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容是對的。
董思顏的出現軟化了鶯鶯的心,讓她在病中也有了笑容。
雖然燕姬華的死給鶯鶯帶來不小的打擊,但她的女兒來到了她的身邊,小女孩軟軟糯糯十分聽話,五官綜合了爹娘的好相貌,呆呆萌萌的性子更是惹人喜愛。
鶯鶯總算如願了,心情大好的她身體沒多久也跟著有所好轉,認真將董思顏養在身邊精心照看著。
「女孩子可以花心但絕不可以渣,玩弄人家感情是不對的,不然會遭到報應。」
「思兒你以後絕不可以仗勢欺人哦,無論對待誰都要一視同仁,平日裡遇到弱小也要儘量幫助。」
「思兒你要善良,但要懂得區分善良和濫好心。」
病好後,鶯鶯差不多將自己兩世得來的經驗與栽的跟頭都教給了董思顏,好在董思顏乖巧聰明,不僅不覺得鶯鶯煩,還將她的話認真記在了心裡,偶爾還會一本正經的問問題。
一段時間過去,當董思顏和顧凌、周敏渡熟悉後,鶯鶯發現自家小女孩總是跟著兩個男孩子玩。她暗呼一聲壞了,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不曾傳授給董思顏,於是將人喊到了自己身邊。
「思兒,有件事你一定要記好哦。」
董思顏認真點著頭,聽到鶯鶯一字一句道:「世間好看的男子千千萬萬,越是相貌漂亮俊美的你越應注意。」
「一些看似溫柔好脾氣的男孩子,說不定是頭披著羊皮的狼哦。」
生怕思兒聽不懂自己指的是哪類男人,於是鶯鶯很貼心拿欽容舉著例子,千叮嚀萬囑咐著:「這種男人碰上記得趕緊跑,不然會被吃的連渣都不剩。」
董思顏聽得似懂非懂,只是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周敏渡。
而周敏渡聽著這些話沒什麼反應,視線與董思顏相撞,他很快彎著唇角看向殿門,董思顏循著他的視線也看向了鶯鶯身後,緊接著睜大眼睛話都說不利落了,結結巴巴喊著:「陛、陛下。」
「陛什麼下,思兒應該喚他姨夫。」
一般這個時辰,欽容都在御書房處理政務。鶯鶯沒想著欽容會忽然回來,輕捏著思兒的臉頰在背後說他壞話,「對,就是你姨夫這種最可怕。」
「看著像是頭溫順的小白羊,但內里毛髮黑的發亮,屬於狼群中最兇殘的那種。」
欽容站在殿門靜默聽著,許久後嗓音溫和出了聲——
「鶯鶯在教思兒什麼?」
鶯鶯身體僵住,沒敢回頭,她一把抱住思兒改了口:「當然了,披著羊皮的狼也有好狼,越是溫柔的狼愛上你就會待你越好,思兒要真有喜歡的狼,也可以大膽試試。」
欽容緩著步子走進殿內,拿起桌邊的茶盞輕抿,他望著鶯鶯似笑非笑,沒說話只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
當晚,鶯鶯就被口中的溫柔黑狼叼走了,果真被吃的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第四年。
明明是很危險的一年,而因為董思顏的出現,鶯鶯從初春到深秋都極少生病,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容。
這一年,欽容恢復了周子善景氏皇族的身份,還將周敏渡接到身邊親自教管,鶯鶯看出他的意圖,曾私下找過周敏渡談心,問他想不想站在這權利之巔。
周敏渡笑著答道:「陛下已經問過阿言這個問題了。」
「阿言認真想了想,只能說至少現在是喜歡的。」
周敏渡不過五歲,就算心思比其他孩子成熟,對於權勢也不是很了解。可欽容說他身上流了景氏的血液,天生嗜殺,最適合玩弄權術。
總之人生也沒過多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東西,周敏渡認真思考了番,於是就這麼應下了。
「小姑姑不用擔心,阿言現在一切都好。」
鶯鶯又怎能不擔心。
她又找來顧凌詢問這個問題,在得到一句『權勢能吃嗎』的反問中,她決定先暫時無視這朵蠢兮兮的小白花。
天氣說變就變,當這年第一場初雪來臨時,鶯鶯好轉的咳嗽又開始嚴重了。
