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欽在王府休養了三日,第四日,他以攝政王的身份,與刑部、大理寺共同審理太后、三皇子、衛國公府謀逆一案。
鐵證如山,太后、宋鉞於先帝在世期間私通,生下宋謹,後暗中策劃成王謀反,通過駙馬韓誠勾結匈奴,如今又謀害攝政王,特賜太后、宋鉞毒酒一杯。宋謹年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終身監禁于禁宮。
至於衛家,衛國公夫婦始終被太后蒙在鼓裡,並未參與此事,衛昭年少無知感情用事,被太后利用才衝動行刺,攝政王寬宏大量,看在姻親的份上,饒其死罪,只剝奪衛國公世襲的爵位,貶為庶民,自衛昭起,三代不可入朝為官。
國不可一日無君,翌日早朝,宋欽順應民心,登基稱帝,改年號建元。
而宋欽登基後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封景寧侯府長女唐瑜為後,命欽天監選吉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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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大婚不能輕率,各種準備前前後後怎麼也要兩個月,太快了難免有疏漏之處,也顯得皇帝對皇后不夠重視,所以宋欽再著急迎唐瑜進宮,這會兒也必須忍著,將婚期定在了八月十六。
這次大婚註定熱鬧,然而衛家卻不打算喝喜酒了,獄中出來不久,便過來辭別。
唐氏直接來梅閣找的侄女,唐瑜一聽說姑母一家要去蘇州,千里迢迢,從今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面,唐瑜萬分不舍,跪在唐氏身前,緊緊抱著姑母的腿,心酸不已。姑母一家都是被太后連累的,太后罪有應得,表哥卻是被太后利用才錯了傻事,她本有機會提醒姑母表哥遠離太后,可為了宋欽,她一直都在隱瞞。
現在宋欽稱帝,她是皇后,姑母一家……
「瑜兒,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不用自責,更不用覺得愧對我們。」唐氏太了解自己的侄女,輕輕摸著小姑娘腦袋,笑容慈愛,聲音平和,「瑜兒,其實姑母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們不死也要發配邊疆,哪像現在,不用再留在京城受眾臣排擠,不用再因為太后與王爺的爭鬥寢食難安,蘇州百姓富庶,風景秀麗,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你說是不是?」
「可我捨得您……」唐瑜抬起頭,貪婪地望著姑母。
「姑母會給你寫信的。」唐氏體貼地幫侄女擦淚,扶侄女起來,娘倆坐到床上說話,從為人妻子到為人母,唐氏恨不得想把她婚後所有的感悟告訴侄女。但二十多年的事怎麼可能一天就說完,千言萬語,唐氏用力抱住侄女,感慨道:「瑜兒,皇上愛重你,姑母知道你是個有福的,以後安心做你的皇后,不用惦記我們,知道嗎?」
唐瑜哭著點頭,知道姑母要走了,哭夠了,唐瑜擦擦眼睛,低頭道:「姑母,我想再見表哥一面。」那是她的表哥,他最終也沒有想過真正要害父親,唐瑜想當面告訴他,她不怪他了,只希望他早點放下。
「你表哥沒來,他說沒臉見你們。」
唐瑜震驚地抬起頭。
唐氏嘆口氣,握著小姑娘手道:「這樣也好,叫他一輩子愧疚著,總比讓他一輩子戀著你強。瑜兒放心,姑母會照顧好你表哥的。」什麼表哥表妹,其實大事上始終都是侄女在照顧兒子,假如兩個孩子性格換一換,未必會走到今日,有緣無分。
最後囑咐侄女兩句,唐氏回了前院,與丈夫並肩離開。
唐瑜去了梅閣後面的小花園。
小時候表哥常常來家裡做客,花園裡處處都有兄妹倆玩鬧的影子,唐瑜沒叫丫鬟跟著,一個人沿著青石小路慢慢走,走過一段路,那條路上的回憶就淡了下去,走著走著,到了盡頭,對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汪!」
一側突然傳來狗叫,唐瑜從回憶里驚醒,循聲看過去,看到一條黃狗顛顛地追在一隻嫩黃的蝴蝶後頭,蝴蝶轉圈飛,元寶繞著圈追,蝴蝶越飛越高,元寶跳了兩下,仰著圓圓的狗腦袋,執著地望著蝴蝶。
