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府乃京城西北的京畿重地,有駐軍五萬,由鎮遠侯裴政掌管。二十歲的裴景寒也有職務在身,大多時候都會去軍營里,不過身為世子,他不必如其他官員那般必須按時按點地守在軍營,偶爾偷偷懶,或是賦閒在家,或是出門會友,底下的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幸好只是偶爾。
晨光熹微,目送裴景寒一身官服離開了冷梅閣,凝香輕輕舒了口氣。
她最喜歡裴景寒出門了。
「瞧你,好像教書先生走了一樣。」素月笑著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怕他。」凝香認真地看著她回道。
上輩子素月只問過兩次她對裴景寒的心思,第一次凝香以為素月發現裴景寒對她的好了,有些心虛,說自己無意當姨娘,素月應該沒有信。第二次是裴景寒輕薄她,被素月撞見,當時素月已經是裴景寒的人了,她又問她喜不喜歡裴景寒,凝香哭著說不喜歡,素月只是冷笑,還諷刺她有手段。
凝香不懂素月為何會那樣想,她只知道,這輩子有什麼話她都要告訴素月,說的明明白白,不再讓素月誤會,不再鬧得兩人形同陌路,一直情同姐妹,她才有機會勸服素月攢錢贖身。
素月錯愕,對上凝香急於證明什麼似的眼神,她撲哧笑了,挽住凝香胳膊往裡走,「怕什麼,他又不會吃了你,走吧,天越來越暖和了,咱們把屋裡好好收拾收拾,厚衣服都要收起來了。」
凝香喜歡這樣的親近,想到上輩子這時素月已經開始疏遠她了,再偷偷瞧瞧兩人親密挽著的手臂,心就跟頭頂二月藍汪汪的天空似的,萬里無雲。
姐妹倆將耳房徹徹底底收拾了一遍,忙完都出了點汗,洗過臉後,坐在耳房門口看牆角的梅花。
「你手裡還有多少錢?」素月突然問道,「買地花了不少吧?」說著又從手心捏起一顆五香味的瓜子,熟練地磕了起來,偏著腦袋看她,狐狸眼中流轉著天生的風流嫵媚。
凝香也在嗑瓜子,輕聲道:「還好,我以前給大伯母的錢她都幫我攢起來了,我只補了五兩,現在還有六兩……」
「那再有十四兩就能贖身了啊。」素月垂下眼帘,用她塗著蔻丹的指甲將肥肥的瓜子仁從兩片瓜子殼中拿了出來,送入口中。
凝香點點頭,「再攢一年多就夠了,世子已經二十了,今年差不多就會定親吧,明年娶親,咱們就去找世子夫人說……對了,你手裡有多少錢?不是我說你,現在你要攢錢,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了。」
意有所指地掃了眼素月頭上的絹花。
她三年的月錢要還債養家,素月幾乎都用在打扮自己了,手裡恐怕還沒有她的錢多。
素月毫不知羞,抬起腦袋得意地道:「我有七兩,比你多,你沒資格管我。」
凝香氣得想笑,跟她算帳,「我剛花了五兩買地,你好意思跟我比?」
素月不管,咬定自己錢多,兩人正爭執,一個小丫鬟突然轉了過來,遠遠地朝她們招手,「兩位姐姐還在那兒磨蹭什麼啊,輪到咱們去繡房量尺寸了!」
侯府下人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穿,年紀大的無需重複量,像她們這種還長個子的就得一年量一回了,免得衣裳不合身,穿出去丟侯府的臉面。
「都怪你,害我差點忘了!」素月立即跳了起來,邊往那邊跑邊笑著使喚凝香,「我先去了,你收拾完東西趕緊追上來!」
她聲音輕快,凝香無奈地搖搖頭,收好瓜子板凳,再帶上門,也有點興奮地去了,然後就見素月站在院門口等她呢,桃紅褙子白底裙兒,俏生生的比梅花還要好看。
位於鎮北侯府西側的繡房,此時十分的熱鬧,其他院子裡的丫鬟們早早過來等著了。
素月凝香在裴景寒身邊做事,在侯府眾丫鬟眼裡的地位幾乎只比老太太夫人那邊的差,當然有人羨慕她們,也有人嫉妒,兩人一路往裡走,聽到不少閒言碎語。
素月恍如未聞,親昵地挽著凝香胳膊。
凝香聽得次數太多,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做不到素月那般言笑晏晏。
繡房裡,管事萬姑姑見她們倆來了,立即笑容滿面,親自接過小丫鬟手裡的尺子招呼道:「這兩朵花可算來了,過來,讓姑姑看看你們又長了多少。」她是做衣裳的,誰要是把她做的衣裳穿的好看了,她就喜歡誰,再給她們做衣裳時也會多用點心思。
「怎麼過了一年,姑姑好像更年輕了?」素月先走了過去,無比認真地端詳萬姑姑。
「就你嘴巧。」萬姑姑輕輕用尺子拍了小姑娘屁股一下,讓她伸開手臂。
素月乖乖照做。
萬姑姑先量胳膊腿,最後量胸口時,滿意地點點頭,細聲夸道:「素月越長越像大姑娘了。」好容貌好身段,怪不得世子挑大丫鬟時會一眼看中,那些男人啊,要的不就是看著順眼摸著順手?
