那些背後的嘲笑鄙夷,那些潑到她身上的污水,一點沒見少。
紀安寧死過一回,甚至在死後都不能在這些人口中獲得清靜,她現在重生了,不想再像從前那樣隱忍沉默了。
「你站住!」她喝了一聲。
眼鏡男心裡罵了一句「艹」,明明看著是弱兮兮的、好欺負的女生,沒想到看走眼了。他猛地推開了前面的人,鑽出了汽車。
紀安寧跟著擠了出去,可她遲疑的那一下還是耽誤了時機,下了車,那個猥瑣的男人已經拔腿跑出了一段距離。紀安寧要想追上他,必須拔腿飛奔才行。
可還得考慮追上之後,他會不會動粗使用暴力……
紀安寧停下了腳步,一轉頭,看見了綴在公交車後面的黑色悍馬。擋風玻璃反著光,看不清裡面的人,不知道聞裕此時是不是也正在看著她。
紀安寧不想重演上一回合的事,沒有猶豫,轉身又擠上了公交車。
售票員吆喝著新上車的人刷卡,轉頭看紀安寧又回來了,對她說:「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別衝動。你是個姑娘家,他是一男的,他萬一動手打你怎麼辦?再遇到這種人,你往我這邊靠。」
紀安寧心中一暖,說:「好,謝謝您。」
售票員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咧開嘴笑了笑。
卻有人嘀咕說:「怎麼就把人家小伙子定成流氓了?這不是也沒證據嗎?」
紀安寧回頭一看,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說「覺得小伙子不像是那種人」的胖大媽。
旁邊有人說:「他不都跑了嗎?」
胖大媽鼻孔噴氣:「人不說了嗎,趕時間啊。」
剛剛男人的表現,明明就是心虛逃跑,胖大媽非要顛倒黑白,眾人十分無語。
紀安寧轉過頭去,不搭理她。
沒想到,胖大媽還找著自信了,還來勁了:「再說了,就算是真的,人怎麼不非禮別人呢?出這種事,還是得往自身找找原因。看人家那小姑娘,穿得規規矩矩的,不就什麼事都沒有嗎?」
她說著,還伸手指了一下。乘客們的視線被她的指尖引著投向了另一個姑娘。
那姑娘臉上有些小雀斑,穿衣打扮略有些保守土氣。被大家的視線聚焦,頓時十分不自在,尷尬地轉過頭去了。
與此同時,紀安寧卻把頭又轉了回來,冷冷地問:「您什麼意思?」
胖大媽見她搭腔,得意了:「我就說你們小姑娘啊,遇到這種事,多往自身找找責任。出門在外的,穿得端莊一點,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她這麼一說,大家的視線又忍不住往紀安寧身上瞟。
雀斑女孩也看過去,帶著點自卑和羨慕,悄悄嘆息了一聲。
紀安寧穿的衣服特別普通,就是一件短袖的圓領T恤和牛仔褲。衣服單拿出來,都不能說不端莊或者不正經。
可穿在她身上,就完全變了。
那衣服總讓人覺得好像是小了一碼,緊緊地箍在身上,要不是紀安寧實在太瘦,可能根本穿不進去。衣服這樣緊小,勾勒出的線條,不管是性感精緻的鎖骨,還是形狀美好的丘陵,或者那細得驚人的纖月要,都讓人移不開眼。
這其實不怪衣服,怪身材。
胖大媽剛才看著紀安寧就不順眼。在她眼裡,像紀安寧這樣長了一副狐狸精面孔的女孩子,出門不拿個大麻袋裹住自己,就是不夠正經,活該遇到流氓。
紀安寧冷笑:「不管我穿什麼、怎麼穿,都是我的自由。我穿成什麼樣,他都沒有權利非禮我。如果因為我穿得太好看,他就可以對我耍流氓,那您這麼胖,是不是別人就可以把您放在案板上上剁了論斤賣啊?」
車上頓時響起一片撲哧、撲哧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