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2024-08-24 20:49:54 作者: 嚴雪芥
  第 64 章

  這一天, 迎來了坎城電影節的閉幕式,也是頒獎之日。閱讀

  坎城影節宮現場, 無數的各國媒體站在正中的紅毯兩側, 長/槍短炮地用鏡頭凝視著從全世界湧來的優秀影人。

  而此時,烏蔓他們正在酒店內進行最後的妝發準備。

  她在無數種款式的禮服中,最後依舊選擇了露背款, 欲將自己背上的胎記大方示給全世界的人。

  從前, 她試圖用這種叛逆的方式來自證自己的存在。

  但如今,她再度袒露那塊印記, 只是出自坦然。

  那是她的一部分, 她不介意隱藏或者展示。

  追野的服裝沒有什麼太大的選擇餘地, 依舊是一套黑絲絨的西裝。

  只不過這一回, 他認真地挑起了領結。

  烏蔓見狀調侃了他一句以緩解自己的緊張。

  「從不好好穿衣小王子今天規矩穿衣服了?」

  無論是之前的坎城紅毯, 抑或是新環線的簽約發布會, 她就沒見他好好穿過正裝。

  脖上的兩粒扣子總是開到最大,好像扣起來就會勒住他似的。

  追野邊挑邊回她:「因為扣起來真的很難受,你知道我不喜歡被束縛的。」

  「那你……」

  她剛想說那你怎麼前後矛盾, 他就拎起一根顏色跳脫的領結, 拍到烏蔓手中。

  追野輕輕歪頭一笑, 「阿姐, 幫我系一下吧?」

  「故意為難我啊?」

  烏蔓愣了愣, 無奈地接過來,「你蹲下!」

  追野壞心眼地只微微屈起膝蓋, 她便得努力踮起腳尖替他把領結繫上。

  「調皮鬼。」

  烏蔓縮回手, 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得體的裝束一下子讓他挺拔許多,再沒有那股吊兒郎當的痞氣。

  追野系好了領結, 卻更大幅度蹲下來,和她平行對視。

  他望著她的眼睛,毫無預兆道:「我和這個領結一起,心甘情願被你扣住。」

  烏蔓本就因為緊張而加快的心跳在這一剎那失速,猶如一輛被甩出軌道的高速列車,發出投降的汽笛。

  她在他直起身前,拉住他的領結,向自己靠攏。

  「那我就蓋章了。」

  她不客氣地送上戳印,閉上眼,吻在他的唇邊。

  *

  出了酒店,烏蔓和追野還有汪城坐進同一輛車內,開向影節宮。

  這之間的距離只不過幾百米,轉瞬就到。

  但這短短的幾百米,卻花費了她三分之一的人生。

  車子停到一邊候場,前頭就是紅毯區了。

  薄薄的黑色車窗遮不住外頭攢動的人頭,烏蔓能夠清晰地聽到媒體快門的咔嚓聲,圍觀遊客手機的拍照聲,還有混雜著各國語言的交談聲。

  這一切都讓她的大腦無比混亂。

  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湊到她耳邊,將周圍的聲音全部打散驅逐,只剩下他。

  「阿姐,不要緊張,沒事的。」

  他轉頭還得去安慰臉色有點緊張到發白的汪城,「汪導,您也是,放輕鬆。」

  整輛低氣壓的車裡,似乎只有他像來遊玩的路人,而不是即將要走紅毯的主競賽單元入圍主創。

  注視著如此輕鬆自如的追野,烏蔓快跳出來的心臟終於往裡落回去了半顆,剩下的半顆還懸懸地垂在嗓子眼。

  終於,前面一個劇組走完,到了《春夜》劇組該進紅毯的時間。

  車門一開,表情一變,烏蔓昂起胸膛,揚起訓練了十多年的微笑,故作從容地從車內邁出長腿,十厘米的高跟鞋穩穩地踩上紅毯。

  下一刻,追野已經從另一側車內走到她身邊,紳士地伸出自己的胳膊。

  烏蔓沖他禮貌又故作疏離地一笑,虛虛地環上他的胳膊,兩人並肩走到汪城旁邊。

  另一輛車內,鍾岳清和丁佳期也開門下來,兩人同他們的姿勢一樣,走到了汪城空著的那側。

  五個人站成一排,走上星光熠熠的紅毯,此起彼伏的亮白鎂光燈閃爍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

