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最後是被忠勇侯黑著臉接回侯府的。
大雪堵路,顧伯遠耽誤了幾個時辰才從青山寺把人接回侯府,原本他是準備喊著阿善一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的,沒想到回來撲了個空不說,還得到自家閨女在南安王府的『噩耗』。
「顧善善。」
阿善被接走時,手還緊緊抓著容羨的衣服。
她渾身滾燙意識不清,只是感覺到自己離那個冰涼的東西越來越遠了。迷霧中白衣的男人眉目冷淡優雅淡然,他的臉逐漸被霧氣遮掩時,阿善聽到一道涼冰冰的聲音:「我是容羨。」
他不是她口中的子佛,而是南安王世子容羨,那個……她幾個月前在小院中救過的阿羨?
「……」
對於阿善來講,失明又失憶的美人阿羨對她沒有半分攻擊力。
他很安靜,經常一個人坐在窗邊或是院中沉默,無光的雙眸仰視陽光時帶著一種清冷氣。他還特別的乖,阿善讓他穿什麼衣服他就穿什麼衣服,只是因為失明的緣故他無法自己穿衣,於是阿善就手把手的幫他。
阿善從山上逃下來時身上沒有一分錢,但她拿了子佛送她的首飾,還拿了幾套他的衣服。
其實就連阿善自己也想不明白,她逃下山時為什麼要拿他的衣服,但好在這些衣服如今都派上了用場,容羨穿上剛好合身。
子佛的衣服都很漂亮,他不挑顏色素艷皆穿,但大多數時候他總愛穿著白色衣衫,偶爾間素白衣衫上會繡著暗色紋路或點綴幾抹花色,他走動時寬大的衣擺會輕輕揚起,衣服雖然看著繁瑣但實際上都很舒適。
那天,容羨就是穿著子佛最愛穿的素色站在窗前,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衣服上泛著星星光點,阿善沒忍住說道:「羨美人,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容羨沒有理會她,他的指腹輕輕撫摸著窗台的木紋,似乎在思考什麼。
容羨的失明是短暫性的,只要好好調理很快就能恢復。在那些天中,都是阿善幫他換藥穿衣,她雖然醫術不錯但並不會照顧人,所以最開始她幫容羨穿衣服時研究了好久,有時不小心拿了太過難穿的衣服,她穿了一半會突然對他說:「阿羨,咱們把衣服脫了再換一件好不好?」
失明的美人墨發微束安靜柔和,他好似早就習慣了這種被人伺候的方式,在聽到阿善的話後沉默了一瞬,然後他抬手淡淡道:「我自己來。」
冰涼的指腹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背,阿善迅速把手收回藏在自己身後,她歪著頭對他笑:「欸,這可是你自己碰到我的,和我沒關係啊。」
「羨美人,你是能看見了嗎?」
最初下山的阿善,單純又愛玩鬧。她像個孩子似的蹲在容羨面前對他胡亂晃著手,容羨優雅系好扣子後準確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抬眸看向她,但又像是看不到她。
「別晃。」
容羨很快把阿善的手推離,「我現在只能看到微弱的光。」
容羨的眼睛很漂亮,他失明的時候,眸中雖然無光但就像是顆精潤的寶石,雖然寶石的魂魄不在但僅是發出的光芒就足以魅惑人心,在阿善幫容羨醫治眼睛時,她並沒有想到,魂魄也有好壞之分。
當寶石中的魂魄是只惡鬼時,那寶石就不再叫寶石,它會是致命的殺器。
阿善中途醒來,妙靈扶她餵了一次藥。
侯府的思善院雖然老舊但布置的溫馨,顧侯爺來看她時還為她帶了支外面的梅花,他將花枝插在她的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善善,是爹爹對不住你。」
顧伯遠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女兒,她當年的失蹤一直是他心頭解不開的結。曾經的顧善善活潑健康,她兒時頑劣還總愛爬樹惹事,當年因為顧善善的頑皮顧伯遠還下狠心打過她一次,如今他的女兒卻再也頑劣不起來了。
十年的時間,顧伯遠不知道阿善在外面都經歷了什麼,直到現在他也不敢問,他只知道他現在的女兒嬌弱又膽小,曾經雪地里打滾的小女孩兒變成了風一吹就倒的病美人,顧伯遠發了狠的對阿善承諾:「善善你放心,爹爹一定幫你把兇手找出來!」
阿善咳了兩聲點了點頭,她又有些困了。
顧伯遠是個話多的人,這點他和阿善很像,都特別喜歡單方面對別人說很多很多的話。他從小院的翻修說到京城中的名吃,接著話題一轉,顧候又想著如何讓兩姐妹培養感情。
「善善喜歡騎馬嗎?等天氣暖和了,爹爹帶你和霜姐兒去郊外踏青怎麼樣?」
「聽李管家說,這次你姐姐去青山寺還為了求了平安符,說起來你們兩姐們還沒見過面吧,等你風寒好些,爹爹就讓你姐姐……」
在顧伯遠喋喋不休的催眠中,阿善很快又陷入昏睡。
仍舊是那間偏僻的小院,阿善不費力的爬到樹上救了只瑟瑟發抖的小白貓。
