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下了許久未停。
阿善回去的時候恍恍惚惚,要不是她及時捂住了嘴巴,等那聲驚叫溢出,她恐怕就回不來這賢禧宮了。
子佛……真的是嘉王?其實所有的真相已經很明顯了。
阿善想起自己在夢境中的第一世,若是兩世穿書的人物不變,那么子佛就是反派男配貴公子,容羨就是她暖不熱的冷心人。
【一個是對你不起的人,一個是你不敢愛也還不清的人。】
阿善又想起了老道長說的話,她停下腳步茫然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一時間無措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就從夢中她所見而言,她還不清的人大概就是貴公子,只是貴公子無論是子佛還是容羨,都讓她難以接受。
「丫頭回來了。」
才入慈孝太后的寢宮,慈孝太后就招手喚她走近。
一連躺了幾日,慈孝太后今日難得心情好些,她被李嬤嬤攙扶著,面前豎擺了幾件新衣,「丫頭快幫祖母選選,這幾件衣裳哪件適合冬獵穿?」
阿善走近,看著面前的衣服疑惑發問:「冬獵?」
李嬤嬤為阿善解釋:「再過兩日就是皇家冬獵了,到時候太后娘娘也會去。」
阿善皺了皺眉,有些擔憂慈孝的身體,但她見慈孝太后嘴角翹著不停試著面前的新衣,她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正在這時,李嬤嬤偷偷拉了她一把,對她搖了搖頭。
「丫頭看這件衣裳怎麼樣?」慈孝太后沒發現二人的小動作,挑了件衣裳拿給阿善看。
阿善點了點頭說好看,李嬤嬤也跟著連聲應和。
慈孝太后跟個孩子似的,當場就要李嬤嬤扶著她進去去試衣服,出來後她站在銅鏡前左右照著,滿意後她又去挑那天要戴的首飾髮簪,擦試口脂時,慈孝忽然看著銅鏡感嘆道:「果然人老了,怎麼折騰也不好看了。」
阿善就站在慈孝太后的身側,從這個位置她能看到慈孝花白的頭髮,笑起來眼角堆積起來的皺紋。這場大病過後,慈孝太后的確是蒼老了太多。
「好看的。」阿善輕輕說著,她走到慈孝太后身後幫她按摩著雙肩,「在善善心中祖母最好看,等到冬獵那天,祖母也一定是全場最好看最尊貴的那位。」
「你這丫頭,就會哄老人家開心。」
「才沒有。」阿善說著,挑了支髮簪插到慈孝發中,她望著銅鏡中的老人道:「這兩天善善會給祖母調配些駐容養顏的花膏,祖母每晚塗抹,等到冬獵,祖母的皮膚一定嫩的像小姑娘。」
「小姑娘?」慈孝太后被阿善幾句話逗笑了,她笑罵了阿善兩句,嘴角的笑容卻高高揚著一直不曾收回。
總算是把老人家哄開心了,阿善藉口去配花膏出來的時候,李嬤嬤跟在她身後也出來了。她拉著阿善去了處人少的地方,悄聲道:「太后想去看冬獵你就隨她去吧,何況陛下也是為了哄太后開心才舉辦的這場冬獵。」
明元帝還在的時候,每年冬天都會進行一場冬獵。當初慈孝和明元帝就是在獵苑相識傾心,所以說慈孝對冬獵有種特殊的情感存在,只不過成燁帝身體不好,他即位沒多久太后就離宮了,於是這冬獵就此再沒舉辦過。
可以說,今年的這場冬獵,完全是為慈孝太后準備的。
阿善明白了,也懂得慈孝太后為何今日如此高興。
之後的兩天裡,阿善開始全心幫慈孝太后研製花膏,這兩天中容羨也並未出現,阿善還當他是想開不願再糾纏她,等到冬獵那天才知道,原來是慈孝太后派人守在了賢禧宮外,不准他進來。
考慮到成燁帝和慈孝太后的身體原因,獵苑選得是最近的皇家圍場,做馬車只需半日就可到達,這裡也是明元帝和慈孝相識的圍場。
這場冬獵舉辦的時間很長,成燁帝按照先帝之前定的規矩,足有一月之久。
阿善陪著慈孝太后來的當天晚上就下雪了,這一天中她見到了顧侯爺,也見到了二皇子和顧惜雙,還有許多她不認識的王公大臣,唯獨就是沒見到容羨。
晚上阿善陪著慈孝太后出來看雪景的時候,發現屬於南安王府的那頂帳篷孤零零沒一人進出,裡面連燈火都沒有。
南安王府沒有人來。