最開始就只是咳,後來鶯鶯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有次她陪著三個孩子一起玩樂,笑著笑著忽然嘔出一口血,刺眼的顏色順著鶯鶯的下巴滴滴答答,鶯鶯怔怔抬手去擦,糊滿血液的臉頰把三個孩子都嚇壞了。
就是在那一天開始,鶯鶯能陪他們玩樂的時間少了,徹底入冬後她開始整日窩在房中閉門不出,後來日日纏綿於病榻,有時三個孩子趴在榻頭陪她說話,鶯鶯控住不住就睡了過去。
又一次,顧凌正說著皇城中的熱鬧事,榻上呼吸聲漸緩,鶯鶯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
周敏渡示意顧凌別說了,顧凌含笑的面容瞬間落敗,垂頭喪氣道:「小姑姑怎麼又睡著了……」
「她近日睡好多,也不出門陪我們玩了。」
其實他們三個心裡都清楚,他們的小姑姑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很厲害,自此周敏渡時常聽到爹娘的嘆息,顧凌的爹爹顧凌霄,更是在來金殿看過鶯鶯後,不止一次紅著眼睛回府。
「小姑姑一定會沒事的。」
顧凌抽了抽鼻子開口,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董思顏和周敏渡,找著理由道:「裘郁叔叔不也天天臉色蒼白經常咳血嗎?前段時間那麼熱的天他還裹披衣,照樣不耽誤他罵我。」
輕微的腳步聲漸近,周敏渡回頭看到了欽容。
見顧凌毫無所覺依舊在絮絮叨叨,他拽住他的袖子道:「別說了,小姑姑需要靜養。」
左手顧凌右手董思顏,周敏渡一手抓一個拉著他們往外走。他們三個雖然在鶯鶯面前肆無忌憚,但打從心底里都有些畏懼欽容。
顧凌乖乖閉嘴隨著周敏渡離開,董思顏步伐慢了拍,女孩子家心思極為敏感,在經過欽容身邊時沒忍住抬了頭,匆忙間只看到他俊美淡漠的側臉,白的像紙。
褪去一身華貴龍袍,他只著了一身錦白緞袍。烏黑的發披垂在身後,他長身直立就這麼一動不動,站在榻邊望著熟睡中的人。有束束的暖光透過窗牖打到他身上,男人身邊一半明媚一半陰暗,看起來落寞又哀傷。
吱——
沉重的殿門在思兒眼前閉闔,思兒鼻子發酸,忽然難受的厲害。
。
當第五個年頭來臨時,鶯鶯開始出現長久昏睡的症狀。
有時她能睡半日,有時則一日不醒,有次她睡了兩天兩夜未醒,最後是被欽容過度用力的擁抱勒醒的。
睜開眼睛,清靜的金殿內跪了一地御醫,四周飄散著淡淡的血腥氣,鶯鶯腦袋昏沉渾身無力,窩在欽容項窩中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並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欽容黝黑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隔了好久才輕扯唇角,用溫熱的臉頰輕蹭著她的臉頰道:「沒事,只是有隻小懶貓睡了太久,孤很是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她一睡不醒。」
鶯鶯的確也到了該一睡不醒的時候了,這一年沉寂許久的系統忽然出現,催促著鶯鶯快些完成任務。
【五年已是極限,這具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其實系統也想再留給鶯鶯一些時間,可眼看著她一日比一日虛弱,它怕不等欽容動手這具身體就先撐不住了,若是如此他們將功虧一簣。
鶯鶯沒有了選擇,於是這日趁著甦醒整理起自己的藏寶庫,從裡面翻出一把精緻漂亮的匕首,是早年欽容送她的生辰禮物。
「三哥哥,我送你一件禮物好不好?」
將匕首放入禮盒中,鶯鶯包好送到了欽容面前,她雙手拖著禮盒示意欽容打開看,欽容照做,在看清盒內的東西後整個人僵住。
「這不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嗎?」欽容將自己的手從禮盒抽回。
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他揚著唇笑,「孤送出的東西,從不收回。」
鶯鶯自然懂,「所以還需三哥哥再將它重新送給鶯鶯一次。」
只是怎麼送呢?