  此時此刻,國內對這屆的坎城金棕櫚關注度奇高,微博熱搜和媒體的門戶網站都推送頭條,相關話題閱讀量攀升。

  視頻平台上都開設了相關專題,並全程直播本屆的坎城電影節頒獎典禮。

  實時觀看人數力壓了同一時段的所有綜藝,此時彈幕密密麻麻地不停飄過。

  這些網友不僅僅衝著《春夜》,還有些是各個入圍電影的演員粉和導演粉。

  「《比目魚》走了沒?

  我等我女神半天了!」

  「啊啊啊啊啊《深宵》來了!讓我們康康今天蛋哥選了哪頂假髮!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輪到咱們的《春夜》了!」

  「造型不錯,場子算是鎮住了。」

  「追野居然好好打領結了,神奇……」

  「春夜夫婦給老子沖——」

  相比彈幕里一片舔屏的傻白甜,匿名論壇里則是截然不同的開啟嘲諷畫風。

  主題貼:「李濤,《春夜》or主創會拿獎嗎?」

  Rt。

  1L:無。

  2L:+1,最有可能拿獎的就追野了,但我覺得這部他演得不算很出彩吧,戲點不在他身上。

  3L:誰都有可能就烏買沒可能,她去走紅毯根本就是丟人現眼好嗎,一個買獎水貨還心比天高,以為靠限制級就能拿獎嗎?

  這是金棕櫚不是av大賞

  4L:樓上說話也太難聽了……雖然我也不覺得烏蔓這次能拿,但u1s1她演得並不差,只是這次入圍對手都太牛了,我押注阿塔琳亞,在《比目魚》里的表演太驚艷了

  5L:我也覺得阿塔能拿,坎城評審團親女兒不是吹的

  6L:《春夜》就是部只會營銷炒作的垃圾電影,能入圍都已經是撞大運了。

  *

  網絡上的紛擾如同南半球颳起的一陣薄風,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

  烏蔓的眼前只有這條直通電影殿堂的十幾米紅毯。

  再眺望遠處,圍欄的印畫上貼著影史上歷屆前來坎城電影節的巨星:1946……1978……1994……2002……

  黑白畫報,永垂不朽。

  而如今,她也站在這裡了。

  不是蹭紅毯混臉熟,而是真正的作品傍身。

  她反覆深呼吸,身體板直得能看到皮膚底下緊繃的血管。

  四面都是鎂光燈和鏡頭,每一處毛孔都被捕捉到,她的胎記更不用說,引起了注目。

  有人在人群中呼喊,指著她的背:「cool!」

  烏蔓感受到大部分人齊齊向她看來,抓著追野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收緊。

  追野抬手理了理領結,收回來時,隱蔽地挨著蹭了一下她掛在他胳膊上的手指。

  兩人沒有對視,甚至連餘光也沒有接觸,但只是那一秒的觸碰,烏蔓就像吞下了一顆鎮定劑。

  兩個人相互扶持著,一往無前。

  他們走上階梯,和組委會們一一握手。

  烏蔓的手心濕滑得和海鮮市場的魚工沒差,頭髮花白的老人和她握手時卻毫不意外,只是溫和地沖她微笑,拍了拍她的肩頭。

  「Good Luck。」

  烏蔓舌頭打結地說了一句謝謝。

  紅毯到這裡差不多已經結束,他們走到大廳的入口,轉過身來,對著台階之下的媒體和眾人揮手,做最後的定格。

  轉播的媒體已經切向下一個劇組,他們便由汪城打頭,跟在他身後準備走進金碧輝堂的頒獎大廳。

  烏蔓跨進大廳的一瞬間,沒出息地呆了一秒鐘。

  她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場內黑壓壓的人群,鼓掌迎接著《春夜》劇組的到來。

  座下客全是有頭有臉的國際大咖,她並不陌生。

  那剎那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小女孩,縮在擁擠逼仄煙燻霧繞的網吧,神往地注視著屏幕里的人。

