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419.特殊展會
不管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裡有多少波雲詭譎,巴黎仍然是一座偉大的光明之城,至少表面上如此,6月9日開始的為期一周的珠寶展便是其縮影。
珠寶的價值遠高於其他被列入IV組的展品,就連之前風頭無兩的皮草行業也不得不在珠寶璀璨的奢華外表面前俯首臣稱。其高昂的價格中有物以稀為貴的一部分價值,同樣還有名人帶貨的另一部分因素,有時候後者反而更為重要。
在1867年的巴黎,珠寶業帶貨領頭羊並不是皇后歐歐仁妮,也不是在藝術界叱吒風雲的瑪蒂爾德公主,而是某個義大利貴族夫人,維吉尼亞。
她還有另一個稱呼,拿破崙三世的情婦。
當然,拿三向來風流,能管住他的從來不是歐仁妮,而是他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邊有數不清的情婦,私生子女的數量就算用上一雙手都不一定能算清。但無可否認,這位已經三十歲的義大利女人無疑是最漂亮的。
她的美貌贏得了見獵心喜的拿三的青睞,馬上就把她死死抓在手裡,一口吞吃入腹。與此同時,拿三的權力也成為了維吉尼亞的利用工具,不僅成為巴黎社交圈的頂流,也為義大利完成統一掃清了拿三這個障礙。
不過因為普奧戰爭出現了意外,而義大利卻又毫無意外地失敗了,奧地利並沒有讓出義大利威尼西亞,甚至於有意要把59年丟失的倫巴第再次納入版圖。
義大利的統一步伐可能需要稍稍停一會兒了。
卡維看著面前的石膏雕像,不得不讚嘆於維吉尼亞的美貌,但更讚嘆於卡瑞爾-貝爾魯斯的驚人雕塑功底:「確實很漂亮。」
「這是卡瑞爾-貝爾魯斯大師非常得意的作品——《穿著伊特魯里亞王后服飾的卡斯蒂利歐伯爵夫人》。」
一旁的年輕人用非常標準的法語介紹道:「我記得是3年前,剛來巴黎沒多久伯爵夫人為了參加梅拉妮小姐主持的舞會,特地找了尚美珠寶店,打造了一套伊特魯里亞風格的黃金珠寶。」
「伊特.?」
「是義大利中部挖掘出來的伊特魯里亞遺蹟,那兒出土了許多珠寶。它們的古典風格非常特別,很受人們的喜愛,所以就有了伊特魯里亞風。」
「你懂的可真多。」
「雕塑也算這裡的鎮店之寶,我雖然不是法國人,但也是珠寶行業的,這些都不是秘密,自然知道一些。」年輕人笑著說道,「待會兒伯爵夫人就會出席展覽,今年最熱銷的珠寶款式也將出爐。」
卡維對珠寶和美女都沒興趣,來這兒為的還是和實驗相關的公事。
他看向年輕人,很快就把聊天的主題拉回了自己的專業:「對了,你父親身體如何了?自從那次手術出院後,我都沒什麼時間去看他。」
「挺好的。」小施密特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右下腹,「當時把那條蟲子拿給他看的時候,他還在那兒忍著疼大喊『撒旦滾出去』呢。後來還找了伊格納茨醫生好幾次,希望把那條蟲子拿回來,丟爐子裡燒掉埋了。」
「這確實很有他的風範。」
「不過這台手術還是幫他戒了很多壞習慣,吃東西也變得非常小心,現在很健康。」小施密特說道,「多虧了卡維醫生堅持做那台手術,我們一家人都很感激您。」
「身體健康就好。」。
小施密特和卡維年齡相仿,是之前施密特神父手術時認識的,但也只是認識而已。小伙子身體健康,卡維又對身外之物沒什麼需求,所以兩人毫無交集。
但這次不同了。
卡維需要來這兒認識些人物,需要打聽一下喜好。而小施密特需要卡維幫忙出出主意,幫忙解決手裡的難題。
只不過兩人都顯得很含蓄,不知道怎麼開口。聊了半天最後還是卡維先打破沉默,或者說把話題從珠寶引向自己的專業,進而再生硬地引向目標:「聽說奧斯曼高官也會來這兒吧。」
「他是這兒的貴客,肯定會出席的。」小施密特人內向,反應卻不慢,「卡維醫生想見他?」
「嗯,我想和他聊些城建方面的事。」卡維也沒瞞著,直接就問道,「聽說他年初在這兒做的珠寶設計,一直是你在從中聯繫,幫忙溝通調整細節。你應該對他很熟悉吧?」
