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

2024-08-25 02:42:43 作者: 喬家小橋
  終於聽到這裡,楚謠緊張的屏住呼吸。

  「那時你母親即將及笄,而你外公也不知看上我哪一點,想讓我用回本名,入贅謝家,為謝家扛起門楣。」金鴆微微嘆息,看向楚謠,「我當時同意了,卻收到好友從福建寄來的求救信,請我去救他落在海盜手裡的兒子。那好友乃是我八拜之交,我不得不去,且告訴你母親待我回來就娶她,最長三個月,豈料……」

  直到此時,楚謠才看到金鴆露出些「往事不堪回首」的蒼涼:「我一走兩年半,回京時,你母親已經嫁人了。」

  既成事實,楚謠連猜都不用猜,不然她也不姓楚了:「您在福建出了什麼意外?」

  「不想提,總之我這一輩子只後悔一件事,正是此事,害我痛失此生摯愛與摯友。」金鴆一筆帶過,繞開凳子準備離開,「米已成炊,你爹也是個人物,我單人孤劍,準備繼續去四海為家,卻正好趕上大梁與北元在塔兒谷附近開戰,你外公率三大營陪著聖上御駕親征,京城防守空虛,我放心不下你有孕在身的母親,沒走成……」

  「等我兩三歲時,您才離開京城?」楚謠靜靜看著他,按照他在東南海域上的傳聞,也是時候了。

  「恩。」金鴆只點了點頭。

  對於前半生,他滔滔不絕,楚謠腦海里的金鴆意氣風發,瀟灑之極,但自從收到「摯友」那封求救信之後,他的神態就變了,那兩年半里發生的事情,一定令他痛不欲生。

  楚謠等著聽他究竟如何從一名「有識之士」,變成今日這般冷血梟雄。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拿著畫卷繞過屏風回到自己的臥房裡。

  楚謠聽見抽屜開闔的聲音,還有鈴鐺的脆響聲。

  金鴆隨後又走回暖閣里來,笑容溫和:「小謠謠,你嫌衣裳不好看,稍後我請些蘇州的裁縫和繡娘上島來,由你挑選顏色和款式,總是得讓你開心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掉不掉色,也是我多想了,你娘這幅畫我藏了二十幾年,以我這歲數,哪裡還能再有一個二十幾年。」

  「金爺說的哪裡話,您如今正值壯年。」楚謠並非恭維,十幾二十固然恣意瀟灑,但而立不惑之年的男人經歷歲月洗禮,穩重成熟,才是最有魅力,「我原本也不是嫌棄款式,聽您解釋過後,這樣就好。」

  金鴆笑道:「不必湊合,反正你一時半會兒的也走不了。你不是怕你夫君和哥哥擔心麼,我昨個就派人送信請他們上島來陪你了。」

  楚謠臉色倏然一白:「金爺您……」

  金鴆示意她稍安勿躁:「沒別的意思,我見過了你了,不見見你哥哥怎能行。何況我已派人去尋你說的那位神醫,放你回去,你也是去虞家等消息,留在島上治腿不是也一樣?只不過我早前就打聽過治療骨病的神醫,抓回來不少。」

  楚謠微怔,他也幫她找過治腿的大夫?

  金鴆嫌棄道:「這些所謂的神醫,一個個一堆臭毛病,三不治,五不治,我將他們自己的膝蓋骨捏碎,看他們治不治,最後證明皆是些徒有虛名之輩。」

  楚謠深深吸了口氣。

  他安慰:「所以這一個,你也莫要抱太大希望。」

  楚謠本也沒抱希望,如今只為這位神醫暗暗捏了把冷汗。

  外頭又傳來聲音:「金爺,伊賀……」

  「來了。」

  金鴆往外走,又不放心的回頭叮囑:「聽說你昨夜一宿沒睡,先歇會兒,等我忙完了帶你下山轉轉。」

  楚謠正準備說「好」,現在她對金鴆的戒心消了不少,應該可以睡得著了。

  忽地頭昏腦漲,腳下一個趔趄。

  金鴆的手原本已經放在了門上,見狀一個箭步扶住她。

  楚謠知道她哥哥的暈血症終於犯了,心中歡喜,解釋道:「一夜沒睡有些頭暈,我去躺會兒就好。」

  金鴆見她這模樣不像休息不足,先將她抱去床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溫度也還好;「你……」

  眨眼的功夫,她已失去意識。

  金鴆連忙推窗:「去將黃大夫喊過來!」

  *

  金竹。

  楚謠從床上睜開眼睛時,長喘一口氣。

  寇凜坐在床邊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等著她說第一句話,表露第一個情緒,好以此來判斷她這幾天的遭遇。