  她沒有奢望過有一天,這些人會從屏幕里走出來,走到她面前,回以她注視。


  烏蔓鼻頭一酸,仰起臉,炫目的頂燈連成一圈銀河,一場盛大又逼真的幻夢。

  *

  匿名區:「開一棟頒獎直播樓,來下注了。」

  馬上輪到頒最佳男女演員了,緊髒!

  1L:提前搬好小板凳

  2L:終於要來了嗎我都看困了……

  3L:前排兜售瓜子零食咯

  ……

  344L:女配頒完了,恭喜羅姨!

  345L:最佳男演員結果出來了嗎,我在外邊沒流量看

  ……

  416L:啊啊啊啊啊啊

  417L:拿到了?

  418L:我靠啊,居然是那么小的小孩!

  419L:牛逼,這年紀刷新歷史記錄了吧

  410L:哈哈哈哈我笑了,我就說追野這回沒可能

  411L:接下來可以不用看了吧,沒有懸念了。

  *

  坎城影節宮現場。

  當台上最佳男主演報出別人的名字時,烏蔓的心猛地沉下去。

  她不由得側頭去看隔了一個身位的追野,他們的位置被汪城隔開了,她沒法兒觸碰安慰他。

  其實在來會場的車上,追野就特別淡定地說過:「《春夜》里我的角色本就不是最複雜的那個,華彩的人物是鄧荔枝,所以我大概率拿不了。」

  她還問他:「那你覺得誰會拿?」

  他指了指名單上的一個小男孩:「他吧。

  他就和當年的我很像,太靈了,年紀卻還比我小。」

  事實如他所料,拿到獎項的是德國的小男演員,今年十二歲,挑戰的是一個人格分裂的少年殺人犯。

  他在電影中的表現,以假亂真到讓人懷疑他的確有精神病的地步。

  烏蔓無話可說,抬頭仰望小演員在舞台上的發言,內心五味雜陳。

  在講究藝術天賦力的圈子,想要混口飯吃,也許靠努力,外加一張皮囊勉強可以。

  但若要走上最高的領獎台,缺了那點曇花一現的驚艷,便只能與皇冠失之交臂,成為一朵壁上花,再不甘心也只能成為別人的陪襯。

  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那麼強的天賦力,這些年總是固步自封,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繭里,非常辛苦地才能走到今天。

  她不是上帝眷顧的寵兒,所以她不知道錯過這一次,還有沒有機會再次回到這裡。

  當看到委員會主席準備宣讀最佳女演員的獲獎名單時,她的雙手無意識交叉,默默形成了祈禱的姿勢。

  她的手心裡,還緊攥著一張小抄,是她自從知道《春夜》入圍之後就一直在腦海里盤旋的措辭。

  前夜失眠了一整晚,她把這些話顛來倒去地理順,小心翼翼地寫進來。

  雖然她猜測這張小抄大概率派不上用場,但萬一有奇蹟呢?

