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母昨天晚上聽妹妹跟外甥女聯手告狀,心裡邊本來就憋著火,想聯繫姚蜜結果幾十個電話打過去都杳無音訊,那股子火氣就更勝了,今上午接完討債人的電話之後,她就跟被兜頭潑了一臉冷水似的,怒火暫時壓制下去,轉為對於事態未知的迷茫和急躁。
「你現在在哪兒?!」
姚母指甲緊緊扣住飯桌,語氣急迫:「今上午我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你欠了他們十萬塊錢,是真的嗎?!」
「……是,是真的,」姚蜜不安的停頓了一下,說:「本來只是幾千塊的,沒想到利滾利越來越多……怎麼辦,媽,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你問我我問誰?!」
姚母聽她承認了,眼前幾乎立即就是一黑,好半晌才緩過來那口氣兒,說:「姚蜜,這是你欠的錢,現在你反過頭來問我?你是拿我當冤大頭嗎?!」
姚蜜遲疑了會兒,說:「媽,要不我們就報警吧,這種高利貸根本就不合法……」
「你瘋了嗎姚蜜?」姚母被氣笑了,說:「做這個的要不就是後邊有人,要不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本身就是個流氓地痞,你把他惹急了是想叫他跟你魚死網破?你是不是誠心想害死全家人啊?!」
姚蜜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現在在哪兒?行了,什麼都別說了,」姚母頭疼的厲害,揉了揉太陽穴,不耐煩的說:「你先回來吧,電話裡邊也說不清楚。」
姚蜜弱弱的「嗯」了一聲,又問:「那媽,你今下午不上班了嗎?」
「你給我惹出這麼大的事情,我還怎麼上班?!」
姚母眉毛擰個疙瘩,沒好氣道:「快點回來就行了,問這麼多幹什麼!」說完她就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姚蜜看著手機頁面跳回到通話記錄,臉上表情也跟著淡了,原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說:「失望嗎?」
「有那麼一點吧,」姚蜜聳了聳肩,有些疲憊,又有點像是釋放了壓力似的舒了口氣,到原身邊坐下了:「不過,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原從口袋裡摸出來兩根棒棒糖,一根遞給她,一根自己拆開送進嘴裡,這麼過了一會兒,忽然說:「恨他們嗎?」
姚蜜含著那根棒棒糖,含糊不清的說:「這話你之前不是問過一次嗎?怎麼又問。」
原注視了她漂亮的側臉一會兒,說:「因為我覺得人類很討厭。」
姚蜜轉過頭去看他。
「自私,虛偽,愚蠢,這才是人類的本質,」原說:「匿名論壇上說的最多的是負面情緒,是貪婪,是愛欲,是扭曲而**的**,這就是畸形世界本身。」
姚蜜說:「哦。」
「『哦』就完了?你沒什麼別的想跟我說嗎?」原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會反駁我呢。」
姚蜜舔著嘴裡那塊棒棒糖,說:「原,你是不是也遇上了很不開心的事情?」
原微微一怔:「嗯?」
「我猜的,」姚蜜說:「我曾經也覺得這個世界很糟糕,一點光亮都沒有,不過……」
她伸手去捏了捏他臉頰,湊過去問:「糖甜不甜?」
原說:「甜。」
「那這個世界其實也沒那麼糟糕,對吧?」
姚蜜唇角向上一彎,笑容明媚:「開心點嘛,你看我之前都過得那麼慘了,現在不還是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那不是因為你有錢了嗎?」原看她一眼,說:「我要是現在走了,你還高興的起來?」
姚蜜:「……」
笑容漸漸消失。
這話說的太扎心了,她心臟也跟被針扎了一下似的,麻麻的疼。
姚蜜說:「我好心好意的安慰你,你怎麼這樣?」
原看著臉上的沉鬱模樣,積壓在心頭的那些陰雲忽然間散開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他說:「人類,現在我心情好多了。」
姚蜜把他的手撥開,沒說話,悶悶的別過臉去了。
原楞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去半蹲下身,注視著她說:「人類,你很好。你跟別的人類不一樣。」
姚蜜又把頭轉到另一邊去了。
於是原就跟著她轉到另一邊,誠懇的說:「對不起。」
「你怎麼這麼討厭,總是拿這個嚇唬我!」姚蜜有些生氣,還有些難以言表的委屈:「你要走就走吧,我又攔不住!」
原輕輕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姚蜜一直都知道遇上原是自己的幸運,成為首富、金錢圍繞更是無數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可這畢竟是從天而降、憑空發生的事情,就像沒有根的樹木一樣只能懸浮在空中,找不到任何依靠。
要是原忽然間走了呢。
那她就真是什麼都沒有,全線崩盤了。
但姚蜜還是想賭一把。
都是投胎做人,憑什麼她吃那麼多苦呢?