  貌美的弱女子被抓進海盜窩裡會發生什麼,寇凜根本連想都不敢去想……


  這種挫敗感,他很多年不曾有過了。

  楚謠掙扎著坐起身,眼風先瞥見地上有一疊子染血的細布,她忙抓住寇凜的手臂左右看:「你受傷了?哪裡受傷了?」

  「後肩。」寇凜先回答她,注意觀察她的神色,似乎還好……「不小心被砍了一刀,一瓶一千金的珍貴金瘡藥抹著,五天過去,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又道,「那血不是我的,是你哥的。」

  楚謠剛剛鬆一口氣,聽他後一句,才感覺到手腕鑽心似的疼。撩開袖子一看,竟被刀割的血肉模糊。

  「我收到大老闆邀我和你哥上島的信,但不敢輕舉妄動……」寇凜從懷裡取出具有止痛效果的金瘡藥,拉過她的手腕,突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你若在島上,龍潭虎穴我也會去。但你哥一直感應不到你,我有些懷疑你是不是已經死了,倘若如此,我帶你哥上島並無任何意義,所以下狠手多砍你哥幾刀,可以理解麼?」

  「你是對的。」楚謠點頭表示自己理解,見寇凜目光一直躲閃,她在他手背上安撫似的按了按,「夫君,我沒事,好好的。」

  她原本想試探寇凜一下,自己若遭羞辱失去清白,他會是怎樣的態度。

  可她知道這樣的試探毫無意義,只會讓他多難受一會兒,於是急急忙忙將金鴆與她母親是舊相識的事情講了一遍。

  寇凜認真聽著,用了很久才接受她真沒遭受摧殘,並不是偽裝出來的平靜,他整個人終於慢慢活了過來,瀉出積在胸腔內的一縷鬱氣。

  不等楚謠說完,他雙手抓住她的手:「謠謠,我向你保證,往後再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不再多管閒事,寸步不離的守著你。」

  「這只是一次意外。」楚謠打斷了他,「你並沒有做錯,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你還是要遵從你內心所想去做事,不可因噎廢食。莫說這世間好人不得好報,你看,即使這只是一次趕巧了的意外,我一樣吉人自有天相,指不定就是因為你救了那些人質,我方能得此福報。」

  寇凜微微一愣:「我搞不懂你。」

  楚謠不解:「怎麼了?」

  寇凜更不明白:「你先前還因為我將錢財看的比你重凶我。」

  「這兩者意義不同。」楚謠也不知怎麼解釋,「先不提這些,夫君,我覺得金老闆可能是天影的人。」

  寇凜收斂自己的情緒,先處理正事:「聽你所訴,的確有這種可能,因為天影若想江山易主,必定得有雄厚的經濟實力,不然不可能將一個龐大組織運轉起來。我從前就曾想過,他們的資金來源於哪裡。」

  「如果真是來源於金大老闆,那天影也未免太骯髒了,虧他們打著救世的旗號……」楚謠皺皺眉,「可我怎麼覺得,老師未必知道呢?」

  寇凜沉了沉眼睛:「稍後我會敲打一下他。」

  正說話間,段小江在門外道:「大人,虞清來金竹了。」

  楚謠欣喜道:「請她過來。」

  段小江道:「她說稍後再來,這會兒正綁了虞三少,掛城牆上去了。」

  楚謠一愣:「為什麼?」

  寇凜與她解釋:「虞越私自帶兵入浙江境,還組織守城,浙江總督派了人來調查,虞清先綁了人,這樣金竹百姓定會聯名求情,而且已經軍法處置過,總督便不好追究了。」

  半響才又道,「內禍,遠比外敵厲害。」

  ……

  城樓上。

  「說,知道錯了沒有!」虞清綁他上城牆,特意穿了戎裝,厲聲道,「我處置你,並不只是做樣子!」

  「我錯哪裡了!」虞越被麻繩吊出城樓,怒不可遏,「我守城不對?」

  「金竹缺你這三十幾個人守城?」虞清氣怒道,「你可知,正是因為你頂著虞家的頭銜擅自來了金竹,他們才會不顧被恥笑抓小孩子為人質!你究竟長沒長腦子?你若有著實力碾壓他們,來也無所謂,帶著區區幾個隨從你他媽逞什麼英雄?!」

