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開局更像鬧劇一般的會議,最終還是在超高死亡率的面前步入了正軌。【Google搜索】
「想要處理好燒傷是一件長時間的工作,遠遠不是隨便蓋上紗布就行的。」
卡維羅列出需要做到的幾點要求:「首先第一點就是抗休克,傷員一入院,要在第一時間建立可靠的靜脈通路,第一時間開始補液。方法之前已經說過了,通過輸液瓶和橡膠管向體內灌入液體。閥門可以不用,選擇打結的方式控制流量。
但燒傷本身需要快速的大量補液,往往不需要打結計算的公式我也寫在這裡了,你們記一下,兒童和成人不同,計算時一定要注意!」
卡維拿出了好幾張記者拍下的黑白照片,裡面是救治成功的大面積燒傷病人,人人都掛著生理鹽水。
在霍特和卡維的壓力下,眾人漸漸接受了燒傷補液的常識,開始記錄這些常識並準備回醫院後就付諸實踐。
「這些都記下了?」
「記下了」
卡維聽罷用板擦把這些文字、表格和數學公式全部擦掉,然後說道:「牢牢地記住它們,下次遇到了就能用上。記住一定要優先補液,每家醫院都備一點針頭和橡膠管,反正手術也需要。」
「嗯下次遇到了就能用上下次?嗯???」
「等等,什麼叫下次遇到就能用上,這次呢?這次難道不能用?」
「確實不能用了,已經過了輸液期。」卡維解釋道,「最後一個傷員應該是昨天上午送去醫院的,離現在已經24個小時。現在再輸液反而會加重身體負擔,加速死亡。」
燒傷先用大劑量補液支持治療就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理解範圍,現在又來一個「超出規定時間反而更有害」的相反概念,幾乎所有人的腦子都不約而同地卡了殼。
卡維說的是延遲性液體復甦帶來的再灌注損傷,確實是一個難點。【1】
理論枯燥難懂,用現有的醫學知識體系根本解釋不清,只能用例子去解釋:「以前跟隨父親在義大利工作的時候,遇到嚴重燒傷的病人都會說嗓子疼口渴,喝水很難緩解。我們後來才知道是身體需要大量的水,是那種和血液差不多的水,也就是加了鹽的水
請記住,是9%的NaCl,水需要煮開之後加蓋冷卻。」
卡維又強調了一遍生理鹽水的濃度和高溫消毒的重要性,然後開始給他們講述「病例」:「輸液很有效,越早輸液,輸足量的液體就越能增加他們的存活率。但有一次,一位病人在輸液結束後不久就死了。」
「怎麼死的?」
「我們做了屍檢,並且大量使用了染色和顯微鏡檢查。」卡維說道,「因為我和父親的生理學病理學基礎並不紮實,只發現了屍體各組織臟器都出現了腫脹和損傷,其餘是什麼原因我們也不清楚。」
台下頓時沒了聲音,只有坐在後排的霍特和塞迪約輕輕鼓掌:「這種特殊現象需要繼續研究,。」
「其實那些急需糾正休克的病人早在這24小時內就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卡維毫不避諱地說出了實情:「剩下的我們就按存活率第二高的35%來算。這些存活下來的傷員里有一部分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此時補液也無濟於事。而另一些運氣好的,則往往燒傷面積不大,熬過了早期接下去補不補液差別也不大了。」