量完素月,就該凝香了。
凝香有點緊張,因為萬姑姑每次量到胸口時,都會說點羞人的話。
小姑娘臉紅紅的,呵氣如蘭,更是極品,萬姑姑一個女人都被她弄得有點心跳不穩。什麼樣的姑娘最勾人?青樓里大膽熱情的頭牌或許能讓男人著迷一時,但他們私心裡肯定更願意調.教這種愛害羞的,越害怕越想躲,欺負起來才越刺激。
「別看凝香小素月一歲,這兒可是一點都不輸素月呢。」量好了,萬姑姑竟戳了下凝香胸口。
凝香瞬間被鬧了個大紅臉。
黃昏時分,裴景寒帶回來一對兒紅珊瑚樹,問她們,「這個給夫人當生辰禮,你們覺得如何?」
二月二十九是夫人杜氏的生辰,只差五天了。
兩顆紅珊瑚瑩潤剔透,宛如玉質,素月笑著夸好。
凝香心裡卻是一驚。
前世杜氏慶生,裴景寒送的就是這對兒紅珊瑚樹,除了珊瑚樹,他還準備了一條紅珊瑚手串,送她的。那晚他喝了點酒,她服侍他更衣時他突然從懷裡摸出手串送她,凝香扭頭拒絕,他不高興,然後,強迫地親了她,還讓她回家時好好考慮清楚。也就是自當晚挑破後,他言語舉止上越來越露.骨。
「凝香不喜歡?」裴景寒見她盯著珊瑚樹發呆,試探著問道,真不喜歡,他換個東西給她。
凝香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讓他不送她手串的理由,皺著眉頭瞅瞅珊瑚樹,故意小聲道:「世子不是說珊瑚是海里蟲子變的嗎?那,夫人會不會害怕……」
素月沒忍住,低頭笑出了聲。
裴景寒也忍俊不禁,笑她道:「就算是蟲子也是死蟲子……算了,就不該問你,長順,抬到庫房去,記得派人盯著點,免得它們長腿跑了。」
這就是明顯打趣凝香了。
凝香裝作不好意思地低頭,心裡還是不安。
到了二十九這日,裴景寒去杜氏那邊用席了,凝香與素月留在冷梅閣。
「怎麼不吃啊?」素月見她對著兩盤菜發怔,晃了晃手道,「難得今天加了菜呢。」
凝香回神,找藉口道:「我,我想家了。」
「明天就回了,有什麼好想的。」素月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夾了顆魚丸給她。
凝香朝她笑笑,結果吃魚丸時因為走神,不小心咬到了嘴唇,疼痛剛剛襲來,凝香腦海里突然冒出個念頭,她狠狠心,更用力地咬了下去,咬完了才驚叫一聲。
素月抬頭,就見她下嘴唇流了一片血。
「你怎麼搞的,又沒人跟你搶,吃那麼急做什麼。」嘴上數落著,動作可沒停,急急摸出乾淨的帕子,遞給凝香讓她擦嘴。
凝香搖搖頭,拿出自己的帕子,漱完口去照鏡子,破了好大一塊兒皮,稍微抿抿嘴,就還有血冒出來。素月在一旁看著,心疼地不行,勸她道:「算了,今晚你睡這邊,我過去伺候世子。」
凝香剛要答應,轉瞬一想,裴景寒今晚肯定喝酒了,萬一也輕薄素月怎麼辦?她咬破嘴唇,裴景寒又不是沒碰過女人,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到對著這樣的嘴唇動心思。
「不用了,一點小傷,不礙事的。」凝香笑著婉拒了素月的提議,說完怕她多想,趕緊又補充道:「明後天又要累你替我當值,今晚還讓你替我,我實在過意不去。」
「好吧。」素月還盯著她嘴唇呢,「那你注意點,從現在開始不許抿嘴了。」
凝香被她逗笑了,一笑就扯到嘴唇,疼得她吸了口氣,換來素月幸災樂禍的笑。
夜幕降臨,裴景寒回來了,一身淡淡的酒氣。
凝香與素月一起服侍他,進了明亮的屋子,裴景寒很快就注意到了凝香嘴唇,「怎麼弄的?」
凝香低頭,一邊替他脫靴子一邊尷尬道:「吃飯時不小心咬的。」
裴景寒笑了,笑聲低沉悅耳,盯著小姑娘紅潤的嘴唇看了會兒,他扯扯中衣衣領,看向了抱著他換下來的衣裳準備出門的素月,「凝香受傷了,今晚素月守夜。」
素月愣在門口。
裴景寒鳳眼含笑望著她,燈光里,那隱含溫柔的眼神,醉人心神。
素月回神,抱著衣裳朝床前走了過來,「那凝香早點歇息去吧,我來伺候世子。」
凝香不想自己吃虧,但也絕對不希望素月因為她提前成為裴景寒的人,「不用……」
「去吧,讓素月來。」裴景寒再次道,不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