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點,卡維坐上了回家的馬車。記住本站域名
他手裡是兩張信紙,上面潦草地寫著些實驗構想和收集的數據,腦子裡還在不斷閃過下午在病房的所見所聞。
如果說,觸碰病人傷口時需要配戴無菌手套這件事仍然屬於醫療範疇的話,那勤洗手就該是個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慣。可卡維在外科病房觀察了一下午,上到伊格納茨,下到貝格特之類的實習醫生,在進入病房的時候都不洗手。
甚至都不能稱其為習慣,嚴格來說整個社會都沒有洗手的概念。
前一步他們還在羅莎和安德烈的屍體裡摸索剖宮產的可能性,下一步就隨便擦擦手,走進了病房大門,讓所有病人的傷口都和這些觸碰了屍體組織的手做了一次親密接觸。
這已經不是概率問題了,而是真正的人禍。
在醫學理論混沌半開的19世紀,醫生們自以為跳出了玄學神學的圈子,摘走了巫術和鍊金的帽子,但卻沒想到自己依然扮演著死神幫凶的角色,把一位位接受了手術的病人推進感染的深淵。
卡維不可能將二十多年後的洗手規定強加在他們頭上,再加上那些也不是他的病人,所以在查房時什麼都沒說。
但當伊格納茨他們來到了11床床邊的時候,脛腓骨骨折的男孩成了全場唯一的例外。對他來說,男孩埃斯頓的那條傷腿是他改善外科病房環境的第一步,絕對不能讓。
「一旦其他人接觸過了埃斯頓,那我所主張的保守療法就有可能摻入了不確定因素,最後的結果也就不准了!」
這是卡維當時給出的理由,聽著有些勉強,但結果還算不錯。伊格納茨沒有查看傷口,考慮到病人暫時不需要手術,就索性把11床徹底劃歸給了卡維一個人處理。
責任轉移在明面上是給足了他面子,其實卻是在暗地裡給壓力。
而且口頭上的表述並沒有什麼效力,卡維很清楚伊格納茨仍然保留著最後的權力。
一旦11床的傷口出現潰爛,他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插手干預,並且讓這對母子馬上在「截肢」和「捲鋪蓋滾蛋」之間做出選擇,就和他當初做外科主任時一樣冷漠。
社會福利醫院不可能無下限地施捨福利,有時候必須要做出取捨。
好在11床男孩的傷口已經閉合,滲出很少,只要繼續維持,癒合是早晚的事。有了這個基礎,卡維又想到了產科第一第二病房之間的死亡率差異。
工作時,他找了幾位產科的護士求證過,產婦絕大多數死於產後【1】,死亡時間大約在產後1-4周之內,很少有超過4周的。死因無非就是產道腫脹疼痛、寒戰和高熱。
都不用做檢查,答案肯定是產褥熱【2】,原因就是感染。
大家都是同一家醫院的科室,外科醫生不洗手,產科醫生自然也沒理由去浪費水,那些進出醫學院的學生就更不用提了。
解剖屍體並非醫生的專利,在醫學院學習的學生們反而更有機會接觸屍體。解剖不僅是醫學院的必修科目,為了能讓學生親自動手參與,解剖學還占據了大量學時。
去掉兩大病房間的共同項,剩下的就是屍體和醫學生,答案呼之欲出:「差異就在學生身上!」
醫生的理論中並沒有「微生物感染人體」的位置,想要將十多年產婦死亡的原因歸咎於醫學生們的雙手,並且灌輸勤洗手的觀念,那卡維就必須要給所有人一個合理的理由。
卡維用手指不停敲著紙面上的一組數據,嘴裡喃喃道:「第一病房的孕產婦死亡率確實遵循了一定的周期性......可寒暑假的時候【3】,孕產婦死亡率怎麼反而增高了?難道他們不放假的麼?19世紀就那麼卷了?」
他腦子有點亂,用力按了按額頭,只能先把產科的事兒放在一邊,重新想到了之前就找阿爾方斯訂好的兔頭。
兔頭是拿來做催產素的,古代中醫早有記載【4】,而西醫得再過半個世紀左右才開始使用動物大腦後葉提取催產素。卡維算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和消毒酒精一樣。
兩樣東西的效果自不必說,但關鍵還是得有嚴謹的實驗過程和數據。以現今西醫日漸高漲的自信心,任何推陳出新都需要通過一系列實驗的論證才能得到所有醫生的公認。
卡維嘆了口氣:「先做出成績,然後爭取院內實驗,接著便是發表論文。如果能進醫學院的話就最好了,那兒有一堆研究所可以用......」
......
