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男人的聲音本就低沉,此時不知道是因為一夜沒睡的緣故,還是抽菸過度,更顯喑啞,就像是從喉嚨深處吐出來的聲音。
好在。
這聲音雖然沉厚,卻不算渾濁,很容易就讓人聽清。
而溫軟,在聽清這兩個字的時候,明顯瞪大了眼睛,她仰著頭,呆呆地看著林清寒,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
—「溫軟,跟我復婚,什麼條件都可以。」
—「想復婚,喊爸爸。」
昨天和林清寒在酒莊說的那番對話還在耳邊縈繞,清清楚楚,她甚至還清晰地記得在說完那番話之後,林清寒那深深皺起的眉。
本來就是為了和他較勁才說出來的話,溫軟自然沒指望他會說。
所以她在看到林清寒那副樣子後,也只是扯唇笑了笑,就走了。
可現在——
男人站在她面前,一臉頹廢,衣服皺巴巴的,頭髮也亂糟糟的,眼睛裡的紅血絲藏也藏不住,就連下巴那塊也是一片青色。
他拋棄自尊,拋棄臉面,拋棄所有的驕傲,來到她的面前……
滿足她所提出的一切要求。
溫軟是真的呆住了,她仰頭看著這樣的林清寒,竟連張口都忘記了。
而林清寒呢?
他低頭看著眼前的溫軟,見她小臉怔怔的,一雙眼睛也更受了驚嚇似的睜得很大,看著這樣的溫軟,他原本放在身邊的那兩隻輕輕攥起來的手,終於忍不住鬆開了一些。
就連唇角也忍不住輕輕翹起了一些。
那是極淺的弧度,卻帶著很明顯的愉悅感。
早間的清風把他身上那股子徹夜未消的煙味終於全部打散了,他還是先前那副頹廢模樣,可眼中卻蘊藏著濃郁的笑意。
他看著溫軟,低聲說:「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在場的兩個人卻都聽得十分明白……林清寒這話指得是什麼。
已經從思緒里走出來的溫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精緻又小巧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林清寒說得沒錯,她的確是騙他的。
不管林清寒會不會說這樣的話,她都沒有想過要應允他的復婚。
只是她沒想到——
她真的會說罷了。
小手放在白色的羊皮包帶上,溫軟抿著唇,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開口,聲音淡淡的,隱約也有一些沒有睡好的喑啞,「你既然知道我是騙你的,為什麼要說?」
這個男人不是最會算計了嗎?
現在怎麼不去算了?
明知道不可能,還要過來丟自己的臉面?
「因為……」林清寒低頭看她,聲音沒有一絲猶豫,「這是你說的,所以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說給你聽。」
溫軟聽到這話,神色微怔,就連緊抿的紅唇也悄悄地露出了一條縫。
察覺到眼前人神色微怔。
林清寒的話卻並沒有因此而停下,反而看著她,繼續說道:「溫軟,我今天過來,是想和你說,我是真的想和你復婚,不是因為這個孩子,而是因為你。」
「我知道我這個人很混蛋,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去珍惜,傷透了你的心。」
「現在和你分開了,又想和你重新開始。」
「你生氣,不原諒我,都是應該的……」
「可是……」
林清寒頓了頓,聲音又低了一些,「我想祈求你,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
不知道是因為林清寒的這句話,還是他話中的「祈求」兩字,溫軟雖然低著頭,可那雙纖長濃密的眼睫還是忍不住猛地一顫,就連握著包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一些。
心尖一顫顫地,情緒也變得十分複雜。
這比剛才聽到林清寒喊她「爸爸」還要來得複雜。
在臨市這個上流社會圈,林清寒這三個字代表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耀,可現在,他站在她的面前,低著頭,說……求她。
林清寒還在說話。
沒有在談判桌上的從容淡定,勢在必得,他的聲音也是很慢的,帶著一些躊躇,「我從來沒有追過人,不知道追人應該是什麼樣的。」
「可我想試一試,和你一起……試一試。」
他啞著嗓音和她說:「我們認識了二十多年,又在同一屋檐下,相處了十多年,就連結婚也是一步到位,沒有交往過,沒有約過會,我甚至還沒有想明白我對你是什麼感情,我們就分開了。」
「所以,溫軟……」
林清寒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態度也十分謙卑,目光直直對著她,低聲道:「你能不能,給這樣一個混蛋又無知的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
溫軟沒有說話,可她那雙一直低垂著的眼眸終於還是抬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在一陣輕顫之後,最終落在了林清寒的臉上。
她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麼,但兩片嘴唇就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似的。
她相信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林清寒是認真的,可就像當初她和紀奚說得那番話一樣——「我已經受過一次傷了,沒有這個勇氣和精力再去承擔第二次了。」
她怕真的在一起了。
林清寒還是會跟以前一樣,忙著工作,忙著應酬,忙著處理各種各樣的事。
而她呢?
