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蒼生,眾生平等。
這兩句佛偈曾為苦於戰火的雲夏百姓送來希望和安寧。
雲夏崇尚佛道已達極致,數千年來歷代王朝興衰更迭,唯有永寧寺屹立北方泰山,國寺地位無可動搖。
這一代主持淨玄大師德高望重,佛法高深,二十年前的雲夏之亂中傾全寺之力相助太祖韓子安平定戰亂,太祖感念其大德,封永寧寺為大靖國寺。
永寧寺後山,風景絕佳,數十年來卻極少有人踏足。
大片楓林將一間庭院籠罩,此處與世隔絕,時值深秋,清淨蕭索。
楓林中,潛行的侍衛隱藏在庭院四周,不時驚起飛鳥橫空,肅殺凜冽。
庭院內,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龍涎之香飄散在空氣中,入眼可見書桌上淮東石墨邊扔著一隻金絲翡玉筆,御供的江南絲綢被隨意擺在牆角,錦紋石棉地毯鋪滿整間書房。
若有人在此,瞧見此景定會驚訝萬分,如此典雅奢貴,比之內宮帝姬,亦不遑多讓。
「小姐。」一紫衣少女悄悄走進書房,帶著笑意朝窗邊女子走去:「殿下送東西過來了。」
話音剛落,立於窗邊的素衣女子迴轉頭,微皺的眉揚展,眼底俱是歡喜:「心雨,快拿給我。」
墨綠錦盒落在手上,還帶著山外的涼意,她急忙打開,一本泛黃破舊的古書端端正正至於其中,素衣女子嘆了口氣,有些失望,但仍是極高興的朝侍女擺手:「把箱子搬過來。」
心雨應了聲,入內室抱出一個木箱放在女子面前。
女子打開木箱,蹲在地上,撫摸了古書好一會才寶貝的放進箱子,笑道:「他果然沒忘記。」
「小姐,殿下記掛著您,每三月必送禮物過來,這都多少年了,從來沒有間斷過。」心雨話語帶笑,眼底帶著一抹羨慕。
高貴如斯、冠絕天下的大靖太子的鐘情,誰能不艷羨?
素衣女子雖未應答,眉梢間卻洗盡了剛才的頹散。
箱中數十個墨綠盒子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無論是送禮的人,還是收禮的人,看得出來都極為用心。
素衣女子眼角的喜悅還未及至眼底,甫一抬首,不經意間瞥見滿室華貴,瞳中神采黯淡下去。
自十年前被關進泰山,雖帝王賞賜從未間斷,奢華若比公主又如何?
她永遠都走不出這間庭院,見不到心心念念之人,韶華之歲受盡孤寂圈禁之苦,又有誰曉?
天下盡知,泰山永寧寺十年前只圈禁了一人,那便是帝家孤女帝梓元。
瞧見素衣女子皺眉,心雨心中一嘆,勸道:「小姐,您放心,殿下必不會讓小姐在山中苦等,等陛下想通,定會讓您回京的。」
「但願吧。」素衣女子苦笑搖頭,抱著木箱朝內室走去。
謀逆之家的罪女,即便當初再高貴又如何,十年前她被送進泰山的時候,早已不抱希望。
可是…腳步緩緩停住,女子垂首,凝視手中木盒,眼底的黯淡逐漸化為堅毅。
若有一日能為他之妻,縱使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
大靖秋狩乃皇室慣例,每年都會在西郊涪陵山舉行,屆時皇室宗親子弟盡出,世家子弟高門貴女同游,自十年前起,嘉寧帝便將秋狩統籌之權交予太子,不再親自前往,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任安樂閒在家中無聊到差點和樹上小鳥結為好友時,混跡帝都的苑書終於帶回了這個好消息。
是以秋狩這一日,苑書見到一清早換上騎裝吆喝著趕赴涪陵山的自家山大王,死活拽住那雙已經踏上馬車的墨紋流雲長靴鬼哭狼嚎:「小姐,那可是太子殿下代天舉行的秋狩,咱們沒有受到邀請啊!您前幾日才得罪了左相,他會給咱們穿小鞋啊!您都不知道京城言官武將怎麼說您……武將說您骨頭軟,有將軍不做要去大理寺做個出氣小官,言官說您鄉野粗婦也敢管帝都刑獄…他們都巴望著看您的笑話啊…小的風裡來火里去好不容易在晉南保了條囫圇命,您別幾下就給折騰沒了呀!」
