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裕左手扶著方向盤,擰著身子,另一隻手扶著紀安寧的座椅靠背。他的身體還向前傾,逼近了紀安寧。
那眼神更是放肆。
車裡的溫度都熱起來了,像把紀安寧架在火上烤。
聞裕就是那個行刑的人。
紀安寧盯著聞裕的眼睛。
如果肉償就可以解開兩個人前世今生的糾葛,能還清她前世背負的債,紀安寧覺得也不是不可以。
可問題是,解決不了,也還不清。
趙辰還在那兒,楊博還在那兒,聞裕明年就會突然從學校里消失不知所蹤,所有的問題根本就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聞裕的目光咄咄逼人,火辣滾燙。似乎紀安寧只要說一個「行」字,他就要把他剛才說的那些辦實了。
但紀安寧知道他不會。
他曾對她百般糾纏,但從來不曾真的強迫過她。她是後來被趙辰下藥,被逼到樓頂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紀安寧下意識地做了個深呼吸,鼻端仿佛都嗅到了聞裕的體息。她頂著聞裕逼人的目光直直地看回去,咬字清晰地說:「我,不願意。」
昏暗中,聞裕「嗤」地一笑。
他的眼睛有了笑意,沒那麼咄咄逼人了,身體似乎也放鬆了,沒有那麼強的侵略性了。
但那斜斜勾起的嘴角,著實撩人。
「看把你緊張得。」聞裕哂笑,「不會以為我真會在車裡把你怎麼著吧?你放心,我從來不強迫女孩子,我沒那麼沒品。你呀,別老看不起我。」
紀安寧抿緊雙唇,壓住喉間熱燥的感覺。她把聞裕的手從椅背上扒下來,把卡放到他手裡:「還給你。」
聞裕手掌一收,就把紀安寧的手連著卡都抓住了。
「你拿著。」他握住紀安寧的手,把那張卡放在她手心,又把她的手包上握住,「花不花在你,但你先收著。沒跟你說一聲就把你工作給辭了是我不對,所以你收著,手頭緊的時候,你就先用著。」
他已經領教過紀安寧的執拗,在她開口反駁前就說:「算是我借你的。無利息,無期限,但你以後手頭寬裕了,你想還你就可以還我。」
一反之前的犀利毒舌,他聲音平靜,連眼神都平靜,全沒有平時咄咄逼人的氣勢。
紀安寧迷惑。
這樣溫和的、平靜的聞裕,紀安寧在前世從未體會過。
前世他總是咄咄逼人。他喜歡她,志在必得,卻從不服軟,總是毒舌狠辣。今生的聞裕,卻展露了完全未曾見過的一面。
是因為前世,她從來沒給過他機會嗎?
聞裕眨眨眼,忽地笑了。
「哭什麼呢?」他放開紀安寧的手,摸上她的臉,大拇指抹過去——抹去了紀安寧掉落的一顆淚珠。
她眼圈紅了,鼻尖也有點紅。真是的,這麼容易就被感動嗎?這樣很容易被男人騙的。
要是別人,聞裕大概心裡要大加嘲諷,甚至毒舌一番。可他知道紀安寧的辛苦和負累,換作是她,他便不覺得這感動廉價,他的心裡甚至有點酸楚。
她作為一個女孩子,活得太辛苦了。
而一個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孩,想過得好,又太容易了。
紀安寧一時情緒失控,狼狽地轉過臉去。
她把臉和眼睛都抹乾淨,才轉回來看著前方,垂眸說:「工作的事,我會調整一下,但是這個卡……」
「你收著!」聞裕強硬地說。
「紀安寧,你的人生規劃有問題你知道嗎?」聞裕嚴肅了起來,「你才大一,你知道你現在該幹什麼嗎?你就該好好讀書!」
紀安寧抬眼看他。這樣嚴肅正經的聞裕,她也從來沒見過。
「像你這樣沒任何背景的,基本上,只有你學到的知識和你拿到的學歷能支撐你的人生。」聞裕說,「你現在這樣成天忙成狗,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
「當然,長得像你這樣的,也有別的路子可以過上舒服的生活。」他手指輕佻地勾了勾紀安寧的下巴說,話鋒跟著一轉,「但你不是不願意走這種路嗎?那你就更得好好學習了。你瞅瞅你,你把多少精力和時間都花在做這些低層次、低收入的工作上了?你還有多少時間和精力用來干正經事?」
「我,」紀安寧抿抿唇,說,「我得先生存。」
聞裕就等著她這句話,他立刻說:「對,我知道,所以這張卡你拿著!」
紀安寧啞然。
他兜兜轉轉,又繞回到這兒來。
「都說了,是借你的。」聞裕說,「你不是一直跟我說做朋友嗎?既然做朋友,我就不能看著你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亂七八糟的。朋友之間借點錢怎麼了?你先好好讀書,以後工作了有錢還給我就行。」
「這沒什麼吧?既沒侮辱你的人格,也沒消磨你的意志吧?是要還的啊。」
「我話都說到這樣了,你要還傻倔,那是跟自己的人生過不去。你能有幾年的讀書時間?磨刀不誤砍柴工懂不懂?一寸光陰一寸金懂不懂?」
聞裕每一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