  手心裡的汗濡濕了字跡,她抿緊唇,眼睛一眨不眨。

  追野比剛才宣讀最佳男演員時緊張上萬倍,轉臉頻頻看向她,看得汪城都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念叨:「我真該讓主委會給我換下位置的。」

  「最佳女演員是……」主席語速慢下來,環視了一圈四周,視線掃過烏蔓這一排。

  烏蔓已經不會呼吸了,十指用力得摳進兩個指節之間塌陷的軟皮。

  「尼格拉斯·阿塔琳亞!她主演的電影是《比目魚》。」

  聽到結果的電光石火,一直跳得很快的心臟如同死亡的瞬間停止跳動。

  烏蔓像被人操控的傀儡,下意識地假笑鼓掌,小抄在手裡發出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響,掌聲淡去,唯獨這個沙沙聲在她的耳朵里被無限諷刺地放大。

  她沒有焦點地目視著離她幾個座位之外的女演員欣喜地站起身,往台上走去。

  追野也在鼓掌,但他身體微微後仰,越過汪城,只是專注看著烏蔓。

  眼神里沒有任何失望,也沒有任何安慰。

  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悅。

  好像就這麼沉默而堅定地告訴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千人熱鬧的堂皇會場,送給最佳女演員的掌聲之中,有一份是只屬於她的。

  烏蔓感知到這股灼熱,視線終於有了焦點,落在追野的眼睛上。

  她在他流光溢彩的瞳仁中,看見了自己。

  那個不再怯弱,不再偽裝,不再虛榮的自己。

  就算她依舊沒有被全世界認可,但沒關係了。

  有個人會站在她的身邊,對她施以最大的肯定和溫柔。

  烏蔓眼波閃動,釋然地展顏,更加用力地鼓起掌。

  這一次,這個掌聲,送給的是她自己。

  一步登不了天,但她已經來到了人間。

  *

  匿名區:「開一棟頒獎直播樓,來下注了。」

  ……

  672L:害,我就說會是阿塔琳亞。

  673L:烏買粉死心吧,離開了郁星她啥也不是

  674L:現在開始頒最佳導演了

  675L:鏡頭掃到汪城了,老人家不容易啊,感覺下一秒要心肌梗塞了

  676L:好慘,汪導我就不嘲了,說實話挺不容易的,連續兩部都入圍已經很牛逼了。

  677L:哎,果然最佳導演沒能拿上

  678L:行叭,這次就是陪跑唄

  ……

  888L:人都走光了嗎?

  最後的金棕櫚要來了啊!

  889L:我還在。

  890L:我蹲一個,說不定就見證歷史了呢

  891L:我也蹲,老天保留我們春夜夫婦名留坎城555555信女願未來一生都葷素搭配

  *

  坎城影節宮現場。

  到最後的壓軸時刻了,主委會即將宣布本次坎城國際電影節的最大獎項——最佳影片金棕櫚獎。

  台下的眾人幾乎都在屏息,而烏蔓這一排,其實多少都有點灰心。

  一整晚坐下來,他們不斷地替別人鼓掌,目送他們擁抱榮耀,而自己顆粒無收。

  烏蔓身邊的汪城低下頭,肩膀抖了幾下。

  她低聲地關切道:「汪導,您沒事吧?」

  汪城重新抬起頭,嘆息說:「我現在好想吐。」

  追野從昂貴的西裝褲里掏出來一個嘔吐袋遞給汪城:「諾,要不要?」

  烏蔓瞪大眼:「?