繼續在家裡等著他,盼著他,等著他偶爾得閒回家一趟?
如果一切都會回到原點,那她為什麼要再去嘗試一次,痛苦一次?
細長的手指輕輕攥著。
似乎用盡全力,溫軟才能看著林清寒這張臉,把話說出,「如果,我不要這個孩子呢?」
她以為林清寒說這些都是因為這個孩子,那……如果她不要呢?
「如果……我不要他,你會怎麼做?」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林清寒,她看到林清寒的臉有一瞬地蒼白,可很快,他就恢復如常了。
他仍舊看著她,與她說:「我很喜歡這個孩子,可前提,這是你和我的孩子,是你想要的孩子。」
「如果你喜歡他,我會和你一起好好撫育他,你不必擔心因為這個孩子影響事業,我不會阻攔你的夢想,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去做。」
「如果你不喜歡他,我也會親自帶你去醫院,請最好的團隊為你做手術,不會讓你的身體有任何不好的影響,然後等你身體好了之後,重新追求你。」
似乎看懂她心中的擔憂。
林清寒那張雖然頹廢卻依舊俊美的臉上帶了一個溫和的笑,他張口,和她解釋道:「軟軟,我很開心這個孩子的出現,他的確給了我一個希望,可我不希望他會成為你的負累和牽絆。」
「鄭胥那邊,我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他不會往外傳,至於紀奚那邊,他們是你的朋友,自然會為你考慮,不會把這個消息往外透。」
「所以你完全不必有這方面的擔心和疑慮。」
「爺爺不會知道,也不會有人拿這個孩子逼著你和我在一起。」
「我和你說這麼多,也只是想告訴你,我想追你,只是因為你,與孩子無關,就算沒有這個孩子,我也會繼續追求你。」
五月早間的風,打在人的身上也是舒爽的。
而溫軟聽著這一字一句,抿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認識這麼多年,這應該是她跟林清寒之間,第一次這麼長時間的交談。
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林清寒不擅長說,她也總是擔心打擾到他,不擅長問。
可現在——
他把他所有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擺在她的面前,坦誠地令人驚訝。
他甚至幫她想了所有的安排,就算她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也不會有人知曉,至少她最為尊敬的爺爺不會知曉,不會傷心。
她不必有任何的擔心和疑慮。
溫軟的確有被人說服的跡象,甚至就連內心也產生了一些鬆動。
但人總是這樣,就像諺語中所說的那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要徹底從過往的那些情緒中走出來,重新嘗試,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至少溫軟現在做不到。
所以她抿著唇,看著林清寒,在他期待以及希冀的目光下,還是說道:「林清寒,我很感謝你今天和我說的這些,也很感謝你對我的坦誠。」
「可是暫時——」
「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答覆。」
不遠處,保姆車緩緩朝她的方向開過來,溫軟看了一眼,然後鬆開捏著羊皮包帶的手,收回目光,直視著林清寒的眼睛,和他說道:「孩子的事,我會好好考慮,再給你答覆。」
「至於其他的,我現在沒有這個想法。」
話剛說完,車子正好停在幾步遠的距離,小麥推開車門,沒看到林清寒的臉,只看到一個穿著西服的背影,她也沒有多加理會,只笑著朝溫軟招手,「軟軟姐,走啦,時間差不多了。」
溫軟朝她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她看到林清寒眼中突然湮滅的光亮,心下不忍,可開口的時候,紅唇還是輕輕抿成一條直線,「我先走了。」
她低聲說,「你……也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