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宮西園,一處偏殿之中。
皇帝、太子和皇貴妃,甚至是小透明二皇子,此時全都被關在這裡。
此時的他們再也沒有了平時的光鮮亮麗,反而灰頭土臉,鬢髮凌亂,身上也只隨便套著晚間匆忙出門的單薄寢衣,看上去狼狽極了。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薛海自殿外走了進來,鮮血滴答自他刀鋒上滴落,還有不少血滴噴濺在他漆黑的玄甲和冰冷的臉側。他眸中未散的殺氣如幽霧升騰,整個人看上去直如地獄之中追魂索命的鬼神。
他的到來帶來了一股涼風,只著單薄寢衣的幾人在冷風中被凍得瑟瑟發抖。
皇帝原本因為恐懼而暈乎乎的頭腦,也總算在冷風中清醒過來,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瘋狂運轉。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眼睜睜目睹了一場前所未見的屠殺。面前這個男人大搖大擺用皇帝的名義將一眾皇室宗親哄騙入宮,之後便二話不說將之殺了個精光。真是肆無忌憚到了極點!可憐那些被哄騙而來的宗室子弟,到死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隨後幾人就被關到了這裡。
聯想到突然到來的北焰軍,明顯掌握了北焰軍大權的五皇子,還有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皇帝亂糟糟的思緒總算是被捋成了一條線。一個答案在他腦海中清晰浮現。
——五皇子姜弘想要趁機篡位!
薛海並不知道短短時間裡皇帝腦補了多少,他慢條斯理走過去,一寸寸抽出了手中長刀,雪亮的刀鋒反射出凜凜寒光,照在他冰冷的雙眸里。這讓殿中幾人愈發惴惴不安。
他居高臨下,目光肆無忌憚在幾人身上掃動,像是隨時準備捕獵的猛獸,下一刻就會露出爪牙。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思路一打開,皇帝倒也不像之前那樣害怕了。他眉關緊鎖,昂然從地上站起身來,凌厲的目光逼視而出,難得有了幾分帝王威儀。
「如此肆無忌憚屠殺宗室,便是姜弘也保不住你!」
他口中的姜弘正是五皇子的本名。
儘管此前薛海的瘋狂行徑讓他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但冷靜下來皇帝心中卻是大定。他絕不相信面前這疑似五皇子屬下的青年,真的敢弒殺君父!之前的行為多半是為了恐嚇自己,逼迫自己就範,甚至讓位於五皇子。
他正準備試探性提出條件,神色突然一悸。
面前的青年已經徹底抽出了長刀。
鏘——長刀出鞘。一瞬間寒氣四溢,黑亮的刀身之上,凝固的鮮血形成一道道褐色紋路。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就在幾人鼻尖飄蕩,生生嚇得皇帝剛剛鼓起的膽魄又一次被震散。他倒退幾步,重新跌坐在地。
薛海這才冷笑一聲,黑沉沉的目光掃視殿內諸人,終於開口:「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薛。薛家莊那個薛。」
殿中幾人一臉迷茫。
或許薛家莊那樣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區區一些無知愚民的性命,本就不值得幾位大人物放在心上。
「皇貴妃莫非不記得了——那個只因你隨口一句『斬草除根』,便覆滅在北焰軍屠刀之下的小山村?」
這樣明顯的提示讓皇貴妃終於變了臉色,她的臉「唰」一下雪白,那雙瀲灩生輝的眸子裡波瀾起伏,只余驚恐:「你怎麼知道的?賀英他——」「他已經死了。被我殺的。」回應她的是青年平靜近乎殘酷的聲音,「其他那些幫凶,也全都死了。」
「還有你們,也都該死。」
無論是暗中假傳聖旨,命令賀英殺人滅口的皇貴妃;還是三番兩次在皇貴妃面前抱怨,引動皇貴妃的殺心,自己卻心安理得躺嬴的三皇子;抑或是起初雖不明真相,但得知皇貴妃所為,還一心為其遮掩的皇帝……甚至於,只是隨口挑撥離間幾句,卻激起了三皇子心中深埋的惡念,間接導致了一切發生的二皇子……在薛海看來,都是罪有應得!
