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療養院。
VIP病房內。
溫軟半蹲在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面前，她把臉埋在老人的膝蓋上，眼圈有些紅，白淨的臉上還有些沒幹的淚痕，顯然是已經哭過了一場。
林昌彥。
林家的老爺子，當年林氏的掌權人。
目光溫柔的看著溫軟，皮膚褶皺的手覆在她的頭頂，語氣卻有些無奈和感慨，「當年，原本是怕我這個病好不了，擔心你和清寒兩個人無依無靠，便想著你們是從小長大的情分，要是能在一起，我泉下有知也能放心。」
「倒是沒想到——」
他嘆了口氣，「我這好心反而辦了壞事。」
溫軟聽出他話里的自責，忙抬起頭，「爺爺，這不怪您，也不怪他……」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下，「清寒他，對我挺好的。」
除了不愛她之外。
林清寒的確做到了一個丈夫該盡的所有職責。
給了她身份。
也給了她臉面和體面。
「唉。」
林昌彥看著她，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清寒那個孩子因為他爸媽的事，從小冷心冷情慣了，他這個人啊……」張口想幫人說幾句，但看著溫軟微垂的臉和緊抿的唇，到底還是未再往下說。
這兩個孩子。
當初因為他的病在一起。
現在要分開，他也說不出阻攔的話。
搖了搖頭。
最終還是換了個話題。
林昌彥輕輕撫著溫軟的頭髮，問道：「想好要去做什麼嗎？
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畫畫，你要是想開工作室，或者去進修，爺爺這邊還有錢，都給你……」
「不用了。」
溫軟笑笑，「爺爺，我有錢的，至於想去做什麼，我還沒有想好，不過時間還很長，慢慢想總能想到的。」
林昌彥也就沒再說什麼，「那就慢慢想。」
他的目光很慈愛，握著溫軟的手，輕輕拍了拍，「就算你一輩子想不到也沒事，爺爺雖然年紀大了，照顧不了你一輩子，但也斷然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溫軟沒說話，眼眶倒是又紅了一圈。
她當初放下一切嫁給林清寒，除了因為太喜歡林清寒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林爺爺。
當初家裡破產，爸爸媽媽怕她出事，把她安排在一個地方，就她一個人，後來她從電視上看到爸爸媽媽出車禍的消息，當場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林爺爺陪在她的身邊。
他不知道廢了多大的功夫找到她，後來他把她帶到林家，如同照料自己的親孫女一樣照顧她，給她最好的，從來沒有委屈過她。
她很感謝林爺爺。
如果沒有他，恐怕她早就死在那個小房間裡了。
手機響起。
溫軟摸了一把臉上的淚，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顯示「老公」兩字，有些微怔。
在她這裡，關於林清寒所有的聯繫，無論是微信、手機，就連郵箱……她都親昵的標註了老公，其實只是一個稱呼，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用這樣的方式把他們兩人拉得更近些。
「是清寒？」
林昌彥沒看手機，就看她的臉色，也猜到來電人是誰了，想到那個混小子，他的語氣有些不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你把手機給爺爺，爺爺幫你好好罵他一頓。」
「不用了。」
溫軟收回思緒，笑著朝林昌彥搖了搖頭。
他們兩人做不了夫妻，但就從小長大的情分來說，也不至於成為仇人，能夠相安無事的分別是最好的……她剛才也只是怔忡，林清寒竟然會給她打電話。
結婚三年。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主動給她打電話。
她和林爺爺說了一聲，就起來接了電話，「餵。」
電話那端傳來林清寒的聲音，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但要是細聽的話，還是能聽出話語之間多了一絲溫和，「我下班了，你在哪？」
溫軟向來細心。
平日林清寒皺個眉，她都能猜出是因為什麼緣故。
如今自然也是聽出來了的。
她握著手機的手多用了些力，看著窗子裡倒映出來的身影，過了很久才輕聲答道：「在爺爺這。」
「行，我過來接你。」
說完，林清寒就掛了電話。
林昌彥坐在輪椅上，見她掛完電話，就問道：「那小子怎麼說？」
「他說……」溫軟聲音有些低，「他過來接我。」
這三年裡。
她期盼過許多事，期盼林清寒能夠主動聯繫她，期盼林清寒會主動來接她，而不是通過助理或者司機……如今乍然實現，她卻沒有高興，反而有些茫然。
……
另一端。
掛完電話的林清寒，向來冷淡的面上此時卻有著少有的愉悅，看了一眼放在后座上，包裝精緻的首飾盒，還有一束鮮艷欲滴的玫瑰花，他臉上的表情又放鬆了許多。
溫軟肯定會喜歡的。
車子已經發著了，林清寒打了幾圈方向盤，往療養院的方向駛去。
……
等到療養院。
林清寒原本是想去病房接溫軟，再看一看爺爺，倒是沒想到直接在樓下碰到了溫軟。
看她就套了件風衣，往這邊過來。
他按下車窗，皺了皺眉，聲音有些沉，「怎麼不在樓上等著？」
溫軟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回道：「爺爺睡了。」
其實是一句託辭，她主要是不想在林爺爺面前把事情鬧得太難看，爺爺身體本來就不好，他們小輩的事，還是由他們自己解決吧。
林清寒對於這個回答，倒是也沒覺得奇怪。
車子就停在路旁。
馬路寬敞，他倒是也不急著開。
看她系好了安全帶，林清寒的手放在方向盤上，難得有些猶豫不決，或者應該說……彆扭。
他一路開得小心，后座上放著的鮮花、首飾穩穩噹噹，連歪都沒歪。
可他從來沒有主動送過溫軟這些。
以前就算是什麼生日、結婚紀念日，也都是李則提醒他，再由李則或者底下的秘書直接轉交給溫軟。
像今天這樣……
還真是人生當中第一回。
不知道為什麼。
在商場上戰無不勝，從來沒有過退縮的林清寒，此刻竟生出了一些鴕鳥般的心態。
