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好大郎,你終於肯喚賤妾一聲阿娘了,娘……死了都值!」薛姨娘幾乎是半掛在李中易臂彎里,一會低泣,一會又笑,如顛似狂。
李中易劃越時空附身李家已有多月,薛姨娘的心病,他大致知道一些。
這副皮囊的舊主人,為了討好家世顯赫的嫡母,故意對生母薛姨娘異常冷淡,經常當著很多下人的面喝斥辱罵薛姨娘,整得她灰頭土臉,痛不欲生。
家主李達和雖是醫官,卻也學足了士大夫的典型做派,對於後宅之事不聞不問或是裝聾作啞。
丈夫不管,親兒子惡語不斷,這薛姨娘的日子,可想而知的艱難。
由於急著逃命,三個人的速度並不慢,可誰曾想,他們剛到後門口,就見一大群凶神惡煞一般的軍將,大呼小叫著從門外湧入。
「大郎,你快些翻牆出去,娘親擋住他們……」
危急關頭,薛姨娘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滔天勇氣,居然挺身而出,張開嫩弱的雙臂擋在了李中易的身前。
「小的們,都給老子把招子放亮了,連一隻螞蚱都不許跑嘍……」李中易聽見牆外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不由輕聲低嘆,翻牆逃走顯然已成幻想。
衝進後門的軍將們在軍官的吼叫聲中,用刀槍將他們三人逼到了牆邊一角。
面對著寒光四射的殺人兇器,薛姨娘明明怕得要死,嘴唇發烏,渾身瑟瑟發抖,卻依然遮護在李中易的身前。
剎那間,李中易的心田之間最柔軟的部位,被一股巨大無匹的力量擊中,渾身上下,暖流四溢。
「阿娘,我是男兒。」李中易笑望著薛姨娘,神情堅毅,雙眼裡透露出的意思異常明確,他是男子漢,必須站出來。
「大……大郎……」薛姨娘惶急地想要拉住李中易,李中易已經不動聲色地跨過薛姨娘,用略顯瘦弱的身軀將她和瓶兒擋在了身後。
軍將們控制住了宅子之後,並沒有對李中易他們動粗,只是冷冰冰地盯著他們。
不大的工夫,前門那邊傳來接二連三的吆喝聲,「中使到!」
「快點,快點……」在軍將們的刀槍威脅之下,李中易等人被驅趕到了正廳之前。
一位白面無須的宦官,手捧詔書,昂首立於台階之上。
也許是看見李中易肩頭的大包袱,那宦官皮笑肉不笑地問:「汝等倒是早有準備吶,是想走親戚咧,還是想串門子呢?」
牆倒眾人推,真乃是至理名言。
這宦官分明是想取笑於他們,藉以作樂,效靈貓戲鼠之故事爾。
對於這種程度的調侃,以李中易的見識和閱歷,只當輕風拂過兩耳。
李中易輕咳一聲,吸引到宦官的注意力之後,方笑道:「剛欲走親戚,不想尊使駕到,在下招待不周,還望尊使莫要見怪。」
「咦……」宦官頗有些驚異地打量著李中易,他不過是勝券在握的戲耍罷了,卻不料階下的小子竟有如此膽量,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尊使既是齎詔而來,何不稍待片刻,容在下擺設香案,恭聆聖意。」李中易克制住心下的恐懼和慌亂,彬彬有禮地衝著那宦官深深一揖。
直到現在,李中易依然只知道父親李達和替貴妃治病,治出了大毛病,卻完全不清楚其中的內情,他眼下最需要的是時間,以便仔細琢磨甚至是打聽清楚此事。
那宦官本不欲應允李中易的要求,無奈,朝廷對於接詔的流程有著嚴格的規定,確須擺設香案。
宦官游目四顧,視線掃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軍將們,他轉念一想,反正人已經被控制住了,這已經煮熟了的鴨子難道還能飛走不成?
「嘿嘿,雜家眼裡揉不得太多沙子。小兒輩,你乃是庶子,擺設香案接詔,恐怕還輪不到你嘍。」宦官奸笑數聲,突然厲聲喝道,「來人啊,都帶上來吧。」
「喏!」在軍將們的呼喝聲中,李中易赫然看見哭哭啼啼的嫡母曹氏,和面無人色的二弟李中昊,被人推推搡搡地押解過來。
李中昊原本還算俊秀的面龐上,赫然留有幾道刺目的血痕,灰頭土面,頭髮披散,活象個瘋子,那裡還有半分李家嫡子的氣派?
在眾人的注視下,也許是因為私下偷跑的愧疚,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李中昊始終躲避著李中易的視線,不敢與之對視。
李中易一看見嫡母和二弟也被抓了,頓時有些明白,父親李達和出事的消息,能夠及時的傳到家中,很可能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圈套。
想想也是,李家不過是區區從六品下的侍御醫之家,宮中出的大事,如果不是有心人的安排,怎麼可能如此之快就傳到家中呢?