小施密特明白了卡維的意思,知道他在和這位高官溝通時遇到了麻煩:「奧斯曼男爵先生確實挺死板的額,也不能說是死板吧,反正挺嚴肅的,做事情一板一眼,認定的事兒除非必要,一般都不能更改。
我記得之前設計過一款項鍊,剛開始選定了一款,預計是兩個月交付。誰知一周後就出了新款,我們都建議他做更改。因為他是第一批新款,肯定更有面子。但他就是不肯,要讓我們說出理由。」
卡維基本清楚了他的秉性:「這種東西真要說個理由還挺難的。」
「是啊,我們說過的比如價格、造型、色澤搭配各種各樣的理由,在他眼裡都算不上真正的理由。」小施密特聳聳肩,一臉無法溝通的表情。
「那後來呢?」卡維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們怎麼說服他的?還是說」
「後來自然說服了,不過不是我的功勞。」小施密特指著議論紛紛的門口,「後來還是讓咱們的帶貨女王出馬,只花了半小時的功夫就把他說通了。」
卡維看向了門口,對這位號稱全義大利最美的女人有了些興趣。然而這時他沒注意到的是,小施密特手捏著衣角,嘴裡喃喃著:「.有時候女人的魅力就是如此強大,再堅定再冷靜的男人都會沉淪進去」
他站在一旁,視線不斷閃動,手也閒不下來。頭髮、口子、衣角、褲縫,還包括帽檐、慢慢長出來的短胡、鼻子、嘴角.身上幾乎能碰的他都碰了一遍。
即使卡維對心理學沒多少研究,也能看出他有心事:「你怎麼了?」
「額,沒,沒什麼。」
「有事兒就直說。」卡維向門口張望了兩眼,看到了好幾張老面孔,「要是現在不方便的話,等這裡的展會結束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我晚上有點時間,你看怎麼樣?」
恰當的時間緩衝能穩定情緒,小施密特一掃剛才的陰霾,連連點頭:「我就在展廳等你。」
「那好,不見不散。」
卡維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因為實驗出了紕漏,主動去見一位巴黎政府要員。乍一看,這就是完全不相干的兩件事,卻因為巴黎大刀闊斧般的基礎設施改動而聯繫在了一起。
如果只是簡單的要求,卡維可以去找外科協會會長霍特,去找銀行行長斯朗,或者去找警局代局長亨利。再不濟,他也可以等拿三閒下來的時候,寫信去找這位法蘭西的主人。
以卡維如今的人際關係網,只要不在巴黎和維也納犯罪就沒有搞不定的事情。
費拉拉採石場的水權證明就是個不錯的例子。
這座小城位於威尼斯以南,佛羅倫斯以北,正巧卡在了撒丁王國和奧地利所占威尼西亞的交界地帶。再加上法國一直向這裡伸手,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但古斯塔夫只是亮明了卡維的榮譽軍團勳章證書,法國方面的水權證就乖乖進了他的口袋。維也納就更簡單了,管理官員上午收到他的電報,下午就給開了綠燈。
6月3日得知的消息,6月5日就拿齊了水權證所需的所有文件。
沒有杜南所說的繁複過程,根本不需要撒丁王國的開採證明,也不需要專家去現場逐一勘察,更不需要交付一大筆工本費和下發時間。
然而同樣是用水難的問題,此刻正落在他的頭上。
珠寶展只是個開胃菜,是將各方人員聚集在一起的平台和契機。大家歡聚一堂,在維吉尼亞的慫恿下,有說有笑地買走尚美珠寶店的新款珠寶首飾。然後跟隨服務員紛紛上樓,開會解決真正需要解決的大事。
最後一批私人自來水特許經營權的回收工作。
在奧斯曼真正成為塞納省高官之前,巴黎自來水由一堆私人企業經營。水流量小,污染嚴重,甚至還會有垃圾混入其中。因為要靠蒸汽泵壓入管道,所以夏天的自來水非常熱。同時,這種蒸汽泵和承受巨大壓力的管道也很容易損壞,影響整座城市的用水。
相比工業化程度遠不及法國的奧地利,已經籌劃用引水渠將阿爾卑斯山純淨水源引入維也納。
奧斯曼在得到拿三信任升任塞納省高官後,充分認識到了這點。他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拆除了將近60%的老建築,擴張巴黎城市區域,稀釋了中心高密度住宅區,徹底重建供水系統。
重建供水系統肯定損害了私人自來水企業的經營特權。