任安樂低頭,看著忒沒出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苑書,板著臉朝門口杵著的黑臉漢子瞧去。
長青面不改色走過來,一把抓起苑書的後領,提小雞一般舉到任安樂面前。
苑書止住哭聲,愣愣看著任安樂。
苑琴趁著空隙鑽進馬車,端著本棋譜坐得舒舒服服,磕著瓜仁看戲。
任安樂橫了仍抓住馬靴的苑書一眼,苑書手一抖忙鬆開,狗腿的替任安樂拂乾淨靴上的灰塵。
任安樂眼底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隨即面色一轉,痛心疾首朝苑書看去:「蠻牛,讓你在京城摸了半月的水,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大靖秋狩四品以上朝臣家屬皆可參加,根本無需邀請,自十年前皇帝交給太子統馭後老臣更是去得極少,大多是年輕的將領及世家子弟。至於京城裡的傳言……」
任安樂輕哼一聲:「本將軍窩在府里他們曉得個屁,我親自前去,他們才會知道本將軍才華蓋世,非常人能及,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任安樂說完,直接抬腳把目瞪口呆的苑書踢到馬車外沿,吩咐她駕車朝涪陵山揚長而去。
馬車內,苑琴放下棋譜,朝斜腿橫臥的任安樂道:「小姐,京城傳言如此不堪,恐怕是有人推波助瀾。」
「左右不過是左相咽不下一口氣罷了,老人家氣量小,苑琴,咱們是年輕人,自當多擔待點,別失了氣度,讓人家笑話。」
任安樂打了個哈欠,朝苑琴擺擺手,滿不在乎。
苑琴忍住笑,半響後才脆聲回了聲『是』。
涪陵山腳千米平原之地,便是皇家秋狩之處,臨半山腰一望,便可瞧見草地上華麗帷帳遍布,左邊一眾士子談詩論詞,右邊則是各府貴女相聚談笑,居中大帳乃明黃色,明顯是執天子令的太子韓燁休於其中。
風高氣爽,著實是打獵郊遊的好日子,韶華公主素喜宴會,早幾日便起了出遊的興頭,怕出席的女眷少,便提前透出了風聲,是以這一日,大半個帝都貴女都盛裝出席,生怕拂了這位得寵公主的臉面。
此時,一眾貴女齊聚韶華公主的錦帳內談笑,大帳僅用一雪白紗帳遮住,燦若朝陽的少女輕笑淺眸的風景堪堪折了對面一城士子的風流。
「杜姐姐,你來得晚了些,若是早上半個時辰,便能見到太子殿下了。」刑部齊尚書家的月笙小姐瞧著端坐在韶華公主旁的杜亭芳,略帶稚氣的圓臉故意一皺,眉眼彎成一條線,露出揶揄又遺憾的笑意來。
她在貴女中年歲最小,性子嬌憨,平時便是個討喜的,這話一出,眾人循著她的目光皆掩嘴嬌笑。
被注視的女子著淺黃百褶長裙,面容端莊,舉止文靜,聽見眾女的笑聲,臉龐嫣紅。
京城裡傾慕太子殿下的貴女不少,卻極少有人能如杜亭芳一般堅持,她幼時便有才名,十五歲及屏後上門求娶之人不計凡數,卻在三年前的秋狩上對太子一見傾心,杜家家世不低,杜大人坳不過幼女,想著自家女兒入選東宮良娣的資格還是有的,便婉拒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求娶,等著三年一次的皇家大選。
「你這丫頭,別笑亭芳了,再過半年皇家大選,不如本宮替你挑個好夫婿,免得你眼光甚高,愁白了齊老大人的頭髮。」韶華見杜亭芳臉色緋紅,打趣著插過了話題。
齊月笙連忙擺手,嘟囔道:「公主殿下,我可不干,還是讓爹爹愁白頭髮去吧。」