「李家二郎,還楞著幹嘛,趕緊的擺設香案,接詔吧?」宦官洋洋自得地瞥了眼李中易,神態之中頗有些不屑。
在後世的紅色高牆之內,類似跟紅頂白,落井下石的屁事,李中易見得太多,自然絲毫不以為意。
宦官連聲催促李中昊,李中昊整個身子抖作一團,活象得了傷寒的病人,一個勁地打擺子,好容易才磕磕巴巴地顫聲說:「一切……一切聽憑大兄做主。」現場一片譁然。
瓶兒氣得俏臉發紫,她渾然忘記了恐懼和身份,嬌聲喝道:「家裡的便宜被你們占盡,這倒霉的事卻都要大郎君頂著,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李中易暗暗搖頭不已,他這個弟弟從小嬌生慣養,沒經歷過風浪,這爛泥終究扶不上牆。
「尊使,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由在下代其勞吧?」李中易上前半步,恭敬地一揖到地。
那宦官抬頭看了看即將西下的斜陽,又看了看神態自若的李中易,猶豫半晌,終於點了點頭,說:「快些使人去辦,小心耽誤了時辰。」
李中易絲毫也不耽誤工夫,扭頭吩咐瓶兒:「趕緊去找管家尋香燭來,莫要忘了將香案擦拭乾淨。」
瓶兒應聲欲走,李中易抬手攔住她,問道:「去做何事?」
「去……去找管家……」瓶兒不過是個深宅婢女,遇上今日這種塌天大事,哪能不心慌意亂,難免會出紕漏。
李中易慶幸自己的謹慎,他緊緊地盯著瓶兒,一字一吐,將剛才的吩咐完整地說了兩遍。
「不要慌,去吧。」李中易確認無誤後,溫和地打發走了瓶兒。
宦官衝著階下呶了呶嘴唇,兩名軍將當即跟了上去,押著瓶兒去辦事。
「尊使,炎日照人如虎,不如到廳中小憩片刻?」李中易緩步走到階下,隔著數名全副武裝的軍將,向那宦官發出善意的邀請。
「不必了!」宦官斷然拒絕了李中易的請求,「你且退下。」
儘管隔了幾米遠,但李中易的鼻內依然嗅到一股子夾雜在薰香之中淡淡的尿騷味,他暗暗點頭,這就對了!
李中易靠近宦官的目的,就是想確認家傳醫史中的相關記載,是否真實可靠。
上輩子,李家的祖上曾經是清廷太醫院頂兒尖的御醫——左院判。據家史記載,康熙時的大太監魏珠儘管權勢顯赫一時,卻因為那話兒被閹,始終有個尿不盡的老毛病無法克服,必須大量的使用香料,以遮蓋住尿騷味。
後來,李家的祖上因為犯了事,給梁魏珠獻上一個可以顯著抑尿的偏方,這才保住了性命。
院中滿是戒備森嚴的軍將,李中易顯然不可能和曹氏、李中昊私下裡有所交流。那麼,要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只能從眼前的宦官身上打開突破口。
只是,這宦官既然被割了那話兒,心理上面難免有些**和忌諱,如果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戳其短,那也太過愚蠢。
雖然,史書說,宦官沒有不愛錢的。這種要命的時候,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是,李家雖然有些錢財,卻都掌握在嫡母曹氏手上,李中易不知底細,自然無從下手。
就在李中易著急上火的時候,他眼前猛地一亮,李家有半株七十年以上的高麗參。
李達和有次喝多了,曾經失言,那半株高麗參乃是無價之傳家寶,為了保險起見,一直藏在祖祠案桌的活動地磚下邊。
打定主意之後,李中易沖那宦官恭敬地說:「稟尊使,家中尚有祖上傳下來的七十年高參麗,這高麗參乃是神藥……」他故意停在半山腰,想看看那宦官的反應。
根據醫史記載,古人對於高麗參的功效,一直有著許多可笑的誤解。這個時代的高麗參,簡直被吹捧成了活命仙草,就和後世有人宣揚生吃茄子可以包治百病,一樣的可笑。
「什麼?什麼?七十年的高麗參?」那宦官失聲發問,驚喜交加地瞪著李中易。
「在下安敢欺瞞尊使?」李中易加重語氣,給出了異常肯定的答覆。
那宦官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著李中易,眼珠子一陣亂轉,臉色變幻無常。
「請尊使移步正廳,容在下細細道來。」李中易不敢拖延,及時地向那宦官遞出台階。
那宦官猶豫再三,終究抵擋不住仙藥的**,他當即換上一副笑臉,和藹地說:「既然大郎誠心報效君上,到時候,雜家替你美言那麼一番,朝廷倒是極有可能法外開恩。」
李中易暗暗好笑,這宦官只不過是為了將那高麗參騙到手罷了,所謂的許諾哪有絲毫誠意。
這種程度的忽悠,對於在後世混跡於紅色高牆之內的李中易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尊使,請!」李中易不敢耽誤寶貴的救命時間,搶先出手,恭恭敬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宦官滿面笑容地領著李中易進了正廳,各自坐定,略微寒暄了幾句,就探身問李中易:「賢侄,不知那高麗參,現在何處?」
好傢夥,居然連稱呼都改得如此肉麻,不就是半株高麗參嘛,請問,節操幾文錢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