其實重生後,紀安寧雖然暫時依照著前生的路線先按部就班的生活著,但也思考過重新規劃人生的問題了。只是眼前的生存問題不解決,所有規劃都只能是規劃而已。
聞裕看著紀安寧沉默著。她纖細的手指捏著那張卡,她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聞裕是被聞國安教導得能在會議室里掌控節奏的人,他給紀安寧時間思考,並不逼她。
他覺得紀安寧雖然有點傻倔,但決不傻。她應該會懂得如何取捨。
果然,片刻後紀安寧抬起頭來。她的目光清明,像是想通了。
「NL我不做了,咖啡館這邊我再繼續做一段。」紀安寧說,「我不可能完全脫產只靠你,我會另找合適的工作,儘量把更多精力放在學習上。我接受幫助,如果我經濟上緊張了,我就用你這張卡,我用的錢以後我會還給你。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也許很久,但遲早我都會還給你。」
「我其實更希望你不還。」聞裕調笑說,看紀安寧神色,又連忙說,「開個玩笑。行行行,不說這個了,先送你回家。」
悍馬再次起步,很快就開到了華大。
聞裕把車停路邊,把紀安寧一直送到了樓下。
「你早點回去吧。」紀安寧說。
聞裕卻說:「這個時間,都才出來嗨呢。」
紀安寧知道他的生活跟她的完全不同,無奈地笑笑:「行,那你好好玩吧。」
她不跟他扛著頂著,也不死倔著,在夜色中便看起來格外的柔軟。
聞裕的目光定在她臉上。
她似乎覺得,喜歡她長得好看,就是一種低級的喜歡。
聞裕不服。
在聞裕看來,最原始的喜歡,沒有那麼多的社會附加值,才是最純粹的喜歡。
譬如現在,她的臉龐在夜色中看起來如此清揚婉麗,叫他移不開視線。
他就是喜歡!哪錯了?憑什麼就低級了?
遲早要把她這個觀念給她掰過來!
紀安寧讓聞裕回去,聞裕卻不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紀安寧仰臉看著他,沒辦法,只好說:「你不走,我走了。」抬腳就要上樓。
聞裕卻捉住了她的手。
紀安寧回頭。
「我跟你說,我不知道以前你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你跟你外婆孤苦伶仃的沒人管沒人幫?」聞裕握著紀安寧的手,低聲說,「但我希望你以後都能跟今天似的。你遇到趙辰,感覺不好,就給我打電話。就這樣,以後不管什麼事,你就記著,有我呢。」
人與人之間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你給牆壁多重的一拳,牆壁便還給你多深的疼痛。
前世紀安寧自尊太強,對聞裕太抗拒,兩個人的相處便一直你逃我追,你愈逃我愈追的模式。
今生紀安寧柔軟下來,肯接納聞裕。另一世的聞裕沒有機會展現給她的柔情,這一世的聞裕終於有了表達的機會。
像是有一股細細的電流,鑽入手心,順著手臂攀延,讓身體微微發麻,心臟悸動。
經歷過前生後世的紀安寧,恍惚不能自已。還是因為聞裕的眼睛太過灼亮,才讓她清醒過來。
「知道了。」她輕聲說。
翻手握住了聞裕的手,隨即放開。
她踏上台階,聞裕提醒她:「明天上午別忘了啊。」
紀安寧點頭:「知道了。回去吧。」
但聞裕還是等她消失在樓梯拐角才轉身。直到回到車上,他的嘴角都是翹起的。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下,但紀安寧的確是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到現在掌心裡都似乎還殘留著她纖薄的手柔弱無骨的感覺。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從中午那一吻之後,她就不一樣了。
剛打著車,電話就進來了。狐朋狗友們還在外面嗨呢。
「哪去了?換場子了,過不過來?」他們喊聞裕。
聞裕直接拒絕:「不去,回家睡覺了。」
「……哈?」對方很懵逼,「才幾點?」
聞裕說:「明天有事,得早起。」
朋友不信:「大過節的,你有什麼事?」學校、連企業也都放假了。
「我跟學校整了一個搏擊社你知道吧?」聞裕問。
「就你以前弄著玩的那個?我記得你早就甩手不管了?」朋友說。
「是,但現在我覺得這麼做是不對的。」聞裕一本正經地說,「所以呢,我這個社長良心發現,明天要抖擻精神,好好操練一下新社員。」
「……神經病。」朋友罵道,「你腦子沒事吧?」
聞裕的腦子當然沒事,他精著呢。
紀安寧還以為聞裕叫她上午來搏擊社是跟大家一起訓練,到了才發現,搏擊社全放假了。
整個小樓里空蕩蕩的,就她和聞裕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