  !」

  追野很無辜:「他上一次來就說想吐,我這不記住了給他備一個,我貼心吧?」

  汪城黑著臉推回去:「我謝謝你。」

  氣氛被追野這麼一弄,原先的緊繃就這麼不自覺打破了。

  三人繼續昂起頭,看向台上,兩位頒獎嘉賓說了很多,最後很有技巧地停頓,給大家賣關子。

  轉播的鏡頭帶過一張,又一張重磅級的臉。

  最後隨著嘉賓念出來的名字,停在了汪城三人身上。

  「讓我們恭喜來自汪城導演的電影——《春夜》。」

  全場掌聲雷動,碩大的聲浪似乎要將頂棚掀翻。

  汪城呆若木雞地陷在座位里,第一個蹦起來的人是追野,他笑得無比燦爛,又如孩童般純粹,拉著汪城起來,嘴上念念有詞:「我說過什麼來著,最大的獎肯定屬於《春夜》!」

  而烏蔓,已經聽不見周遭的轟響。

  她仰起頭,再次凝視著頂燈,視線里是聖潔的白光,刺目得讓人想要流眼淚,切實的觸感提醒著烏蔓——這不再是一場逼真的幻夢,它真真實實地發生在此時此刻。

  剛才與最佳女演員錯肩的遺憾在此刻盡數消弭,有什麼比得上他們共同努力的電影獲得了坎城的頭獎呢?

  從最初拍攝初期的躲躲藏藏,後期發行證被攔截導致延期一年,到臨報獎又遭遇演員污點危機。

  每一道關卡他們都過來了,九死一生。

  最終,來到了這一天。

  所有的磨難,好像都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圓滿。


  汪城終於反應過來,雙手發顫地和他們擁抱。

  準備上台領獎時,他分別拉了一下追野和烏蔓,讓他們跟著一起上去。

  烏蔓愣了愣,在猶豫的瞬間,被追野一把拉住手。

  他看著她,笑著說:「阿姐,走吧。

  這是我們的春夜。」

  *

  匿名區:「開一棟頒獎直播樓,來下注了。」

  ……

  1000L:臥槽,我人傻了

  1001L:……word天這是真實的嗎

  1002L:我激動地剛剛把我82年的可樂打翻了,淦!

  1003L:恭喜《春夜》!《春夜》就是墜吊的!華語電影給老子沖啊!

  1004L:真的太不容易了,距離上一次拿金棕櫚已經隔了有二十多年了,我爆哭

  1005L:烏蔓和追野好甜啊,他倆是手牽手一起走上去的,還特麼是十指緊扣,這個手型差我嗑爆了

  1006L:國內快點上映吧,等不及看了!

  *

  此時此刻,坎城影節宮內,烏蔓被追野牽著,走上了舞台側方,靜靜等待著汪城先發表感言。

  他真誠地感謝了一圈的人,最後道:「我要感謝我的兩位主演,是他們成就了最鮮活的鄧荔枝和陳南。

  現在我想請他們來說說感言。」

  汪城退到一邊,示意兩個人一起過來。

  他們並肩走到頒獎台的位置,烏蔓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人潮,所有準備過的措辭離家出走。

  追野借著頒獎台的遮掩,在底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率先垂首對著麥說道。

  「這是我第二次站在這裡了,但遠比第一次站在這裡時更加激動。

  因為這一次不是我個人的榮譽,我很幸運,遇上一個非常優秀的導演。」

  他看了一眼汪城,「還有非常優秀的演員。」

  他看向烏蔓,「那就請我的阿姐來說說吧。」

  烏蔓的緊張被他不疾不徐的語氣緩和,深呼吸了一口氣,對準麥,拋棄所有準備過的陳詞濫調,即興說了一段最真實的感受。

  「我只想告訴大家,這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影。

  每個人或許都會有身處無邊黑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但不要著急,也不要放棄。

  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那黑就不是純粹的黑……」她一邊說著,藏在頒獎台下的手一邊和追野的手交纏,「而是春天來臨的夜晚。」

  沒有人發現。

  他們快速地抽回手,若無其事地結束了發言。

  接著,所有獲獎者都紛紛上台集體合照。

  《春夜》劇組作為頭獎獲得者,被包圍在了最中心。

  追野本應該站到汪城旁邊,卻不合時宜地非要站到她旁邊,最好的合影位反而讓給了鍾岳清。

  但追野卻笑得心滿意足。

  烏蔓也悄悄得挨著他挪近了一些,他們手臂挨著手臂,心照不宣。

  台下的掌聲經久不息,榮耀在手,愛人在側。

  哪怕很多年後想起今夜,都會做上輝煌的好夢。

  *

  結束了頒獎禮已經非常晚,汪城也沒想到真能拿獎,雖然做夢都在夢這件事,但真的拿了還有點恍惚。

  誰不是呢?

