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面寒風肆意冰雪覆蓋,寬敞的帳篷被拉的嚴嚴實實,炭火爐連燒數個,使帳篷內暖如春日。
容羨知道阿善入了河,這大冬天裡她渾身濕透還在雪地里跑了一天,生怕她凍壞了身子,所以他抱人回去後又是裹裘衣又是往她懷中塞湯婆子,還吩咐人燒了一桶熱水。
阿善醒來的時候,人已經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
滾燙的熱水溫透阿善的皮膚,她蒼白的臉頰被熱水薰染發紅。阿善睜開眼睛微弱動了動,感覺背後抵著的木桶有些過分舒適了,耳側有清淺的呼吸傳來,阿善扭頭才發現自己背後不是浴桶,而是容羨。
還是微閉著眼睛睡著的容羨。
不由被他嚇到了,阿善下意識從他懷中起身。過激的動作引得木桶中水流晃動,容羨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
「醒了?」聲音中還夾雜著朦朧睡意,容羨單手環在阿善腰間,懶惰的將下巴靠在阿善肩膀上。
他已經連續幾日都沒休息好了,昨日又找了一夜的人,剛才抱著阿善泡在浴桶中,難免生出睡意。
阿善最初的慌亂過後,才發現自己身上還著了件薄薄的紗裙,背後容羨身上也披了件寬敞寢衣,他領口敞開露出精緻好看的鎖骨,阿善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僵直著身體泡在水中,一時間有些無措。
似是看穿阿善的想法,容羨低笑了聲舒適靠在木桶上,手臂從她的腰間離開時,阿善鬆了口氣往邊緣貼去,容羨也沒撈人,只是理了理自己的寢衣問:「睡醒了嗎?」
阿善大腦空白,只能機械的點了點頭。她現在整個人還是懵的,腦海中忽然多出的一重記憶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容羨,耳邊水流聲晃動,她回神才發現容羨已經從木桶中出來了。
「既然醒了,那你就脫了衣服自己泡吧。」容羨皺眉扯了扯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若不是為了照顧阿善的情緒,他也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想著自己的小嬌妻看得著卻吃不著,容羨只要這樣一想心裡就不舒服。
走到屏風後面換上乾淨的衣袍,他出來時見阿善還呆呆傻傻的泡在水中不動,嬌小的身形被高大的木桶罩的只剩一張小臉,好似隨時能將她淹沒。
腳步一停,實在不放心自己蠢笨小嬌妻的容羨出聲提醒:「沐浴的時候不准再睡。」
望著這熱氣騰騰的浴水,他臨出帳篷前又補充了一句,「不要泡太久,水涼了就快些出來。」
平時習慣性發號施令的容羨,還從未向今日這般囉嗦不放心過。
「……」
容羨一走,這帳篷中就只剩下阿善一人。
阿善直到容羨出去好一會兒才消化眼前的情況,她匆匆脫下衣服洗了個熱水澡,見屏風上搭著厚實的新衣,趁著帳篷外沒有動靜,從浴桶中站起身趕緊抓起衣服。
容羨從帳篷中出來後,並沒有離開。
他是考慮到阿善不敢當著他的面沐浴,才會從裡面出來。從帳篷外站了一會兒,修白領著隨行的南宮復過來,「爺,南宮先生到了,現在讓他進去給世子妃瞧瞧?」
他說著就要去撩門帘,容羨眼皮一跳迅速截住修白的手,涼涼道:「你先給我等等。」
修白跟在容羨身邊多年,至今還沒習慣自家主子身邊多了個女人。被容羨這麼攔住,他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像是被燙到了手,胳膊瞬間從門帘上收回。
「爺……」修白嚇得將手藏在了身後。
容羨冷颼颼掃了他一眼,掀開門帘進去時,聲調平平聽不出情緒:「你這毛病要改改了。」