唐瑜輕笑,走向元寶。
元寶聽到動靜,回頭,瞧見主人,頓時忘了蝴蝶,咧著嘴朝主人跑去。
唐瑜蹲下,抱住元寶,低頭親了元寶一口。
她們都長大了,表哥走了,去了一個更適合他的地方,她呢,她也要去一個新的地方。
在那裡,有個男人在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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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帝後大婚。
唐瑜穿著繁瑣華貴的皇后禮服,頭上鳳冠比王妃鳳冠更重,餓著肚子在明黃色的鳳輿里顛簸了一路,終於來到鳳儀宮,唐瑜真的有點頭暈眼花了,全靠女官扶著才安然無恙地走到了皇帝新郎身邊,與他同拜天地。
拜完天地,皇上也要新蓋頭。
唐瑜腦袋不能低,低了鳳冠就得掉下去,只好垂著眼帘,大紅袖子底下,一雙纖細嬌.嫩的小手緊張地扣緊了裙擺。金秤桿探過來,紅蓋頭一點一點地被人挑起,亮光襲來,唐瑜心跳越來越快,連他的靴子都不敢看了。
不遠處傳來觀禮命婦的吸氣聲,三公主更是夸出了聲,唐瑜知道自己是美的,正要抬眼看看他,看看新郎見到新娘會有什麼樣的神情,耳邊忽然傳來他低低的輕語,「總算胖點了。」
唐瑜呆了,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地抬起眼帘。
宋欽彎著腰,俊臉與她相隔咫尺,鳳眼明亮,裡面全是驚艷。
唐瑜臉上一陣發燙,慌亂地又低下頭,接下來她整個人都是飄著的,旁人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與他交杯,與他完成所有新房禮節,直到他去赴前面的宴席,唐瑜終於重新掌控了身體,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平靜了,只覺得累,特別是脖子,被鳳冠壓得酸痛。
累得飯都不想吃,勉強用塊兒糕點填填肚子,唐瑜便躺到寢殿床上休息了。天不亮就起來忙碌,前後各種跪拜,唐瑜一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今天可以說是她身體上最累的一日,沾到床褥就睡著了,睡得特別香。
一直睡到夜幕降臨,才被女官叫醒,說是皇上要來了,叫她梳妝打扮。
唐瑜睡得都分不清白天黑夜了,迷迷糊糊坐了會兒,總算記起來了,趕緊去洗漱裝扮。
帝後成親規矩繁多,宋欽心急與自己的皇后纏綿,一進來就把閒雜人等都往外攆。他是皇上,誰敢亂勸,司寢女官、宮女、太監們乖乖退了出去,將這座喜氣洋洋的宮殿留給帝後。人都走了,男人目光越發火.熱,唐瑜身上發燙,低頭站在那兒,想躲,可她能躲哪去?
「瑜兒,我終於娶到你了。」宋欽大步來到她面前,張開手臂就將她拋了起來,真的是拋,唐瑜嚇得尖叫,好像下一刻就要撞到屋頂了,緊跟著又往下掉,宋欽大笑著接住自己的小姑娘,猶如第一次去郊外莊子接她那般,抱著她腿快步行至床邊,再毫不憐惜地將她丟了下去。
床上鋪著厚厚的喜被,倒在上面一點都不疼,只是心好像要跳出來了。
「皇上……」
她想喊他,求他緩緩,可他只給了她喊他的機會,猛獸般撲到她身上,嘴堵住她唇,手粗魯地扯她衣裙,唐瑜想要掙扎,然而餓了一天,這會兒後悔晚上沒多吃點也來不及了,仿佛只是轉眼間,頭頂的床架,遠處的桌椅,同時晃動起來。
一次又一次,他如貪得無厭的狼,歇了停,停了又歇。
唐瑜什麼都無法思考,她只想停一停,她一聲一聲地喊他,卻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麼。
罷了,隨他去吧,他一定是太想她,才會如此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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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睡著了,好像又做夢了,夢裡很靜很靜,漸漸的,她聽到了風聲,聽到了水聲,還有熟悉的腳步聲,踩在木板上,規律而動聽。
可她明明在床上,怎麼會有腳步聲?