  「我……」虞越知道她罵得對,動了動唇,硬著頭皮喝道,「知道我沒腦子,你怎麼不自己來接表姐?我還沒追究你呢,帶著小五私自出海,難道不是觸犯軍規?!」

  虞清抽出鞭子,「啪」的一甩:「爹不在,我的命令就是軍規,談何觸犯?!」

  站在她身後的小少年趕緊勸:「三哥,你就給二哥道個歉……」

  虞越怒瞪他:「虞川你說,你跟著二哥上哪兒去了?爹呢,去了哪裡?!」


  小虞川瞅一眼虞清,又垂下頭,悶不吭聲著對手指。

  虞越轉瞪虞清:「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親弟弟,和你同一個母親,他們都是庶出的,你卻信任他們不信我!」

  「是你又忘了。」虞清將手伸出城牆,緊緊捏住他的下巴,壓著怒意道,「容我再說最後一遍,咱們虞家沒有男女之別,更無嫡庶之分,對父親來說,能上戰場的就是他的好兒子,對我虞清來說,能幫父親分憂的才是親弟弟!」

  「少帥!」城外一眾兵士聽不見兄弟幾個在樓上說什麼,瞧見虞清的臉色,都怕下一秒她會將繩子砍斷。

  這三少爺若是掉下來,他們接是不接?

  萬幸虞清轉身走了:「小五,看好他,三日不許給他水喝。」

  小虞川立正抱拳:「是!」

  ……

  虞清沒走樓梯,跳下城牆後,站在原地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去往縣衙後衙,段小江見她來了先稟告,等她走到門口時,門已敞開。

  虞清走進去笑著抱了抱拳:「寇大人。」見床邊兩人手握著手,一聲「楚大」沒出口,舌頭打了個結,「楚二?」

  楚謠目露憂色:「你去哪裡了?」

  虞清先問她:「你和我表妹被抓去哪裡了?」

  楚謠只能又解釋了一遍。

  虞清微微吃驚,看向寇凜:「大老闆要您和楚簫上島?」

  寇凜:「恩」

  虞清沉吟片刻:「大老闆應該不是天影中人。」

  「哦?」楚謠道,「你懷疑他在騙我?」

  「不,他的經歷應是真的。」虞清猶豫了片刻,壓低聲音道,「在他沒來福建之前,我父親曾與他相識,覺得他是同道中人,想勸他歸順虞家麾下,為國效力。但後來我父親發現,他這個人並非真的一腔熱血。」

  楚謠皺眉:「他別有所圖?」

  虞清又搖頭:「我父親說,他這種人屬於天生反骨,性格偏激,特別容易受刺激,做事只憑一時意氣,並不是發自內心去憂國憂民……」

  楚謠無奈:「不願歸順朝廷,就是天生反骨?」

  虞清聳了聳肩:「我也不懂,我沒見過大老闆,都是我父親說的,但按照我父親的評價,與你們對天影的評價,我感覺他不是天影中人,他個性強勢,哪裡會屈居於人下?若真為天影提供財力支持,那也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寇凜撂下一句話:「不管怎麼樣,這島都得上。」

  「恩,順便幫我找一找我父親。」虞清愈發壓低聲音,「我父親失蹤之前,留了封書信給我,說他要潛入麻風島。」

  寇凜一怔:「孤身一人?」

  「是的。」虞清至今想不通原因,「我父親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異常,無法聲張,所以冒險入內。我先前就是去麻風島找我父親,但我在島外轉悠許久,潛不進去,才又回來了,稍後再想別的辦法。」

  寇凜若有所思,站起身看著楚謠:「那我們先去吧。」

  ……

  乘坐馬車連夜趕到信中所指的海灣碼頭時,寇凜與楚謠上了一艘中型帆船。

  船上有十幾個又聾又啞的船員,接著他們兩人以後,便朝著麻風島駛去。

  楚簫不到兩個時辰就醒來了。

  等帆船離開大梁海境之後,船員在船尾升起了一面金色素麵的旗子,迎著海風招展。

  偶遇的船隻隔著老遠距離,便開始紛紛退讓。

  甚至西洋船都給讓了道,楚簫沒見過,從船艙里跑出來,站在小船甲板上仰望那龐大的西洋商船。

  商船上高高在上的紅頭髮洋人瞧見了他,微笑著朝他施了一個摘帽禮。

  翻譯也躬身垂首:「少爺,公爵請您代問大老闆好。」

  楚簫愣了一瞬,連忙抱拳:「好。」

  寇凜也從艙里走出來,瞥一眼船尾飄揚的金面旗,心道應不是普通的旗子,代表著金鴆本人。

  寇凜忽然覺得當個大海盜頭子,可比當權臣威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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