賭贏了當然很好,而即便是賭輸了,她所擁有的也不過是一腔孤勇,她輸得起。
可是當原說他可能會離開的時候,她還是會很難過,就像是做了一場美夢,但是有人掐著表看時間,最後告訴她你該醒了一樣。
理智上明白這場景其實隨時都可能發生,但是感情上接受不了。
姚蜜什麼也沒說,提著包大步往一樓電梯口走,原跟在後邊走了幾步,她猛地回過頭去,賭氣說:「你不要跟著我!」
原頓了頓,輕輕叫了聲:「人類。」
電梯現在正停在一樓,姚蜜伸手按了下就直接開了,她邁步走進去,看原仍然跟在後邊,就伸出手臂來把他攔住了:「你不許跟上來,快出去!」
她活了二十多年,早就知道應該怎樣摸爬滾打著生活,即便是在蜜罐子裡泡了幾天,也不至於喪失之前二十多年艱苦生活所賦予她的經驗和本能。
她有手有腳,不求大富大貴,養活自己總沒問題。
爺爺也說,姚蜜骨子裡有一股倔勁。
原嘴唇動了一下,原本想說句什麼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卻忽然一震。
人類嘴唇緊緊的抿著,眼睛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是眼淚。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很輕微,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電梯關上,他們消失在彼此面前。
姚蜜剛從電梯裡出去,眼淚就忍不住滾下來了,她抬手擦了一下,就聽對面防盜門「咔噠」一聲開了,姚母手裡邊拎著個垃圾袋子,看樣子是出來丟垃圾的,一見到她臉色就沉了:「你還知道回來?!」
姚蜜現在心情是真的低迷,根本都不需要演:「媽。」
姚母快走幾步去把垃圾丟了,又不想在樓道里大吵大鬧丟臉,一把拽住她把人拉進屋裡去了。
「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姚蜜坐在凳子上,姚父姚母坐在對面對她進行三堂會審:「那十萬塊你是怎麼欠的?那個電話又是怎麼回事?姚蜜,你到底是捅了多大的簍子?!」
姚蜜擦了擦眼淚,半是真情流露半是做戲的說:「我大三的時候不是生了場病嗎?那時候拿不出錢來,就借了校園貸,沒想到利息太高,越滾越多……」
姚母懷疑道:「生了場病?什麼病?」
「就是闌尾炎那次,」姚蜜手裡邊拿著張紙巾,垂著眼睛,說:「我有打電話給你的,你說家裡存摺存的都是死期,取不出錢,姚剛要去上海比賽,現錢都給他了。」
姚母聽得心裡一虛,忽然又冷笑起來:「你是在怨我咯?要不是我那時候沒給你錢就不會出這種事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姚蜜低著頭說:「我沒這個意思。」
姚母越看她越覺得心煩,站起來在客廳里轉了幾圈,說:「你爺爺呢?你怎麼沒問他要錢?我不信他手裡邊一點錢都沒有!」
姚蜜低聲解釋:「爺爺也不容易啊,我那時候剛問他要過生活費,怎麼好再開口呢,他年紀大了,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多少錢……」
「他有什麼不容易的?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姚母沒好氣的打斷了她:「在鄉下種著地,年年有吃有喝,而且還當了那麼多年兵,光補貼就不知道攢下多少,你聽他裝模作樣的哭窮!」
「明麗!」姚父臉上帶了點不贊同,說:「那是我爸,你說話客氣點!」
「你是在責怪我嗎?嚯,你們幾個姓姚的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外人啊?!」姚母一拍桌子,盛氣凌人道:「你要是覺得過不下去了,今天下午我們就去把離婚手續辦了,你們姚家這攤子爛事誰愛管誰管,我一句話都不說!」
