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霞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ICU里。她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監護她的護士過來檢查了一下,她嘶啞著聲音問:「阿姨,我,我怎麼了」
中年護士看了她一眼,說:「卵巢刺激過度,雙側胸腔積液,你休克了三天。」
這些醫學術語並不能解開於霞的困惑,她完全聽不懂,兩眼迷茫。
護士一看就知道了,說:「等醫生來跟你說吧。」
醫生很快就來了,他查看了一下,點了點頭,問:「你多大了」
於霞說:「十九。」
醫生問:「還是學生嗎」
於霞說:「是。」
醫生說:「聯繫一下家裡人,讓家裡人儘快趕過來。」
十九歲的大學生其實已經成年了,但是在這個國家,常常並不把在校大學生當作成人來看。一有事,還是會找家長。
於霞一愣,說:「我家不是本地的,他們來不了。」
她看醫生和護士的臉色都不太好,忙說:「我已經成年了,您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醫生頓了頓,問她:「同學,你是不是去賣卵了」
於霞裝傻不承認:「沒有,我沒有。」
說起謊來,反應賊快。醫生真不知道這姑娘是聰明還是傻。
他有點生氣,說:「你別這麼快否認,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情況再考慮怎麼說。」
於霞有點茫然,但是醫生讓她看,她就撐起身體,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頓時大吃一驚,差點尖叫:「我的肚子怎麼了」
她的肚子隆了起來,像個孕婦。
於霞嚇哭了。
醫生說:「你暖巢受損了,以後……沒法生小孩了。」
於霞停下來,對生小孩什麼的,沒什麼實質的感觸,有點茫然地問:「那……還能取卵嗎
這要是自己的孩子,醫生都能把她拖下來狠狠打一頓!護士都被氣笑了。
「取卵?」她說,「你差點死了你知道嗎?你休克了三天,整整搶救了三天!」
其實什麼生育啊,休克啊,差點死了啊,都沒能擊垮於霞。她總覺得現代醫學,沒什麼不能治的她又不是得了癌症。
擊垮於霞的,是醫院的帳單。
年輕人不經歷一場大病,不會理解生病住院到底能花多少錢。特別是ICU。
ICU前三天搶救,每天一萬五,後兩天每天六千,這還沒算她轉進普通病房的費用,就已經五萬七。
她賣個卵,疼得在小手術台上鬼哭狼嚎,卵巢上給扎穿了十個洞,導致終生不能生育,也才只得了一萬塊而已。
還不夠ICU一天的錢。
手機一直在閃,各個貸款平台瘋狂地給她打電話。
越拖欠,利息便滾得越多。
於霞徹底絕望了。
白露尚有朋友肯拉她,有父母有能力給她兜底。
於霞什麼都沒有。
她來自小鎮,人均收入三千塊的地方。她欠下的債,沒有信心父母能兜住。
於霞在絕望之下,走上了醫院的天台。
在學校里的大家都在參加最後一門期末考試,都正在奮筆疾書的這天,於霞從醫院的天台跳樓自殺。
前世,她和紀安寧一起在NL打工。趙辰追著紀安寧追到了NL。
於霞看明白了趙辰是個有錢人,她出面幫紀安寧攔著趙辰,實際上私底下同趙辰接觸,說她可以幫助趙辰追求紀安寧。
於霞的本意,只是想要點好處費。她沒想到,趙辰是個能幹出「大事」的人。
氣味相投的人總是一接觸就能嗅出彼此的味道。趙辰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女生咕嚕嚕轉動的眼睛裡充滿了對錢的渴求。
正巧,他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
一場無恥的交易在良心的泯滅之下談妥了。
趙辰給了於霞一包藥,於霞把那包藥下到了飲料里,抖著手端給了紀安寧。
沒想到,紀安寧是個防備心很重的女孩,她敏銳地發現了真相,然後跑了。
然後,死了。
趙辰給了於霞一大筆封口費,比他之前許諾的還多。
於霞用這筆錢償還了自己的債務。
再回到學校里,同學跟她說:「聽說沒,咱們學校有個女生到那種**打工,跟嫖客發生糾紛,一氣之下,跳樓了。
於霞強笑,附和道:「是呀,真不自愛。」
然後趙辰突然死了。
於霞聽到消息差點瘋了——趙辰從紀安寧墜樓的地方墜亡了!