唐瑜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月色,皎潔的月光傾瀉下來,遠處宮殿重重,近處湖水浩渺,而她的腳下,是一座浮橋,熟悉的花燈隨風輕輕搖曳,燈光柔和,與月色交相輝映。湖風有些涼,迎面吹來,吹走了她眼裡的朦朧。
唐瑜扭頭,果然看到了宋欽熟悉的臉,俊美地像神仙。
「醒了?」宋欽側頭,看著她笑。
唐瑜怔怔地看著他,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這樣安心地與他相處,什麼都不用想,不用想表哥,不用想父親,不用想太后。他不再是強行留她在王府的攝政王,她也不再是那個滿心愁苦無奈的唐姑娘。
現在,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呢,是她喜歡的人,心甘情願嫁的人。
唐瑜心是靜的,寧靜又愜意,還有一點點的羞澀,很多很多的甜蜜。
她不想讓他知道,所以她閉上眼睛,聲音前所未有的輕柔,「怎麼出來了?」
「不知道,就是想這樣,背著你出來走走。」宋欽看向前方,心情與那晚差不多,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跟她在一起,做喜歡的事,「瑜兒,你冷嗎?冷了咱們就回去。」
唐瑜搖搖頭,再次睜開眼睛,想看看夜色,目光落到他臉上,怎麼都移不開。
跟他做了那麼多次親密的事,她卻很少有機會真正的看他。
宋欽感覺到了,扭頭,對上她匆匆逃避的目光,幼鹿一樣,宋欽低低地笑,「怎麼不敢看了?」
唐瑜臉皮薄,腦袋扭向另一側,用行動告訴他,她才沒想看。
宋欽不拆穿她,繼續往前走,「瑜兒,喜歡這橋嗎?」
唐瑜看腳下的橋,點點頭,「喜歡。」
宋欽又問:「喜歡今晚嗎?」
唐瑜忍不住笑,悄悄地笑,「喜歡。」
宋欽嘴角也翹了起來,仰頭看夜空,十六晚上,皓月與星光爭輝,如她水眸盈盈,風清涼醉人,似她輕柔動聽的聲音。察覺她又小心翼翼地轉了過來,宋欽收回視線,偏頭看她,她眼睛還是那麼美,還不習慣光明正大看他,含羞帶怯。
宋欽抓緊機會,在她迴避前凝視著她問,「那瑜兒,喜歡我嗎?」
他問得認真,又很隨意,唐瑜只覺得湖風熱了,吹得她臉也熱了。
她閉上眼睛,不說話。
宋欽無奈又好笑,這個最會折磨人的妖精。
「皇上,你喜歡這橋嗎?」
耳邊有人輕輕地問,宋欽心跳漏了一拍,期待又不敢期待,故作平靜,「喜歡。」
「喜歡今晚嗎?」
「喜歡。」
接下來,隔了好一會兒,唐瑜才慢慢睜開眼睛,鼓足所有的勇氣,低低地問他,「那皇上,喜歡我嗎?」
宋欽停下腳步,放下她,將她擁到懷裡,額頭抵著她額頭,「喜歡,最喜歡,只喜歡。」
唐瑜煙波流轉,望著他溫柔似水的鳳眼,她勾住他脖子,踮起腳尖,發燙的臉頰擦過他同樣熱的臉,終於湊到了他耳邊,「我也喜歡,最喜歡,只喜歡。」
一輩子都喜歡。
湖風從兩人中間吹過,帶走了帝後無人可知的情話,卻帶不走他們擁在一起的身影。月光籠罩下來,明明是兩個人,影子投到橋上,卻成了一個,人越抱越緊,影子也越來越細,只有這座鵲橋默默地橫亘在腳下,橫亘在帝後最浪漫的記憶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