畢竟引水渠動輒一百多公里,成本高昂,一旦改變引水方式,本就利潤不高的自來水業務必然虧損。
特權私企不同意早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奧斯曼很快就以公共道路不能作業為由,阻止那些私人特權企業在公共道路上的維修作業,迫使他們進行談判。談判後奧斯曼便開始大發公債籌集資金,以當初訂購公共供水服務相同的價格,買下了這些私人企業的自來水特許經營權。
從他上任第二年開始,特許經營權就陸續回到了自來水部門手中,直到今年只剩下了最後兩家。
一家是瓦薩勒供水公司,另一家則是大名鼎鼎的佩里耶兄弟自來水公司。
前者是常見的義大利人名,老闆自然是義大利人。後者公司名看似是法國本地人,但其實早在半個世紀前就被英國人買下,是名副其實的英國公司。
能推遲那麼久不接受回購,想法和釘子戶差不多,無非就是想多要點好處。兩家都派出了不少談判人物,加上高官奧斯曼和自來水部門負責人貝爾格朗,總共11人擠在一間會議室里。
「我怎麼覺得這裡貌似多了一個不相干的人。」
對於整場回購會議來說,卡維確實是多餘的,但奧斯曼並不理會這些人,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卡維·海因斯醫生,法蘭西榮譽軍團勳章獲得者,奧地利伯爵,更是拿三皇帝的座上賓。他的身份地位和受兩國人民的愛戴程度,都比你們高得多。」
卡維也不想拐彎抹角的,直接遞上自己的申請,表明來意:「奧斯曼男爵先生,恕我冒昧,我此次前來是為了解決巴黎大學醫學院的供水問題。」
奧斯曼低頭看著供水申請,說道:「我並非真正的男爵,只是因為是參議院成員才被冠以這個頭銜。雖然本人外祖父也是男爵,但這個稱號世襲給了我舅舅,所以不正式,平時還是直接稱呼我先生吧。」
「奧斯曼先生」
「我知道了你的要求,但恕我無能為力。」奧斯曼說道,「原先杜依山谷水源的引入工作已經完成,蒙蘇利水庫輸水工作今年才剛開始,實在無法做出改變。」
卡維心裡咯噔了一下:「之前主宮醫院的水源不是成功接入了麼?」
「那是因為水管正巧經過醫院旁的街道,只需要醫院肯花錢增添泵水機和過濾網就能將清潔的水流引進院區。」奧斯曼忽然想起了這件事,「原來主宮醫院的供水申請也是你送上來的?」
「正是在下。」
「現在看來巴黎大學醫學院並不在一期引水工程的範圍內。」奧斯曼早已將全巴黎的地圖熟記於心,「我記得那裡仍然在使用泵水機」
「運河水太髒了,我的實驗和手術都需要清潔用水。」卡維一想到那幾條遭到感染的實驗犬,心裡就不是滋味,「如果我讓醫學院花錢購置足夠的水管呢?能不能為醫學院增加一條引水通道?」
奧斯曼想了想,搖頭道:「有點麻煩。」
「什麼麻煩?」
「可用資金緊張,施工人員緊張。」
奧斯曼撤走了視線,緊緊盯著那些馬上要上談判擂台和自己廝殺搏鬥的傢伙們:「瓦薩勒一口要價460萬法郎,佩里耶兄弟要的更高,整整600萬,比其他公司高出30%,毫無還價餘地。下水道剛建成,還有一整套污水排放管需要建,哪兒還有錢干別的。」
卡維當然想大手一揮,說上一句「錢我來出」。
可惜個人存款、科研撥款和市政用款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卡維沒資格這麼說,也沒資格代表霍特這麼說。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小施密特和自己說的那件事。維吉尼亞成功說服了奧斯曼,讓他改變了主意。
維吉尼亞之於珠寶,那誰來之於引水系統呢?
不,不對,關鍵並不在引水系統,而在於錢!
卡維沒辦法給那麼多錢,那省錢呢?幫奧斯曼省下一大筆錢,再從這筆錢里支出一部分,引水進入醫學院的小工程不就可以完成了麼?
奧斯曼生活單調,油鹽不進,就連拿三也只能從大方針上限制他,無法改變更細緻的重建計劃。但那兩家公司不一樣,在商言商,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是完全可以被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