於霞明白,這是有人來給紀安寧報仇了。
她嚇得藏在宿舍里,哪都不敢去。
幸運的是,似乎沒有人知道她在這個事件里扮演的角色。沒人來找她復仇。
更幸運的是,弄死趙辰的人被人舉報,抓到了。竟然是那個一直追求紀安寧一直被紀安寧拒絕的聞裕。
那也是個有錢的大少爺,紀安寧這是什麼狗屎運,有這樣的條件為什麼不會好好生活。
太傻了。
於霞經歷了這麼一遭,生生被嚇得明白了過來,也擺脫了網貸的泥潭。
她好好的學習,大學畢業後找了份工作,憑著聰明伶俐、擅處人際關係的手腕,混得還挺不錯。
在陽光下,活得挺光鮮。
只是這一切的先提條件,都在這一世,因紀安寧的重生改變了。
還是那句話,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學校的同學們全然不知道這個事。
醫院的人通過於霞手機里的「輔導員」,聯繫上了學校。學校的人聯繫於霞家人,又匆匆趕來善後。
於霞的手機里全是催款的簡訊。
醫生能證明,她取過卵,沒有別的解釋,只能是地下代孕,非法賣卵。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校方傾向於把這件醜聞壓下去。
學生們因此都不知道。他們考完了試,等於又解放了一回。各個宿舍、社團忙著聚餐、K歌,一起嗨。
聞裕告訴紀安寧公司有事他要出趟差,瞞著紀安寧去了趟榆市,見了一個人,很快就回來。
「走,我們去首都。」他笑著說。
紀安寧用外婆的骨灰做了一顆人工鑽石,鑲成吊墜,戴在了頸間。
她帶著外婆去了首都,看廣場,看城樓,看升旗,看故宮,看長城,看十三陵。
那些外婆答應等她長大就帶她去看的地方,她帶著外婆都去看了。
聞裕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
於霞的事爆出來是八月份的事了。
到了該還款的日子,債主們聯繫不上於霞,於是打爆了她通訊錄里的人。特別是那些備註名看起來很親近的人。
真正的爆點,是於霞果貸的那家,放出了於霞的果照。
於霞善於鑽營,熱愛交際,她的通訊錄里,有很多同學的電話。
於是,很多同學都收到了於霞的果照。
於霞的死訊也掩蓋不住了,華大的校園貼吧都炸了。
孟欣雨要瘋了。
即便是經歷了白露的事件,於霞依然突破了她的想像極限。她感覺世界玄幻,都不是她知道的那個正常世界了。
孟欣雨給白露打了電話過去,疾言厲色地逼問她有沒有幹過果貸這種事。
白露也很崩潰。
「沒有!真的沒有!我遇到過,他們在微信里忽悠我,我沒幹!把他們刪了!我真的沒有!我的錢都還清了!」
掛了電話,她打開貼吧。有人把於霞的照片打了碼放了上去。
有人更惡劣,碼都不打,直接把清晰的照片放了上去。
很多帖子都蓋了高樓,白露翻了很長時間,最後,唯余「後怕」兩個字。
紀安寧也在看貼吧的帖子。
那些帖子扒出來,於霞作為一個還沒有正式工作的大學生,已經背了三十多萬的貸款。
三十多萬是多少錢呢
於聞裕這樣的人來說,他和朋友們周末晚上的日常聚會,有時候都不止三十萬。
對趙辰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
到了於霞這裡,就是一條命了。
紀安寧的,或者她自己的。
聞裕也從班級群里看到同學們刷屏了。一轉頭,看紀安寧一直望著那帖子,沒有表情。
他頓了頓,問:「你認識?」
紀安寧沉默了很久,才說:「把我騙到銀海酒店的人。」
空氣凝固。
過一會兒,聞裕發出了一聲冷笑。
「呵。」
暑假轉眼結束了,同學們紛紛回到學校,趙辰也不例外。
這天他來到學校,卻發現學校門口的停車位被一些板條箱占了,亂糟糟的根本沒有地方停。停車管理員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趙辰沒辦法,只好掉了個頭,把車停到馬路對面肯德基那邊去了。
他上了半天課,點了個卯,就決定逃了下午的課。同學們都往食堂涌,他卻朝校外走。
走出華大的大門,隔著馬路能望見停在對面肯德基那邊的自己的車。趙辰抬腳踏上柏油馬路。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路人猝不及防,等聽到聲音時轉頭去看,只看到一個年輕人被一輛計程車碾在了車輪下。
有人衝上去使勁拍打車窗,告訴司機撞人了。司機像是被嚇蒙了,渾渾噩噩的,慌亂地又倒了車。
二次碾壓。
遠遠看著的人都知道,那被壓在車輪底下的人,沒活路了。
紀安寧和聞裕牽著手,站在校門口目睹了趙辰死亡的整個過程。
紀安寧轉頭,看著聞裕。
聞裕望著路中央從車輪下漫出來的暗紅的血,神情淡淡,平靜無波。
中午他說想吃肯德基,就很奇怪。出了大門,站在這裡不走了,更奇怪。
直到看到了這一幕,紀安寧終於不覺得奇怪了。
她收回視線,投向路中央。
有人在報警了,有人蹲下想看看還有沒有活的可能性,有人在拍打車窗喊司機下車。
司機像是懵了,傻傻地坐在車裡一動不動。
紀安寧嘴唇動了動,說:「司機……」
「沒事。」聞裕說。
想來,他肯定是有安排的。
紀安寧輕輕嘆了口氣。
聞裕轉頭:「嘆什麼氣?」
紀安寧說:「我還以為你答應我了呢。」
聞裕狡黠一笑,說:「我答應你不把自己搭進去。」
可沒答應你,不對趙辰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