啪——
不等鶯鶯解釋清楚,鑲嵌著寶石的禮盒被揮落在地,連帶著盒內的匕首也被摔出。
鶯鶯望著地面輕眨眼睛,她保持著雙手拖盒子的字數,隔了好久才緩慢放下,輕輕喊著人道:「三哥哥。」
「……我的時間不多了。」
五年看似短暫,可這五年時間也是她多得來的,前世這個時候她的屍體早已化成灰燼。
「這是最後一件任務了。」
「我不可以失敗的。」
鶯鶯恨死了這樣百般逼迫欽容的自己,她用手捂住臉頰嗚咽出聲:「我只是想入輪迴。」
「三哥哥你懂嗎?」
「若我不入輪迴,你將再也見不到我。」
前世醉酒那次她就同欽容說過了,別人死了都可以入輪迴轉世再生,可她不行。
她沒有實體不人不鬼,輪迴不了也失不了記憶,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親人、愛人入輪迴,再換得一個新的身份把她忘記。
這樣實在太殘忍了。
這一世他們快樂過,或許最終的結局痛苦,但鶯鶯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下一世。
系統已經對她承諾,她與欽容在下一世一定會再相見,到時候鶯鶯就只是鶯鶯,一個有血有人真實的人,可以陪著他一起入輪迴的人。
……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啊。
欽容又如何不懂鶯鶯的心思。
他閉了閉眸將人抱入懷中,沙啞著道:「再給孤……多留一些時間。」
他捨不得就這麼放鶯鶯離開。
「我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情,也請你為了我再多撐一些時間。」
鶯鶯喜歡北域的雪,欽容想陪她再看最後一場雪。
入冬。
當初雪來臨時,金殿內栽種的紅梅妖艷似血,鋪在雪地中的花瓣如同一滴滴鮮血。
鶯鶯強撐許久很多次都以為自己要熬不住了,這天醒來她一改虛弱忽然有了精神,被欽容喚醒時去勾他的脖子,聽到欽容溫柔道:「外面下雪了。」
「鶯鶯想去看看嗎?」
鶯鶯愣愣看向了窗外,盪出一抹笑容道:「好。」
殿外銀裝素裹,兩人出來時大雪還未停。因為欽容的吩咐,院中積雪鋪了厚厚一層並未有人打掃,鶯鶯蹲下身在雪地中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一筆一划寫下欽容二字。
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她今日盛裝打扮特意換了身漂亮的紅裙,裙擺在雪地層層盪開,像一朵盛開的紅梅。
欽容攬著人坐在雪地間,他輕輕抬起鶯鶯的下巴吻干她面上的落雪,鶯鶯笑著對他伸出手,「三哥哥該把生辰禮物還給我了哦。」
欽容最後一吻落在鶯鶯唇瓣,低低道了聲好。
滴答滴答——
不知哪裡飄來的紅梅花瓣掉落在地面,殷紅的顏色囂張侵染著雪地。
鶯鶯好像是又累了,她越來越無力倚靠著欽容,眼睛緩慢輕眨著,一身紅衣在寒風中越發紅艷,唇瓣輕勾卻一直在笑。
最後一下。
鶯鶯眼睛緩慢閉上再也沒有睜開,欽容自身後擁抱著人,他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間,目光落在遠處的天際上。
「鶯鶯。」他似感覺不到般,還在溫柔喚著懷中『沉睡』的小姑娘。
「你抬頭看看,看看它們有多美。」
在這種大雪天,漫天紅霞正在鋪天蓋地襲來。
欽容保持仰頭的姿勢,他望著紅色天空望著望著就輕笑出聲,哄孩子似道:「真的……不想抬頭看看嗎?」
「嗯?」
這樣的血色天空,他前世曾抱著鶯鶯的屍體看過無數遍,未有一次能將沉睡中的她喚醒。
這一世,
他依舊要等不到他的鶯鶯抬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