不然哪天要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恐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容羨進來時,阿善剛剛穿好衣服。
她聽到門帘被掀開的聲音在屏風後冒了個腦袋,在看清進來的人是誰後,往屏風角落裡縮了縮,匆忙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容羨自然看到了她的小動作,拿著長勾挑了挑碳爐中的炭火,背對著阿善問:「洗好了嗎?」
「……洗好了。」阿善小聲回著。
「那就出來吧。」
阿善猶豫了片刻,不知怎的就開始心跳加快,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淡定膽大。她揪扯著自己的衣服小步往屏風外邁,小碎步走的緩慢,等到容羨聽到聲音回頭看她時,阿善僵在原地不動了,人剛好停在帳篷中央。
「過來。」容羨挑了挑眉,眼光敏銳的他輕易看出了阿善的不對勁兒。
以為阿善是哪裡還不舒服,他見阿善站著不動,就主動朝她走近。阿善見狀下意識想往後退,慌亂下她沒注意到衣裙上的衿帶,一腳踩上去絆到了自己的腳。
「啊。」阿善沒有防備,撲騰著直接撲到地上,剛好撲到容羨腳邊。
真的是沒臉見人了。
阿善一時間忘了爬起來,她趴在地上只看到一雙白底銀紋的靴子,靴子的主人突兀停駐在她面前,似是沒料到阿善會摔倒。
「怎麼慌成這樣?」頭頂上方傳來低低的嘆息。
眼前陰影罩下,阿善被容羨攔腰抱了起來。
他抱著人一路往榻邊走,阿善順勢將頭抵在他的懷中,乖順的讓容羨腳步一頓。
把人放置在榻上為她整理好散亂的衿帶,容羨覆手貼在阿善的額頭上,阿善感受到容羨冰冰涼涼的體溫,瑟縮了一下並沒有躲開,只是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望著他。
「你到底是怎麼了?」阿善這軟綿綿的模樣好似在說他可以隨意欺負,完全沒了滿身的刺。
微微眯起眼睛,容羨總覺得這姑娘自從回來後就變得怪怪的,不由抬起她的下巴靠近端詳。阿善體溫正常,也沒有發熱的症狀,兩人近距離貼近後呼吸融在了一起。
容羨見自己做到這個地步阿善都沒有反抗,他心念一動,將兩人的距離縮的更近。
空閒的手臂撐在阿善身後,容羨把阿善逼到退無可退只能窩在他的懷中,小姑娘被嚇得睫毛亂顫,被逼狠了才把手抓在他的衣襟上,輕微一推沒有把人推開,阿善好似沒了辦法,竟然直接閉上了眼睛。
「真被凍傻了?」容羨顰眉,並沒有就勢去吻阿善,而是把人摟入懷中裹緊了錦被。
喚候在帳篷外的修白帶南宮復進來,南宮復一通檢查下來,只給阿善開了幾副驅寒的藥。
他說阿善沒問題,那阿善就真的是沒什麼問題,等到修白領著南宮復出去,帳篷中又只剩下他們二人,容羨漆黑的眸若有所思望了阿善一眼,他沒再提剛才的話題,只是幫阿善理了理碎發。
「困不困?」阿善心不在焉,沒意識到自己還窩在容羨懷中。
輕輕點了下頭,她覺得自己總這樣悶聲不吭也不好,就小聲回了句『困』。
她這乖乖巧巧的一聲應把容羨逗笑了,沉沉的笑聲溢出,容羨任由阿善窩在自己懷中,摟著懷中人柔聲安撫,「乖,就撐一會兒,等喝完藥再睡。」
阿善又輕『嗯』了一聲,實在不知該怎麼面對容羨,她索性將腦袋抵在他懷中發呆。
之後的事情阿善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因為她的確太困太累,迷迷糊糊喝完藥躺下,她睡著時好像聽到容羨在她耳邊說話,不過她睡得太快了,並沒有聽到容羨說了什麼。
很沉的一場睡眠,阿善恢復上一世記憶後,在睡著時看到了上一世的容羨和容迦。
她在夢中看到容羨一動不動的僵立在雪中,也看到自己拿了容迦的披衣,偷偷跑出去披給容羨。
明明自己也很心疼他,但她硬是對他說著無情拒絕的話,後來容迦發現了她,她慌慌張張轉身奔向容迦身邊,容迦臉上的面具猙獰森冷,阿善踮腳摘下他的面具,對他討好笑著,沒再回頭看容羨一眼。
