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2024-08-25 02:42:16 作者: 喬家小橋
  「大人,您問吧。閱讀��

  被寇凜這一折騰,楚謠的情緒穩定了不少。這三兩金,反正要從他送的那些首飾里扣除。

  她也有些明白,他並不是真在意幾個金子,就是習慣性喜歡訛人。

  「本官現在沒有心情問了。」寇凜嫌惡的抬著胳膊,只想趕緊脫了這身官服,站起身準備離開牢房。

  聽見楚謠在背後道:「大人,您是不是認為永平伯世子之死,與我妹妹的婚事有關……」

  寇凜頓住腳步,轉頭道:「本官來此,正是想問問你有什麼看法。」

  楚謠抱著膝蓋,仰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先不說大人懷疑誰,倘若此事真是因我妹妹而起,第一個死的肯定是虞清,而非永平伯世子。」

  楚謠並非故意引導寇凜著將目光從謝從琰身上移開,她是在認真分析,「如果無關黨派鬥爭,那會不會與屬下有關?許是屬下無意中得罪了誰?」

  這正是寇凜要問她的:「你將年滿二十,為何還不娶妻?」

  楚謠道:「先前一心撲在科舉上,三年前又患了急病,才耽擱下來的。」

  寇凜又問:「那你可有傾慕之人,或者,有哪位世家小姐曾對你表達過愛慕之心?」

  「大人,這……」楚謠為難道,「屬下說出來怕會有損對方的清譽。」

  「本官若是愛嚼舌根子的人,你妹妹先前被擄一事,早已傳遍京城了。」

  的確是這麼個道理,楚謠點點頭,道:「兩年前屬下在濟寧養病,曾收過一封從京城寄來的藏頭詩,出自……袁首輔的嫡次女袁玉嫻。寄信時,應是剛剛及笄。」

  那封藏頭詩過於簡單,楚謠不曾回信給她,她也沒有再寄,至今也不知她愛慕的究竟是哪一個「楚公子」。

  寇凜的話題忽然一轉:「本官聽聞,你妹妹善於模仿你的筆跡?」

  原本就是楚謠自己的筆跡,哪裡用得著模仿:「恩,妹妹是愛臨摹屬下的字畫。」

  「本官知道了。」

  寇凜沒再繼續詢問,若有所思的離開。

  他這一走,牢房裡只剩下楚謠一個。牢門沒有闔上,身前少了個人擋著,陣陣陰風撲面。

  牢房裡是不設燭火的,唯有慘澹的月光透過小小一扇換氣天窗照射進來。

  牆壁上有幾個暗紅色的「冤」字,應是住過這裡的囚犯寫下的,此刻在月光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淒涼陰森。

  楚謠打了個寒顫,環抱著膝蓋縮坐在角落裡。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大概就是她現如今的寫照。

  ……

  寇凜想起還有一事未問,又折返回來,走到門口時瞧見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兩眼無神,呆呆坐著,竟比先前哭的慘兮兮的還要可憐三分。

  寇凜駐足在門外,目光微凝。

  他實在看不懂這個人,一會兒瞧著像個傻子,一會兒又沉穩精明,反反覆覆讓人摸不著頭腦。

  尤其是今夜,怎麼看怎麼怪。

  「呵,沒吃過苦的世家子弟,遭遇一丁點打擊就意志消沉。」寇凜站在門口,一面拿著手帕擦著袖口上的鼻涕,一面嗤之以鼻,嫌棄著道,「想當年本官在這大理寺監牢里,每天被烙鐵和冷水輪番伺候著,十個手指甲都被裴頌之拔光了,也沒見本官吭一聲……」

  楚謠默默道:「可屬下聽說,大人您最終熬不住,畫押認罪了。」

  手一頓,寇凜抽了抽嘴角:「你試試他拿把刀準備閹了你,你會不會認罪?」

  「可是大人,掉了腦袋之後,留著……」楚謠視線下移,朝他褲襠看了一眼,「留著那個,又有什麼用呢?」

  被她這麼一看,寇凜下意識的想要用手捂住,咬牙切齒:「本官也曾有過你今日這般遭遇,觸景傷情,動了些惻隱之心,好心寬慰幾句,你不領情便罷,竟還反過來擠兌本官?」

  楚謠睫毛顫了顫,垂下頭:「對不起大人,我……」

  她並沒有擠兌他,實話實話而已。

  寇凜原本也不是個懂得安慰人的性子,見她不識好歹,懶得再理會,拔腿就走。

  卻聽見她小聲說:「屬下知道大人是吃過苦的人,瞧不起我們這些世家子弟,可人生百態,我們,也有我們的苦……」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寇凜的腳步逐漸放慢,原地站了會兒,再一次折了回去,涼涼一笑:「有意思。」