  大家都需要緩衝一下這份驚喜。

  於是定好今晚先回房休息,明晚再舉行慶功宴。

  眾人在酒店大堂四散開,烏蔓和追野遙遙對視了一眼。

  半個小時後,他敲開了她的房門,一件簡單的白T,渾身散發著沐浴後的清爽。

  彼時烏蔓也已經過脫下了禮服,梳洗後換上了月白色的吊帶衫,很短,只到大腿。

  他敲門的時候,她正在黑暗的陽台上抽菸,根本睡不著。

  酒店訂的房間是高層的海景套房,她便赤著腳坐在陽台上,俯瞰深夜的海面發呆。

  她不想睡,怕睡了反而醒來。


  追野看她腳邊落了好幾支煙,微微蹙了下眉,說:「這麼一會兒就抽了這麼多?」

  烏蔓朝他的臉吐了一層煙圈:「你明明也抽,還教訓我。」

  他摸著黑坐到她身邊,一手撐住冰涼的大理石,探身從她嘴邊叼過煙,微微眯起眼沉默地看著她。

  菸頭閃爍的紅光如同遠處海岸邊的信號塔,一閃一閃,而他們是兩條靜默的船隻,在暗涌中打旋著,等待那個一觸即發的信號。

  然而這個信號來臨前卻是那麼寂靜,讓細微的聲音都變得特別重要,像是百葉窗細微的響動,菸頭燃掉菸絲的噼啪聲,甚至是晚風吹過吊帶從胳膊滑落的動靜。

  五月的春夜帶著一種濕熱的沉悶,海風裡送來了腥鹹的氣味,那是欲望的味道。

  這個陽台成了一條賽道,他們恪守在起跑線上,等著不知道誰手中的號令槍鳴響。

  最後,烏蔓決定把號令槍搶到自己手中。

  她直勾勾地看著追野,輕輕地移動腳尖,撩開他的褲管。

  他沒有躲,也沒有動。

  像一個遲鈍的小聾人。

  這讓烏蔓變得有些侷促,不知道該不該往下進行。

  於是她仔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她伸出手,假借著要拿回煙的姿勢,一點一點摸上他的嘴唇。

  只是,還沒伸到,便一把被追野擒住手。

  他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單手把她整個人舉了起來,離開地面,摁到了冰冷的牆上。

  烏蔓發出短促的小聲驚呼,裸露的腿肉貼著冰涼的牆面,該是很冷的,身體卻像在著火。

  追野仰起頭,依舊叼著煙,看上去十足遊刃有餘。

  然而,他的鼻尖不動聲色地流下一道鼻血。

  烏蔓噗嗤笑出聲。

  「笑吧。」

  追野尷尬地擦了一把,盯著她,眼神很危險,「因為阿姐一會兒得哭。」

  烏蔓的笑容瞬間卡在喉嚨里。

  「……學壞了你!?」

  追野將她放下來,貼到到自己懷裡,沉沉地說:「我會儘量克制的。」

  風裡潮濕的味道更重了,似乎要下雨。

  陽台上已經沒有人影,只能虛虛地看見落地窗前貼著一個瘦骨伶仃的背影,暗紅的發已經染成了純粹的黑,漂亮的蝴蝶骨上醜陋的胎記那麼鮮明,兩根肩帶都滑下來,月白色的吊帶裙在腰間堆成幾片魚鱗般的褶皺,緞面的絲綢在暗夜中閃著冷光。