阿善心神晃了晃,想到自己那日刺激他的話,她在想容羨會不會真的照做了。他會為了她,在心口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心中五味俱全,阿善開始厭惡自己,其實無論容羨做或不做,她心裡都不會覺得舒服解氣,甚至她開始後悔,自己那日為何會說出那種話。
阿善不知道的是,這場冬獵是張皇后勸說成燁帝舉行的。
表面上張皇后是出於孝心,實際上她是想藉機除去成燁帝或是嘉王、容羨,隨便死哪個人都好,如今成燁帝不准二皇子插手朝堂任何事情,心急的她要助容辰擺脫困局,容羨不來不是因為阿善,而是在為這件事做準備。
第二日冬獵正式開始,慈孝太后看著地面厚厚的一層雪心情大好,她告訴阿善:「當年祖母和先帝初見的時候,也是下了場雪。」
那時慈孝心高氣傲,做什麼事情都喜歡逞強。聽說圍場中有雪銀狐出沒,她騎著馬跑到林子深處追捕卻遭遇猛獸襲擊,是明元帝護著她逃出,為此還為她受了傷。
「造化弄人啊。」慈孝太后感嘆,那時他們二人都是奔著雪銀狐而去,最終雪銀狐沒見到還差點丟了性命,不過自這事後慈孝就愛上了明元帝,沒多久她就順利嫁給他成了他的皇妃。
之後,慈孝助還是皇子的明元帝除去敵派,幫他討回他父皇對他的寵愛,她看著他一步步登上帝位,也努力跟上他的腳步不拖累他。
可結果呢?
其實慈孝是清醒的,她很清醒的知道,二人的初識是明元帝的故意為之,她也清楚明元帝當初對她的討好、說愛她想要娶她只是為了得到她背後的勢力,但慈孝還是嫁了。
慈孝當時就想,至少明元帝對她是足夠好的,只要明元帝對她一直這樣好,哪怕他往後宮裡塞再多的女人,只要他不愛她們就是好的。可誰又能想到,後來的明妃將他們的和諧局面打破,慈孝所有的夢都碎了。
「不提了。」慈孝太后只給阿善講了前半段故事,她想把故事留在美好的地方。
終究是老了騎不動馬了,慈孝只能看著那群年輕人騎著馬奔入林中。昨天她們一來,阿善就同司雲芳遇到了,這會兒司雲芳來找阿善,抱著她的手臂非要她陪她一起去林中。
「去吧,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隨著司丫頭去轉轉也好。」阿善不太想去,慈孝太后看出來,擺了擺手也攆她走。
「我不會騎馬的。」
阿善無奈被司雲芳拉著離開,司雲芳性子驕縱人緣不好,如今好不容易見到阿善,她就霸著她不放了。「沒事的!」
司雲芳一躍上馬,她往後挪了挪衝著阿善伸出手,「本縣主帶著你騎。」
阿善看了看司雲芳又看了看她騎著的健壯黑馬,實在是不敢伸這個手。
「……」
今日是有場大局,張皇后絕對想不到,她的這場刺殺早就被容羨識破。不僅如此,容羨還借她之手安插了自己的人,趁機截殺自己的敵對方,引嘉王入林進行全力截殺。
容迦對於張皇后的舉動也是有所察覺的,本來他沒準備去獵場,但見到阿善和司雲芳進去,他思索了片刻也跟著去了。
容迦有提前做準備,但他沒想到張皇后的人已經全部換成了容羨的人,而容羨也沒想到,不喜殺戮連馬也不會騎得阿善,竟然會踏入獵場,還和嘉王碰到了一起。
所有的混戰都是在同一時刻發生,司雲芳因射中飛鳥下馬去找,阿善守在原地與嘉王相遇。而容羨派去暗中保護阿善的修白,因阿善突然闖入獵場急著同暗衛交代,不知情的暗衛第一箭射出打響暗號,所有人一齊出動,引得林中飛鳥四散,發出撲撲的聲音。
「小心——」容迦拉著阿善避開發來的一支箭。
暗處的修白看著樹下摟抱在一起的二人,完全失了分寸。他不知自己該下令停止進攻還是任由阿善受傷不管,難得能拉人當墊背搞一次大動作,若是此時放棄機會,以後他們再想如此大規模截殺嘉王不知要等多久。
嗖——
就在修白糾結的功夫,幾支利箭同時飛出,修白見那些箭全都朝著阿善而去,心都快跳出胸膛。他慌忙扒開身側暗衛臉上的面巾,遮在自己臉上想下去救阿善,嘉王沒給他這個機會,擋下那幾支箭抱著阿善翻身上馬,朝著遠處逃去。
「啊!」提著獵物回來的司雲芳才發現這邊的情況,她看著飛涌而散的黑衣人嚇出一聲驚呼,修白藏在樹上磨著牙恨恨盯著司雲芳看,今日這場大局,全都是被這女人攪亂的!