眾女見齊月笙被捉弄,抿嘴輕笑,銀鈴一般的笑聲傳出錦帳,惹得對面的世家子弟不時觀望。
「也不知道那任安樂究竟是何般女子,竟然敢在朝堂上口出狂言,公主殿下,聽說前幾日任安樂入了宮,您可曾見到?」安遠侯府的小姐順著公主的意,不動聲色將焦點引到如今帝都風傳最廣的人身上。
半月來,晉南女土匪的傳言比比皆是,陛下將其調入大理寺的聖旨還未下,任安樂身上到底背著三品武將官銜,她們不便邀請她參加帝都貴女宴會,只得向韶華公主打聽。
此話一出,大半貴女伸長脖子朝公主看去,韶華見眾女翹首以盼的好奇模樣,笑道:「還能如何,最多不過就是個姑娘模樣,難道上慣了疆場還會變成大丈夫不成!」
這便是覺得任安樂粗魯成性,上不了台面了。
錦帳里的小姐何等聰明,一句揶揄話便明白任安樂沒入了這位當朝得寵公主的眼,俱都不再談及到她。
帳內貴女談笑之際,一匹快馬自圍場遠處奔來,凌厲氣勢掀起漫天塵土,駿馬長鳴聲引起兩邊大帳中人的注意,俱都抬眼朝來人看去。
馬上少年約摸十四五歲,眉目俊逸,身著淺白騎裝,遙遙而來,仿有端華之貌,惹得錦帳內一眾年歲小的貴女翹目而視,面帶羞意。
他身後跟著十幾匹駿馬,馬上青年大多垂頭喪氣。
「溫朔公子回來了,今日的頭籌想必又是他。」齊月笙伸長脖子朝外望,清脆的聲音一順溜蹦了出來。
「那是當然,自三年前開始,年輕一輩世家子弟的騎術便沒有人能越過溫朔公子去。」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話語讚賞。
「溫朔很不錯,皇兄極少看重人,倒是真的疼他。」韶華瞧了一眼已奔到大帳中間正欲下馬的少年,頗有些感慨。
眾人一聽,倒是極贊同韶華公主的話,溫朔公子在大靖帝都的鵲起的確是個無法逾越的傳奇。
不為其他,只因其乃太子親自教養,是大靖唯一一個在東宮長大的屬臣。
八年前太子出宮遊玩,遇北秦刺客劫殺下落不明,嘉寧帝聞訊震怒,封鎖京師下令搜城,三日後禁衛在一乞丐窩尋到重傷昏迷的太子和守著他的孤寡幼童,未敢私自處理,是以將幼童一起帶回等候嘉寧帝發落。
太子醒後聽聞此事,請旨將幼童帶回東宮撫養,嘉寧帝應允,自此,這幼童便留在了東宮,太子感念其恩,延請右相為其開蒙,並親賜名溫朔。
傳言乃溫仁冠雅,朔朗星辰之意。
太子對其看重,由此可見一斑。
三年前溫朔隨太子參加秋狩,驚艷絕倫的才情讓京城士子嗟嘆不如,騎術之高更是折了一眾青年將領的風頭,十二歲的少年橫空出世,短短半月便成了帝都新貴翹楚,更是惹得世家貴女爭相結交。
至於他默默無名的家世……此時還有誰會介意呢?大靖太子的救命恩人,未來天子的股肱之臣,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來,只要東宮地位穩固,溫朔未來的前途,遠超大靖任何一位世家子弟。
只是聽說…太子極為看重溫朔公子,曾有言會為其親擇正妻,如今溫朔公子尚還年少,便無人敢輕易提起此事。
觀望間,溫朔已下馬入了高台大帳,頓時,一眾少女臉上都露出遺憾的神色來,其中以齊月笙為最。
「瞧你們的模樣,再過一刻便是清算獵物之時,皇兄和溫朔自會出來,本宮將紗帳拉開,讓你們瞧個夠便是。」韶華見眾人神情,笑言保證。
雲夏自來女子地位頗高,民風不受拘束,再言對面皆是世家子弟,將紗帳拉開倒也無傷大雅。
一眾貴女聞言雖嬌羞,眼底也帶了期盼之意,錦帳內不一會便重歸笑語。
只是,無人得見,數百米外,一輛馬車毫不客氣的正以不速之客的姿態朝此處慢悠悠晃來。
諸位,作為邊疆山大王初入京城的投名狀,還請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