  地上散落著揉皺的白T,世界上的一切在此刻都變得不重要,她的雙腿環上他的腰,兩條船隻終於在漩渦中心相遇,糾纏,共同經歷浪頭的顛簸。

  詞彙、偽裝、掩飾、試探,統統都不復存在。

  只剩下最原始的彼此。

  白紗窗晃啊晃,他是一粒解藥,被她吞下,彼此交融於舌尖。

  *

  次日劇組包下了坎城海岸邊的一家餐廳慶功,在二樓的露台從傍晚一直喝到了深夜。

  第一次嘗到禁果的小孩兒根本克制不住自己,興奮過了頭,不知輕重地留下自己的標記。

  烏蔓咬著牙,恨恨地咕噥:「禽獸。」

  「我有嗎?」

  身後冷不丁想起追野的聲音,他倚在門口,笑得饜足。

  「今晚……」

  「做夢!」

  烏蔓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頭,被他抱住腰身,猛地埋下頭在她脖間吸了一大口。

  侍者都上了二樓待命,一樓沒有人,也沒有開張的座位,只亮著一盞會旋轉的玫瑰花燈,和一小片空地。

  玫瑰花燈照下來,格子方磚上便多出了一束橫躺的玫瑰。

  二樓放著的爵士樂隱隱地傳下來,追野拉著她,兩人默契地以一種微醺的姿勢在空地上相依著輕晃,慵懶跳舞,一不小心就踩碎了地上的玫瑰,它便殘缺地落上他們的臉,玫瑰花頭在她的眼周,花葉在他的唇邊。

  將他們緊密串聯。

  烏蔓靠在他的肩頭,忽然說:「昨晚你睡著後,我又醒了。」


  她抬起眼看向他,「然後我翻出手機反覆看著那張青梅竹馬的p圖,終於想起來了,小時候的你。」

  追野愕然地停下腳步。

  烏蔓埋進他懷裡,悶聲笑:「天吶,我一想到當年的那個小孩子現在居然在床上整我,我就丟人死了。」

  他緊張地問:「阿姐,你真的想起我了嗎?」

  烏蔓抬起頭,抓著他的胳膊:「你跟我來。」

  她拉著他出了店門,店鋪外,停著一輛電摩托。

  「小孩兒,要不要來坐?

  阿姐帶你兜風啊。」

  她跨坐上車,揚起下巴,笑得神采飛揚。

  追野的酒意似乎從臉龐泛到了眼睛裡,眼圈就不知不覺就紅了。

  他侷促地變成了那個當年的孩子,笨拙地坐上她的后座。

  然而……還沒等他坐完全,整輛電摩托的重心都不對了。

  當年的小孩已經是個男人了。

  嘶,這似乎不太對勁。

  烏蔓怕一發動就翻車,灰溜溜地從前座下來,裝逼失敗道:「還是你帶我吧。

  尊老愛幼,以前我愛幼,現在該輪到你尊老了。」

  追野笑眼彎彎地看著她,又用那種螞蟻撓心的聲線說道,遵命。

  烏蔓換到了后座,抱上青年勁瘦的腰身,側臉貼上他寬闊的背脊。

  摩托開動,晚風呼嘯,都繞過她。

  他們沿著坎城那條平整的蔚藍海岸疾馳,金棕櫚的長葉嘩啦啦搖擺,山丘上人家的燈火泛著舊世紀的光線,車頭轉了個彎,拐進暗巷。

  路面光禿不平,兩邊的路很狹窄,牆壁古老昏黃。

  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了十四年前破落的小縣城。

  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環抱著彼此,絕望又充滿希望地從死亡、貧窮、痛苦中逃亡。

  當年的他們會想到嗎?

  十四年後,走散的他們會在地球的另一端,某個古老的小城,再度擁緊彼此,不再是不起眼的孩子,全世界的目光都為他們停留。

  他們再也不需要逃亡,身後無追兵,往前是星光。

  昨晚他們親吻的露台上,此時已空無一人。

  昏暗的房間裡困住的只有輕薄的窗簾,還有樓下月色粼粼的海面。

  而相愛的人呢?

  早已相擁著離去,墜落於這晚春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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