「留下兩個人去找爺,其餘的人全部隨著我去追!」
修白的心從沒這麼亂過,今日南安王府出動的可是死士,這些人大多都不認識阿善,嚴格遵守命令的他們,一定會不擇手段的追殺嘉王。
「……」
容迦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為了個女人拼出性命。
當身後的人窮追不捨時,容迦護著阿善翻身上馬,肩膀上的刺痛感在告訴他他受了怎樣的傷,瘦弱的阿善被他護在懷中,他用背幫她抵擋住所有的傷害。
該丟下她嗎?
容迦握緊手中的韁繩,為了接近阿善,他將自己的人都支開了,此時就算青鶴察覺到問題,也無法派人及時趕來支援,所以他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放棄阿善把她扔到自己的身後。
利用她來阻擋一些攻擊,他或許有逃脫的機會。
「你受傷了嗎?」阿善感覺抱著自己的人越來越用力了。
兩人的距離貼近後,她聞到了濃郁的血腥氣,仰頭看向身後的男人,阿善看到容迦背後插了幾支利箭,其中一支箭穿透他的肩胛,血沿路一直在流。
「別怕,我馬上幫你止血。」阿善慌得厲害,見容迦一隻手抓在了她的手臂上,她以為他是疼,慌忙掏出自己藥袋中的止血藥瓶,艱難轉身,抖著手往他受傷的位置灑。
「可能會疼,你忍一忍。」隔著面具阿善看不到嘉王的表情,只能這樣安慰著他。
容迦能感覺到阿善的身體也在發抖,她在害怕在不知所措,眼眶中泛著水光似乎還有愧疚。容迦握住阿善的手臂一點點鬆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了句算了。
就讓他,放縱這一回吧。
「跟我來。」
行至林子深處,有一處激流的小河。容迦見狀拉著阿善下馬,二話不說就跳入了水中。冬季冰涼刺骨的水瞬間淹沒兩人的口鼻,追趕上來的暗衛眼看著他們失去蹤跡,領頭的人皺著吩咐:「沿著河流搜索!」
圍場外,成燁帝等人剛遭遇一場刺殺。
「父皇小心!」這場刺殺二皇子完全知情,所以當黑衣人奔著成燁帝而去時,二皇子裝模作樣的過去擋劍。總之這一劍他擋下是完全不虧的,等到眾人尖叫聲起,他順勢滾落到地,將成燁帝暴.露在刺客眼中。
若是成燁帝死了,他這一劍擋下不僅不會被人懷疑,還會落下個好名聲藉機上位,若是成燁帝沒死,他這一擋也是為他重新扳回局面的好機會。
二皇子這麼想著,唇邊扯出一抹笑容,然而還不等擴大,一柄劍抵擋住刺客對成燁帝的所有攻擊,容羨將成燁帝護在身後一劍刺穿刺客的喉嚨,瞥了眼二皇子,他冷聲下著命令:「留活口。」
「是!」話音落下,王統領帶兵包圍了獵場外圍,很快控制住這場亂局。
這原本是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計劃,只要暗衛再順利擊殺嘉王,容羨助南安王登帝就只差一步之遙,誰知突然橫出的變故讓他心慌難安。
當暗衛匆忙向他來報林中情況時,司雲芳也從林中哭著逃出來說獵場內生變,林中不少官員受傷,死的死傷的傷失蹤的失蹤,容羨心亂如麻,白著一張臉派人去搜阿善和嘉王的蹤跡,直到夜晚來臨也沒找到。
「……」
入夜,阿善氣喘吁吁將嘉王從水裡托出來。
在這種冰天雪地的情況下,二人渾身濕漉漉的凍得發抖,這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阿善見他們已經出了皇家圍場,看到前方不遠處似有破廟。
「堅持住,前面有擋風的地方。」阿善呼出的氣息變成白霧,在這種危機關頭,她已經顧不上去想眼前的人是誰。
容迦身受重傷意識逐漸模糊,阿善扶著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雪地鬆軟將嘉王絆倒,阿善也被他帶倒在地。
「善善……」阿善吃力將人重新扶起,劇烈的喘息下,她好似聽到嘉王喊了她的名字。
湊近細聽,阿善聽到嘉王喊了聲疼,她休息了片刻扶起人繼續往前,斷斷續續安撫著:「馬上就不疼了,我有藥,等找到躲藏的地方,我就幫你包紮傷口。」
容迦已經漸漸聽不清阿善在說什麼,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的場景逐漸破裂拼接處幻象,他對阿善喃喃說:「善善,我好冷。」
雲殿扶桑神木下,子佛曾不止一次對阿善說:【善善,我好冷】
阿善腳步突兀停住,因這一句話渾身透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