姚父不說話了,姚母卻來了勁頭,進臥室翻箱倒櫃的找結婚證:「走,離婚,反正你也看我不順眼了是吧?咱們馬上去辦離婚手續!」
姚父一看她這個架勢就覺得頭疼,他又老實懦弱慣了,見狀趕忙過去把姚母拉出來,說:「我錯了行不行?你別生氣啊,不是說蜜蜜的事嗎,怎麼就扯到離婚上去了……」
姚母大獲全勝,氣勢就更足了,往沙發上一坐,說:「姚蜜,你自己說說吧,這件事你想怎麼解決?不管怎麼說我跟你爸都養了你這麼多年,一點福都沒享受到,反倒要跟著你受罪,你說我們冤不冤啊?」
姚蜜抬起頭來看著她,試探著說:「媽,能不能這樣,我先跟你借三萬塊錢還債,剩下的等我領了工資再還,這三萬我寫個借條,利息就按銀行那邊的來算……」
姚母簡直要被氣笑了:「就你那點工資,十萬塊要還多久?等你還清那十萬再來還我這三萬的帳,我還不知道化成灰了沒有!」
姚蜜看她手指頭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上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就知道她已經有了主意:「那您的意思是?」
「蜜蜜啊,不是媽不想幫你,而是家裡現在真的拿不出錢來了,」姚母嘆了口氣,坐到姚蜜身邊去拉著她的手,訴苦說:「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房子就這一套,車還是前幾年買的,存款都是死期,別說三萬了,就是一萬也拿不出來啊……」
一個夫妻雙方都在首都工作、而且沒有房貸車貸的家庭說連一萬塊流動資金都拿不出來,這就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了。
姚蜜看著姚母愁眉苦臉的面容,實在覺得諷刺:「那您說該怎麼辦呢?」
「我們沒有,但你爺爺有啊,」姚母用力在姚蜜手上捏了一下,暗示說:「他平時也沒什麼花大錢的地方,種地有錢,地方政府對退伍老兵也有財政補貼,你兩個姑姑時不時的去看他,肯定也偷偷給他錢,別說是一萬三萬,就是十萬他也拿得出來!」
一說到錢,她兩個眼珠子都在放光,親親熱熱的看著姚蜜,說:「蜜蜜,你爺爺最疼你了,你跟他說,他肯定會幫忙的……」
姚父姚母在公司里雖說不是高大上的經理總監,但也是混了二十多年的老鳥,夫妻倆每月能賺小三萬,又沒有房貸壓力,百萬家底肯定是有的,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惦記著姚爺爺那攢了一輩子的微薄積蓄。
說的難聽點,那是老人家的棺材本啊!
做兒媳婦的怎麼好意思去算計這點錢?!
姚蜜低頭看著那隻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真是一顆心都涼透氣兒了,然後她按下那股蒸騰的怒氣,扭頭去問姚父:「爸,你怎麼說啊?」
姚父左右為難了一會兒,姚母的眼刀就丟過去了,他梗了梗,遲疑著說:「你媽說的也有道理……」
姚母見姚蜜一個勁兒的磨蹭,心裡就有點不耐煩了,催促說:「這種事情就是要快刀斬亂麻,越早解決越好,蜜蜜你就別傻愣著了,趕緊給你爺爺打電話啊!」
姚蜜的嘴角慢慢的扯上去了,然後她說:「媽,在這之前我有件事特別想問你。」
姚母疑惑說:「什麼啊?」
「你能要點臉嗎?」
姚蜜看著她,認真的說:「你跟我爸工作了這麼二十多年,幾百萬不說,一百萬總能攢出來吧?爺爺手裡邊那十幾萬塊錢就這麼叫你惦記,豁出臉和良心不要都得弄到手?這錢用來買墓地你住著都不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