雪越下越模糊,模糊到阿善已經分不清夢中的時間。
夢境的最後,阿善回到了第一世的開局,她看到自己在路邊撿回失憶受傷的容羨,溫柔疏離的美人話少脾氣好,在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他問阿善:「你救了我,你想要什麼回報。」
阿善回憶著書中的情節,她蹲在地上歪頭想了想,「你可以送我去皇城嗎?」
她想去找書中的男主完成任務。
那時,她還不知容羨的身份,所以她只看到白衣漂亮的美人薄唇揚起清淺的弧度,他漆黑深邃的眸靜靜凝視著阿善,輕聲回了句:「好。」
之後沒幾天,阿善知曉了容羨的身份,在修白闖入小院子的當天落荒而逃。
那個時候阿善並不知道,容羨為了找她,在那間小院多留了兩日之久。直到確定阿善不是遭遇了危險而是自己離開後,他才嗤了聲轉了轉玉扳指,吩咐眾人撤離。
夢醒了,阿善睜開眼看到帳篷上懸掛的紗簾。
睡醒一覺後,阿善的疲憊感消除,體力和體溫也終於恢復正常。掀開被子下榻,她發現帳篷中只剩她自己,想到自己離開這麼久也沒和慈孝太后和司雲芳報個平安,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陛下饒命,臣妾是被冤枉的!」
「您不能這麼對臣妾,臣妾對您忠心耿耿,這一切一定是有人陷害,一定是有人在陷害臣妾唔唔唔……」
才出帳篷,阿善就聽到女人的悽厲尖叫。她尋聲望去,只見張皇后被兩名侍衛從帳篷中拖出,她頭上的髮簪掉落在地上,發了瘋似的喊著冤枉。
「姨母!」司雲芳也從帳篷中出來,她慌慌張張想要追上去,被容辰一把拉住。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司雲芳重重推開容辰朝著阿善跑來,她哭的滿臉是淚,沒注意到阿善還將她撞開。
容辰大概是想追上來的,他往前走了兩步,在看到顧惜雙後生生停住腳步,阿善眼看著司雲芳跑遠,生怕她出事就追了上去。
「雲芳,出什麼事了。」阿善追了好久才追上司雲芳。
司雲芳抱著一顆樹哭的正傷心,見到阿善,她嗚咽著拋下樹熊抱住阿善,「我、我姨母出事了。」
司雲芳斷斷續續:「陛下查出、昨日刺殺的幕後主使就是她,嗚嗚,這都是刺客親口承認的,牌子都翻出來了。」
阿善還不知情,她安慰著司雲芳,「你先別哭了,說不定皇后娘娘是被陷害的,她……」
「不是被陷害的!」
司雲芳眼淚蹭了阿善一身,她哭著打斷阿善的話,小聲道:「姨母都是為了容辰,我勸過姨母的,可她不聽,她不聽……」
同狗血小說中的套路一樣,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都深愛著皇帝,張皇后也不例外。她貴為皇后又因背景強硬,也曾受盡成燁帝寵愛,直到泱妃出現,張皇后才由愛生恨對成燁帝起了殺心。
她一生無子,就只有容辰一個養子,眼看著養子隨自己一樣失寵,對成燁帝恨之入骨的張皇后親手策劃了一場刺殺。
張皇后對成燁帝有殺心是真的,只要成燁帝一死,她這個皇后就能成太后,等到慈孝一死,這宮中的女人就屬她地位高,只要她再順利助容辰稱帝,她就可以操縱朝局。
張皇后的野心很大,不過她太沒耐心被愛恨沖昏了頭腦,空有野心的她並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所以她計劃失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阿善不知該如何安慰司雲芳了,好在司雲芳哭了一會兒就止住了,她粗魯擦了擦自己的眼淚,開始罵容辰:「姨母冒險全是為了他,可他剛才竟連句求情都沒有,姨母真是白疼他這麼多年了!」
「對了,你有沒有受傷?昨日你突然失蹤真是嚇死我了。」
司雲芳這腦迴路阿善是真跟不上,她愣愣搖了搖頭,司雲芳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不然容羨真的要掐死我了。」