延遲復甦導致的再灌注損傷有許多嚴格的指標,相應的藥物保護機制也是現代的產物,不適合19世紀。
卡維能做的不是怨天尤人地批評他們的早期處理方案,而是讓他們在失敗中吸取教訓。
「延遲輸液是大忌,接下去我們要好好聊聊第二大死因。」
卡維圈中了之前五個單詞中的第二個「呼吸」:「諸位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嘗試做一做死亡傷員的屍檢,你們會看到許多人的咽喉內部腫脹非常明顯。他們的氣道因為高溫灼傷形成的水腫,產生了嚴重梗阻,就是被活活憋死的。」
氣道梗阻要比休克更容易辨認,台下這些主任理論知識差了些,但經驗豐富。
在這一點上,他們深有同感:「確實,有好幾位傷員剛來還好好的,但不知道怎麼就忽然喘不上氣,沒幾分鐘就不行了。」
「我這裡也有,這種情況相當棘手。」
「我們嘗試使用氣道擴張器,但有些人口腔有損傷黏連,插入的效果並不好。可能前端還沒進入咽喉,人就昏死過去了。」
「你們就沒考慮過氣管切開?」這時霍特忽然發問道,「就和治療白喉一樣,選擇外科手段切開氣道,用人工管道讓肺與外界相連。」
「這」
「這麼做會不會太瘋狂了?」
「況且氣管切開需要時間,我們沒有那麼快的速度啊。」
卡維大致了解了他們的想法,從自己身前的一疊文件里抽出了好幾份簡單的穿刺介紹圖,一一分發給了他們:「諸位可以選擇按照圖中所示直接做環甲膜穿刺,位置在甲狀軟骨和環狀軟骨之間。」
這套技術在維也納外科界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包括尹格納茨在內,起碼有五六位主任級外科醫師已經熟練掌握了氣管切開與穿刺的技巧。
只不過需要直接做切開和穿刺的病人畢竟是少數,加上幾乎沒有急救系統,所以在大型手術光環的籠罩下,這套實用的急救手段並不算出名。
「竟然可以從這個位置進入」
「這恐怕就是活用解剖學所帶來的醫學進步吧。」
法國有著幾十年的氣管切開歷史,也是全歐洲做氣管切開最多的國家,當然死亡率一直非常高。絕大多數失敗原因都被卡維匯總在了這份不足3頁的報告之中,並給出了正確的糾正方案。
「雖說對維也納外科界來說,這算得上是一套成熟的手術術式。」卡維語氣誠懇嚴謹,「但諸位剛接觸,仍然需要大量練習。切勿在不夠熟練的情況下直接用於臨床,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也請大膽地完成它,即使失敗了也不用太自責」
道理他們都懂,
「維也納外科界?」
「維也納的外科醫生對氣管切開很有研究麼?」
「研究不敢當,不過這大半年的氣管切開成功率都在70%以上。」卡維停頓片刻,又計算了下機率,「確實是70%以上,如果算上我最開始那次氣管切開的話。」
「這這不可能!」
「據我們所知奧地利外科並沒有開展過氣管切開手術,怎麼可能有那麼高的成功率。」
擁有玩具車的孩子並不會妒忌擁有真實汽車的成年人,真正讓他們覺得妒忌的,是那些擁有更高級別玩具車的同齡人。那種常年累積而來的優越感被人生生剝奪掉的感覺,非常痛苦。
眼前這些主任醫生就處在這一階段,苦苦經營了數十年的第一外科王冠被卡維無情地拍在了地上,還差點踩上兩腳。
「可維也納的剖宮產手術成功率比氣管切開更高。」
「那不一樣!