晚間的馬車很快停在了路邊,車夫見車內沒動靜,便輕輕敲了敲窗戶:「先生,貝辛格大街到了。」
「......嗯,好,謝謝。」卡維揉開眼睛,下車付了錢。
想起之前送進車夫手裡的15赫勒,他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但一想到今晚就能搬走,以後再也不需要馬車來回之後,卡維還是釋懷了。
他再次走進73號的大門,熟悉的木質長梯帶著吱呀呀的響聲將他送上了三樓。上樓第一間便是他的301室,卡維伸手進了褲兜,拿出門鑰匙,準備進屋。
忽然身後傳出了輕輕的開門聲:「是301室的卡維先生?」
卡維回頭看去:「嗯,是我。」
開門的是303室,暗色的大門邊探出了一張瘦長的皺皮老臉:「昨晚上安德烈先生是不是找過你?」
這人的名字只從安德烈的口中聽過幾次,卡維記不太清,平時也沒什麼交集。再想到他之前見過米克走進自己房間,卡維就懶得多話:「嗯,昨晚見過他了。」
「唉,沒想到安德烈先生出了這種變故,真的是......唉......」
老頭哀嘆了一番,看樣子還想抒發一下悲痛的心情,但見卡維不為所動,甚至還將鑰匙插進了鎖孔,便連忙說道:「等等,卡維先生,先別急著走!」
「我很累,需要休息。」
「在休息之前,我覺得你應該見一見新房東,夏登先生。」老頭一把推開了房門,從門內迎出了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他是安德烈先生的表侄,早上見到訃告就急匆匆地從邁德靈趕了過來。」
卡維知道安德烈一直是單身,也沒有子嗣,所以表侄繼承似乎也沒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只不過他完全沒有繼續租房的意思,也沒想要認識對方,所以回絕得非常乾脆:「哦,我昨晚上就找安德烈先生退租了。」
「退了?」
「新工作離這兒太遠,我沒可能繼續住下去。」
「退租那麼大的事,我可從沒聽安德烈表叔說過啊。」叫夏登的年輕人沒讓303室的老頭插話,帶著笑臉徑直走了過來,「而且上個月的租金你也沒有支付,他的帳本里沒有記下這筆錢。」
「錢我昨晚已經給他了。」
「空口無憑,我只以表叔的記錄為準。」
夏登並不比安德烈好對付,很快就從西裝內側口袋掏出了帳本,熟練地翻到卡維的那條空白記錄,眼神里滿是對克朗的貪婪:「『2/28日前支付218赫勒,下個月租金提升至250赫勒』,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卡維沒想到這個胖子死了都會那麼麻煩:「錢我已經給了安德烈先生,整枚的50赫勒銅幣,一共五枚。你們沒去過警局見一見他的屍體?錢包應該就放在他的馬甲口袋裡。」
「我趕了三個小時的馬車,今早剛見了他最後一面。」
「錢包呢?」
「已經遺失。」
卡維嘆了口氣,實在沒想到新房東會來得那麼快,早知如此昨晚就該儘快打包離開這裡才對。
失策了......
「你要是不承認,那就只有去警局一趟,我這裡不僅有物證還有人證。」年輕人晃了晃手裡的帳本,又指向身後303室的老頭,繼續說道,「如果換做是我,我肯定會把錢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卡維當然什麼都沒有,只能選擇先退一步閉口不談那筆250赫勒的租金,接著問道:「那退租呢?」
「在結清上個月租金後,你可以選擇退租,只是在退租之前需要按新契約的規定,再多支付我一個月的租金。」
「這是什麼道理?」
「退租必須提前一個月知會房東,這是規矩。」
「規矩?安德烈先生從沒說過這種規矩。」
「我是新房東,這是我定的規矩,請務必遵守。」
卡維當然不願意去警局,即使和維特的關係再好,黑衣人總是個要命的話題。他也不願意留在73號,每天公共馬車來回不現實,但住醫院就等同於白白支付250赫勒,他又心疼得不行......
「讓我考再慮考慮吧。」卡維考慮再三,選擇了拖。
夏登倒也沒強逼,只是點頭說道:「我會按照表叔定下的時間,明天早上十點來這兒找你,希望到時候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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