聽他一字一句猶如審判般的宣言,殿中幾人情不自禁冷汗連連,身體下意識向後縮去。而冰冷的刀光已然在視線中綻放開來。
首當其衝的就是之前站出來的皇帝。
刀光一閃即逝。
「不!」下一刻,女子的慘叫聲在殿內響起,不知何時出現在刀尖之前的皇貴妃軟軟倒在地上。她雙目中還殘留著濃濃的不可置信,死死凝望向身後,「陛下……」
皇帝沒有回應,無動於衷別過頭去,任由地上的女子失去呼吸。這一刻的他顯出前所未有的冷酷。
兩名皇子齊刷刷不可置信看向他。
這些年來皇帝對皇貴妃的寵愛天下皆知,就連對方私下調動北焰軍他都一笑而過,不想生死之間終見真章。
這份冷酷讓他們也不由齒寒。
一旁註視著一切發生的薛海,卻像是在欣賞一齣好戲一般,愉悅地笑出了聲。他甚至有些不滿,皇貴妃的死似乎太過輕鬆愉快了。
「夠了,真正的罪魁禍首已經死了,想必這足以平息你心中的怒氣了吧。」等薛海收回笑容,皇帝這才重新站起身,臉色嚴肅,「如果你想要用這種手段逼朕就範——」直到現在,他還以為這是五皇子逼宮奪位的前奏,試圖討價還價。
直到又一抹血光在殿內亮起。
……
不一會兒,殿中響起皇帝歇斯底里的喊聲,夾雜著莫大的恐慌。
「姜弘呢?那個逆子在哪裡?我要見姜弘——啊!!!」
「你……你不敢的!別過來!殺兄弒父,天理不容!莫非你想讓他受盡天下人唾罵?亂臣賊子——」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徹底消失。
殿內寧靜一片,屍體與鮮血混雜在一起。一身玄甲的青年靜靜站在血泊之中,臉色無悲無喜。
那個被大火點燃的深夜在他記憶容易晃而過,他深深呼出一口氣,身體放鬆下來,似乎有什麼無形的負擔從肩頭卸下。
然而,不久之前那些被他誆騙進宮,滿懷不甘死去之人,臨死前充滿怨恨的面孔又好像在眼前一一閃現,薛海剛剛輕鬆的脊背又沉重了幾分。
他握緊手中長刀,視線掃過殿中的屍體,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你們的存在本就是對殿下最大的阻礙。」
這世上總有一些以血脈論高低貴賤的庸碌蠢才,和高舉這類旗幟以達成自身不可告人目的的野心家。
真正的五皇子畢竟在北元為質多年,熟識之人不少。一旦某一天,楚肆的真實身份被拆穿,薛海毫不懷疑這兩類人將會層出不窮。
「只要大魏皇族還有一絲血脈尚存,那些人便不會死心,更會給殿下帶來源源不絕的麻煩……」
「所以,你們就安心上路吧。」
薛海毫不猶豫轉過身,向大殿之外走去,腳步聲比來時又沉重了幾分。
或許從前的他只是一個心思狹隘的復仇者,全部的心神都被仇恨充滿。
但這一路走來的種種經歷和楚肆的潛移默化,已然大大開拓了他的眼界和心胸。尤其是加入北焰軍後,隨同那些人鎮壓流民之時,他更是親眼目睹了這個腐朽帝國之下,無數家破人亡的慘劇。
薛海漸漸明白,自己身上發生的悲劇,不過是這天下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常見戲碼。他的仇恨也不過是天下無數人仇恨的縮影。
他想要改變這一切。
而那位殿下,就是最好的人選。
儘管對方身上必然還擁有著更多捉摸不透的秘密,甚至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他所認識的山村小子阿久,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長久以來從對方身上汲取和學習的一切,讓薛海清醒地認知到,倘若真有一個人能夠徹底結束這黑暗混亂的世道,澄清宇內,開創太平……非他莫屬!
而這已足夠薛海不惜一切。
——為對方掃清通往帝位的所有阻礙。
他擦乾刀鋒之上的鮮血,走出這處偏殿,腳步突然停頓。
偏殿之外,西園繁花滿庭。簌簌而落的雪白花瓣隨風飄舞。殿外三丈之內,不知名的花樹鬱鬱蔥蔥。有人站在樹蔭之下,青絲如墨,玄衣染霜。
戴著木質面具的少年靜靜向這邊看來,面具之下那漆黑幽邃的眸子仿佛也蒙上了一層清晨的薄霜。
遠方天光漸亮。
突然而至的晨光中,剛剛自殿中走出的薛海,情不自禁微微眯起眼睛。
……
「那些大臣呢?應該還活著吧?」
楚肆語氣里一如既往帶著微微的笑意,仿佛什麼也不知道。
薛海停滯的腳步重新抬起,他輕聲說道:「殿下放心,那些人毫髮無損,頂多受了點驚嚇。」
「哦?那我們就去看看吧,好歹還算有點用處。」唇邊揚起淡淡弧度,楚肆當先邁步而去。
文武百官早已被薛海驅趕到另一處偏殿之中,這處宮殿背陽而建,陰影之下朱紅色的立柱如染鮮血,加上台階上不小心染上的點點血跡,顯得陰沉而冷寂。
楚肆邁步踏上台階。
「對了,」即將踏入殿中時,他突然轉過身,語氣認真,「有些事情,我早有謀劃。」
此前他可從未想過,薛海那近乎瘋狂的行為,竟然來自於對他的另類期許。
然而他所謀劃的未來卻並非如此。
長久頂著另一個虛假的身份和面容,讓「姜弘」這個名字因自己而光輝燦爛,這絕非楚肆所願。更何況——「危樓將傾,蛇鼠叢生,與其四處裱糊,不如不破不立。」
·東側殿中,一眾文武百官被關在這裡,已經過去一夜。之前薛海大開殺戒的情形還在他們腦海中不斷回放,讓他們受驚的心跳直到現在都還沒恢復正常。
年紀老邁的丞相更是險些嚇出病來,直到現在都還感覺眼前陣陣發暈。
明哲保身了大半輩子,這次為了性命強出頭,甚至不惜背棄君王,結果換來的卻是這樣不尷不尬的結果,著實讓他回不過神來。
這時,殿門突然間被人推開,一個少年大步走了進來。而那個讓他們印象深刻無比的殺神就緊緊跟隨在對方身後。
「五皇子……」所有人臉色複雜,看著這個從未放在眼中的小透明皇子。
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敢問陛下何在?」
「自然是不在了。」
群臣震怖,徹底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們終究只是一群貪生怕死之徒。
楚肆緩緩踏入殿中,負手打量眾人。
他深沉平靜的目光如淵似海,每走一步所有人的心臟也忍不住跟著重重一跳。即便不發一言,那前所未有的強烈存在感卻猶如皓日當空,泰山覆頂,震懾著所有人的心神。
殿中群臣一陣恍惚,齊刷刷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