!」
「這裡可是現代氣管切開手術的發源地,手術發源地的成功率竟然常年低於50%,並且被其他國家輕鬆超過」
「別說了,太失敗了!」
與維也納按部就班的發展不同,卡維在巴黎把大半年的成果壓縮在了一個月內,密度與打擊力度遠超前者,自然就會引起這種奇怪的反應。
「這段沒什麼好多說的,是燒傷急救應對時最常見的第二根管子,人工氣管。」卡維快速略過了氣管切開,「接下去要說的是尿管。」
「導尿?」
「身體水分不足為什麼還要導尿?」
「不是為了導尿,而是監測尿液量。進入的液體量需要與尿量相當,當出現尿量減少的時候,就可以判斷人體非常缺水。」
卡維簡單提了一句,便把重點引向了外科操作:「導尿是主宮醫院莫西埃主任醫生的重要檢查項目,已經開展了好些年,具體操作流程沒什麼好多說的。不了解導尿的並不多,時間關係我們就此略過。
因為莫西埃醫生現在維也納生活,如果有需要,可以去主宮醫院詢問現在的代理泌尿外科主任居永醫生。」
說到導尿,這些主任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維也納的導尿技術如何?」
「確實不如法國,我們甚至沒有特定的泌尿外科。」卡維就像哄孩子一樣說道,「在這一點上,維也納需要向巴黎好好學習。」
「外科技術本就如此,大家互相借鑑,互相學習。今天你領先一步,明天我超過一點,這樣才會有進步嘛。」
看上去會場內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但仍然有兩人的臉色不好看。因為剛才那段話在他們眼裡更像一種強者對弱者的憐憫,比單純的落後更讓人難以接受。
「只是領先一個導尿技術就以為法奧兩國外科技術處於同一水平線,實在引人發笑。」
霍特緊緊捏著羽毛筆桿子,心中不忿:「每個人都安於現狀,也不想想莫西埃為什麼留在維也納!他們能做膀胱癌切除麼?能給埃德姆先生重建一個新的膀胱麼???」
「好了好了,你聲音輕點,也少說兩句,讓他們聽到就不好了。」
塞迪約這些天已經被卡維秀得失去了掙扎的動力,很清楚這種麻痹並不全是壞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處理好那些傷員,至少讓那些熬過休克的人們能好好活下來。」
嚴重燒傷會造成全身損傷,只有在經過休克和氣道梗阻的考驗,才有機會面對燒傷創面。
而這也是今天會議的重點。
「接下去要說的是創面,為了節省時間我把感染也一起講了。」卡維又看了眼時間,拿出了一疊燒傷照片,「以這位傷員為例,他的左手臂燒傷嚴重,基本是深二度和三度燒傷,面積占比6%。
在生命體徵穩定的前提下,我們做了兩次清創處理這是照片。」
他們對清創早有耳聞,是術前消毒的變種,在手術展示中卡維提及了許多次。但他們沒想到清創手法會如此暴力,甚至有些反人類傾向。
「這卡維醫生,這未免太過了吧。」
「如此清洗創面,病人能吃得消麼?」
「我覺得比無麻醉下的截肢手術要好得多」卡維還是那句話,「一般選擇乙醚麻醉下清創,生理鹽水+雙氧水消毒,甦醒後用ya片酊和嗎啡做痛覺阻斷。
雖然我本人並不主張大劑量使用ya片酊和嗎啡,甚至應該對這兩類藥物進行嚴加管制,但現在情況特殊,該用還得用。」
這套創面處理的照片就和之前的環甲膜穿刺圖一樣,被卡維分傳了下去。在經歷了清創除痂後,這條滿目瘡痍的手臂在最後被貼上了好幾塊魚皮。
「這是魚皮?」
「不該用紗布和石蠟油進行覆蓋麼?」
「魚皮處理起來簡單,而且效果更好。」卡維解釋道,「在清創過後,我們對關節處創面進行切痂清創,然後覆蓋上相應的魚皮敷料。諸位放心,經過動物實驗,經過加工處理後的魚皮沒有刺激性和毒性,而且有著比紗布更好的彈性和透氣性。
今天是使用的第一天,已經有了非常不錯的止痛效果,至少嗎啡已經停了。」
「還能止痛?」
「我們可以從止痛效果、貼附優良率、抗拉伸、滲出程度來判斷魚皮和石蠟油紗布之間的區別」
魚皮敷料的例子就是阿爾方斯的左手手臂,現在上面覆蓋了三塊經過特殊處理的魚皮敷料,然後用紗布進行了加壓包紮。
看著平日裡被自己隨意切割的魚皮和自己的皮膚貼合在一起,正常人總會覺得怪異。但清涼的觸感也確實緩和了相當程度的疼痛,這讓阿爾方斯重新想起了身邊的李本。
畢竟耽誤了對方那麼多時間,決鬥被快速提上了日程。
上午九點,就在這場燒傷緊急會議仍在進行的時候,法蘭西廚子和李本一起走進了巴黎郊區的一片小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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