  楚謠悶不吭聲。

  「正好,本官有件事和你解釋下。」寇凜入了牢房,走到她面前,「本官先前在郊外救下你妹妹,她是不是看出來了,本官違抗聖旨,並沒在揚州老家閉門思過,而是去了蜀地。」

  楚謠微攏眉毛,果然是去了蜀地。

  「聖上忌憚著蜀王,本官卻抗旨前往蜀地,你父親正在暗查此事,想抓本官的把柄。你回頭告訴你父親,莫再白費心機了,本官是請示過聖上的。」寇凜半屈膝,撩起她一縷頭髮,夾在兩指之間把玩,「聖上很清楚,本官是去蜀地尋人的。」

  「尋人?」

  「一個女人,本官的親姐姐。」寇凜漫不經心地道,「十之八|九早就死了,但本官始終不肯死心。」

  楚謠靜靜看著他。

  「本官出生沒兩年就死了父母,是姐姐一直照顧著我,那時正趕上淮王造反,新皇登基,閹黨橫行,世道動盪不安。模糊的印象中,姐姐背著我朝著安穩的地域不停走,一路上她用身子換銅板,只為填飽我的肚子……」

  寇凜抬了抬手,看著自己手指上的金扳指,「六七歲時,世道終於安穩了點,我們也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點,姐姐攢了些錢,便換成金首飾,小心藏在妝奩里,說留著往後給我娶媳婦……」

  楚謠全神貫注的聽著,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向他手指上的金扳指。

  「可惜沒過兩年,我與姐姐失散了,我流落到揚州,被一個好心的軍戶收養。又沒兩年,養父戰死在塔兒谷。當時我還不到十歲,兵部尚書一句父死子替,我就和許多或大或小的孩子一起,被抓上了戰場。」寇凜勾唇笑了笑,也不知在笑什麼,「傷心?消沉?顧影自憐?整天在死人堆里打滾,哪有這個閒工夫?對於我而言,吃飽飯,活下去,能看到明早的太陽,已是值得雀躍之事。」

  楚謠張了張嘴,又咽下了。

  寇凜睨著她:「少在那裡自作聰明,本官從未瞧不起你們這些世家子弟,雖沒念過幾本書,本官也懂得何為『子非魚』。本官瞧不起的,只是似你這種傷悲春秋瞎矯情的性子罷了。」

  楚謠微微垂下眼睫,竟也覺得自己過於矯情了。

  寇凜所言極是,傷心能改變什麼?

  該面對的,依然得去面對。

  「多謝大人提點。」楚謠長長呼出一口悶氣,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眨眼間,又擔憂起來,「可您告訴屬下這些,不怕……」

  「怕什麼?本官的老底,裴頌之早在九年前就查了個一清二楚,當年京中不少世家子私下裡用『婊|子養的』稱呼我。只不過日子久了,本官手裡的繡春刀越來越鋒利……」

  頓了一頓,寇凜眯了眯眼睛,陰惻惻的湊到楚謠耳邊低語,「早些年啊,你還小,本官借著剷除閹黨,將他們砍頭的砍頭,抄家的抄家,再沒幾個有膽子提起來,包括裴頌之本人。畢竟他這條命,還在本官這裡記著,若非定國公出面保他,本官早已將他做成人彘。」

  他說話帶著淡淡笑意,但語氣比這牢房還要陰森,楚謠被迫寒毛直豎。

  可楚謠發現,自己心裡頭一點也不怕他。

  或許她見過的寇凜,總是在幫著她,旁人嘴裡奸佞的一面,她還不曾真正見識過。

  再看他起身拂了拂官服,器宇軒昂的挺直了腰板,臉上頗有些洋洋自得,一副等著她誇讚的表情,楚謠隱隱覺得想笑。

  甚至都懷疑他說的這些狠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然而她面無表情,令寇凜十分無趣,倘若換做段小江他們,馬屁早就拍起來了:「你難道不覺得本官尤其與眾不同,站在人群里都是金燦燦發著光的?」

  「覺得。」楚謠誠懇點頭,琢磨了一些溢美之詞,「屬下相信,當年您若是在這裡抵死不認罪,被裴大人閹了,如今做不成錦衣衛指揮使,也能令東廠重開,成為東廠大都督。」

  「那是自然……」寇凜就喜歡聽人誇他,尾巴才剛美滋滋的翹起來,倏地一愣,鐵青著臉罵道,「你是吃鶴頂紅長大的嗎,嘴巴這麼毒?」

  不再聽她說話,拂袖離去,「打起精神來,既頂著我錦衣衛的頭銜,就莫要給本官丟臉。七日後,本官定將你從三司會審的堂上平安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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