那天的天氣特別好,晴空萬里陽光溫柔,樹上的景色遠比在地面要看的清楚。
阿善坐在高處看到容羨穿著一身白衣躺在木搖椅上,一陣風吹來時,他拖地的衣擺輕輕飄了飄,記憶錯亂間,阿善仿佛又回到了佛岐山上。
【善善,你爬這麼高做什麼?】山霧繚繞,俊美的男人支著下巴仰頭看著她,白衣飄飄染白一切。
阿善當時沒有回答他,或是說她從未回答過他這個問題。
她啊,她其實只是想看看山下的世界。
喵——
懷中的貓不知怎麼忽然受到了驚嚇,它在阿善懷中掙扎著想要逃離,當它尖利的爪子踩過阿善的手背忽然躥出去時,阿善重心不穩從樹上跌落。
「阿羨……」滿目的藍天與落葉,急速下落間阿善捂著臉喊著樹下人的名字。
那個時候她忘記了,樹下的男人雙目失明眼睛上還纏著白色紗帶,就在她馬上墜落到地面上時,搖椅上的男人隔著白紗仰頭看她,幾片樹葉紛紛揚揚落下,有手臂伸出穩穩的接住了掉落的人。
「你——」
阿善大口喘著粗氣,不小心抓到了綁在男人眼睛上的紗帶。
已經鬆懈的紗帶在阿善的指間很快散開,伴隨著一陣清風,阿善倒在容羨懷中與他距離極近的對上視線。
「你能看到了?」恐懼散去就只剩下驚喜,阿善伸著小手再次在他面前晃了晃。
容羨的長睫隨她的動作在顫,他低垂著眸子凝視著倒在他懷中的姑娘,半響後才輕勾嘴角,很輕很輕的應了一聲。漂亮的寶石終於有了魂魄,魅惑人心間卻變得深不可測,沒有人可以猜到,寶石中藏著的到底是惡鬼還是神靈。
受夢境影響,阿善再次睡著後口中喃喃不停一直喊著什麼。
顧候見自家女兒睡著,原本正準備離開的,誰知腿還沒往外邁就聽到了阿善的夢囈,再次走回床前,他屏息聽著阿善的夢話,後來他聽清了一個字——
羨。
「為什麼要叫我阿羨?」容羨的眼睛恢復後,記憶仍沒有恢復。
有天阿善從外面回來後,很沮喪的告訴他自己的錢袋被人偷了,那是她身上僅剩的碎銀子,遭到重大打擊的小姑娘眼眶通紅,委屈訴說著自己的遭遇。
她以為溫柔的羨美人會安慰她,沒想到他只問了句無關緊要的話。抽了抽鼻子阿善難受的想哭,她仰頭看著桌邊的男人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容羨指腹輕敲桌面,「你為什麼要叫我阿羨。」
「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呀。」阿善在現實世界也只有十七歲,穿越變成了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子後,十年的與世隔絕讓她沒接觸到一丁點罪惡,單純的可愛也傻氣的可憐。
「我不叫你阿羨,難道你喜歡我叫你羨羨或是小羨嗎?」
被淚水糊了滿臉,阿善並沒看到坐在桌前的容羨眸光隱晦仿佛藏著暗霧。她抽泣了兩聲,在男人微眯雙眸抬起右手的時候,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哦,我剛撿到你的時候,你身上還有枚玉佩。」
阿善全程低頭扒拉著衣服,那枚玉佩她覺得好看,戴在身上忘了還給他。好在那小賊偷走了她的錢袋但沒能順走玉佩,阿善把玉佩摘下來,抬頭時對上容羨半抬的右手。
「你抬手幹什麼?」阿善眨了眨眼睛,又擠出一滴淚。
容羨當然不會告訴她,他覺得這姑娘越來越可疑,正準備使些手段讓她招供。
空氣中安靜的那一秒,容羨看著滿臉迷茫的阿善將手垂下,他的指腹輕輕擦過阿善眼尾的眼淚,沒有回答她的疑惑,算是用行動證明了。
他是在安慰她嗎?
傻的可憐的阿善還不知道自己差點遭到容羨的『毒.手』,她不會知道有一種人生性多疑不管有沒有記憶心都是黑的,所以她很是信賴的抓住容羨垂下的衣袖,嘆著氣道:「沒有了銀子,咱們很快就要餓死了。」
容羨接過阿善遞過來的玉佩,修長的手指摩擦過玉佩的紋路,低眸認真研究它時沒理會阿善的『撒嬌』。
阿善就覺得這羨美人脾氣太好了,她都把他袖子拉出褶子了他都沒有生氣。在乖乖幫他把衣袖撫平後,阿善有氣無力的把頭歪在桌子上,她是有些餓了。
「羨美人。」
「阿羨。」
「羨羨?」
阿善並不是一直纏人,她見容羨看玉佩看的認真,有很乖的安靜了好久。後來她是真餓的不行了,於是就伸出小手指點了點容羨的手背,小聲問道:「沒有錢咱們該怎麼吃飯呀?」
「這玉佩你都看了快半個時辰了,你到底在看什麼?」
當然是看……玉佩中隱藏的秘密。
阿善並不知道,那枚刻有羨字的玉佩能給容羨提供很多重要線索。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僅憑這枚玉佩就能判斷出自己大致的身份,低眸沉思時腦海中隱約浮現出零星記憶,這時有一張小臉湊了過來,阿善臉頰微嘟眸光發亮,她軟軟又沒什麼力氣的開口:「……羨美人,我好餓啊。」
「……」
風吹來打散一切境象,最後的最後,阿善只記得容羨把玉佩放在桌子上,他用兩指掐住她的臉頰,低眸看她時嗓音低低涼涼:
「你能安靜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