陌生。
也稀奇。
溫軟坐在副駕駛，餘光瞥見林清寒變幻莫測的臉，以為他還在想昨天晚上那件事，正好，她也想和他好好說一說……剛想開口，身旁的男人突然動了。
他像是下定決心一樣，伸手從后座拿了兩樣東西，然後塞在她的懷裡，神情彆扭，語氣也少見的有些侷促，甚至都不敢看溫軟，乾巴巴的吐出兩個字，「給你。」
送完了東西。
林清寒倒是變得從容了許多，他重新靠回到駕駛椅，手隨意搭在方向盤上，臉上的表情又恢復成以前的樣子——
林氏集團的掌權人，寡淡、從容，不會為任何事任何人有情緒起伏，唯有聲音有些意外的和煦，「我知道這段日子是我冷落了你。」
「你生氣，很正常。」
「不過像昨天那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你是我的妻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離婚，正好最近公司沒什麼事，你要是想出去旅遊，我也可以陪你去。」
他平日習慣了談判，就算此時面對溫軟，和人打商量也帶了些商場上的談判味道，「峇里島，北海道，又或是法國，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
溫軟低著頭，神色怔怔地看著懷裡的東西，這還是林清寒第一次主動送她東西……
有那麼一剎那，她的心跳得很快，甚至在想，或許林清寒也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的，即使只有一點點，她也……不過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對她好。
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鴉羽般的睫毛幾經顫動歸於平靜，溫軟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聽著林清寒的那些話，她依舊低著頭，打開首飾盒看了一眼，鑽石項鍊，這樣的成色，恐怕沒有七位數根本拿不下來。
款式也很流行，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喜歡的。
不過很顯然。
這是出自李則的手筆。
深深吸了一口氣，溫軟抬起頭，看著已經說完話的林清寒，突然出聲：「林清寒，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喜歡什麼首飾，喜歡吃什麼，喜歡去什麼地方嗎？」
「……什麼？」
林清寒愣了愣，他張口想答，但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溫軟喜歡什麼東西。
他和溫軟從小認識。
溫家還沒破產的時候，他倒是還知道一些，這丫頭喜歡最好看的裙子，最華麗的首飾，每次換上新的裙子和首飾，她都會提著裙子走到長輩面前，要他們誇讚。
可溫家破產後。
她被接到林家，他們朝夕相處，他卻越來越不知道這個丫頭喜歡什麼東西了。
她好像什麼都喜歡，又什麼都不喜歡。
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總怕說錯做錯，每次她拿到那些首飾和鮮花也會開心，看到家裡送來每一季的新衣也會露出笑容，但都是很淺的笑。
她真的喜歡嗎？
他不知道。
林清寒的內心深處突然有了一絲很細小的恐慌，他很少有這樣的情緒，年幼的時候或許有過，因為那對爭吵不休的父母，他那會還小，也沒現在那麼冷心，父親的出軌，母親的哭喊，都會令他恐慌。
可自從他們死後。
他就很少有這樣的情緒了，近些年，更是一次都沒有過。
可現在——
他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在慢慢流失，他討厭……這種不可掌控的感覺。
溫軟看著他，篤定道：「你不知道。」
她把首飾盒蓋好，微垂的眼睫像兩隻蝴蝶一樣，聲音很溫柔，「我不喜歡鑽石項鍊，也不喜歡玫瑰花。」
「那你……」林清寒的聲音突然有些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說話都變得十分艱難，「喜歡什麼？」
「你……」
你可以和我說。
話還沒有說完。
溫軟卻笑著搖了搖頭，抬頭道：「我喜歡什麼，你以前不知道，現在也沒必要知道了，至於你說的那些地方，我可以自己去。」
她從容又堅定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到后座，然後直視林清寒，目光再無猶豫，認真道：「清寒，我昨天和你說的話，不是一時氣憤，也不是和你撒嬌。」
「我是認真的。」
「爺爺那，我已經說過了，他也答應了。」
「至於——」
她從包包里，拿出一個信封，「身份證，戶口本，還有……」目光落到兩本結婚證的時候，溫軟神色未動，紅唇也輕輕抿了起來，但還是說了出來，「結婚證，我也已經準備好了。」
「你要是現在方便，我們就去一趟民政局。」
林清寒垂眸，看著那隻信封，眼神驟然冷了下來，薄唇也輕輕抿了起來，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收緊，力氣大得連手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要是我不方便呢。」
他是真沒想到，溫軟昨晚的話竟然不是開玩笑，她是真得決定好了，短短一天的時間，她一個人什麼都準備好了，還通知了爺爺……
她不是愛他，不是承諾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他嗎？
這就是她的愛？
林清寒從來沒有過這樣複雜的情緒，憤怒，煩躁，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看著她臉上的笑，突然想出聲譏嘲。
可從小到大的教養讓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看著她，眼神冰冷。
溫軟任由他看著，等他說完，才驀地笑了下，「你要是不方便，那我就等著你方便的那一日，不過……明天我就會搬出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