「你都不知道,你被容羨抱回來沒多久,嘉王也被人送回來了,他受了好嚴重的傷,好像至今昏迷未醒。」
兩人邊說著邊往回走,沒走兩步,她們就遇到匆匆前來的容羨,容羨見人平安無事才放慢腳步,他將身上的裘衣解下來披給阿善,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剛恢復就亂跑,這麼冷的天也不知多穿點。」
司雲芳一見到容羨就溜了,此時就只剩下他們二人。阿善將小臉往裘衣軟毛中藏了藏,不太自在道:「我就想出來走走。」
容羨順勢牽住她的小手,「那我陪你走走。」
雪上午才停,這會兒地面上還積著一層厚雪。
容羨遷就阿善的腳步走的很慢,後來阿善晃了晃容羨的手指示意他停下,她挑了處乾淨的雪面蹲下.身抓了把雪,容羨顰眉看著並未阻止,只是出聲提醒:「你身體還沒恢復,少玩雪。」
阿善聽著這話只覺得臊,她總覺得容羨這語氣像是在和小孩兒說話,軟軟辯解:「我沒有玩雪。」
「嗯?」容羨鼻音輕撩,他眼看著阿善將雪團成了球。
阿善越來越臊了,她匆匆將雪球組成一個小雪人,站起身對容羨解釋:「我想去看看祖母,這個是要送給祖母的。」
「祖母身子不舒服,這會兒已經睡下了。」準確來講慈孝太后是被張皇后氣到了。
「啊,祖母又生病了嗎?」阿善一聽就慌了,她提起衣裙還是想去看慈孝,被容羨從背後一把抱住。
容羨將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肩膀上,抱住披著厚實裘衣胖出一圈的阿善,他低聲嘆氣:「你還是先把你自己照顧好吧。」
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還總想著照顧別人。
「……」
原本出了如此大的事,成燁帝是想立刻回宮的。
但考慮到慈孝太后的身體,成燁帝也不想她掃興而歸,就硬生生繼續這場冬獵。
有官員為了哄太后開心,學著先帝舉行了篝火宴,眾人宰殺獵物拿出好酒,還有舞姬樂師助興。
篝火宴夜越濃開才越有意思,在等待的途中,容羨有事出去了一趟,阿善一個人窩在帳篷中正是無聊,司雲芳跑進來說要帶著阿善出去玩。
說是出去玩,其實她是想讓阿善幫她打掩護,她想去給張皇后送些吃的。
「這樣不太好吧?」阿善被動的跟著司雲芳出去。
此時所有人都在圍著篝火宴轉,並沒人注意最邊緣的小帳篷。司雲芳貓著身拉著阿善走到看管張皇后的帳篷附近,往那看了眼暗自慶幸:「機會來了。」
不知為何,原本負責看守張皇后的侍衛都被調走了,就只留下兩人。
司雲芳對阿善小聲道:「我先溜過去,一會兒你過去同那兩名侍衛閒聊,你只要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就好,剩下的我自己來做。」
「欸——」不等阿善答應,她趁著無人注意迅速跑向小帳篷後面。
阿善的阻止音效卡在喉嚨中,她蹲在原地完全不知自己該如何做,正想硬著頭皮上去試試,腳步聲靠近,有侍衛模樣打扮的人匆忙行來。
因為位置關係,阿善只能看清男人的背影。
他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掀開帳篷進去。阿善見狀不敢亂動了,不知道司雲芳那邊情況如何,她干站在原地焦灼等待了一會兒,正想著去找人過來幫忙,男人掀開門帘又出來了。
「守好你們的嘴。」男人出來後,拋給侍衛兩袋銀錢。
火光搖曳,這次阿善看清了男人的正臉,她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兒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到那人腳步聲漸遠,她才掉頭往回跑,卻一下子撞入身後人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