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今天是中國的除夕夜，也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不過身處法國的聞嘉許一點年味都沒有感受到，雖然家裡的下人把別墅布置得很有過年的氣氛，又是貼春聯，又是貼福字的。
甚至還有人買來煙花爆竹，給他湊熱鬧。
但過年，過得是一個氛圍和情懷，跟親朋好友一起過，才叫過年，像他這種一個人孤零零的，算什麼過年？
不過聞嘉許也沒覺得這樣又什麼不好，他已經好幾年沒過過年了，自從他媽去世後，他就沒再過過什麼節。
雖然以他現在的身份，打通電話就能叫來一幫人，華人、外國人，不管有沒有文化差異，不管他們知不知道除夕、春節。
只要他想過，那群人總能挖空心思捧著他，陪著他。
但沒必要。
他不承認那些人是他的家人和朋友。
他已經沒有家人了，就連唯一的朋友……也被他弄丟了。
聞嘉許想到當初溫軟離開時說得那番話，還是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他手裡握著酒杯，望著落地窗外的風景。
夜色很好。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是法國最好的地段，價格高昂，風景自然也十分優美。
可再優美的風景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一片荒蕪。
手裡的酒杯在燈光的照映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像是有星光落在水中，一晃晃的，成了一汪數不清的星河。
聞嘉許就這樣一手插兜，一手握著酒杯，纖長的眼睫半垂著，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只是眼神看起來有些迷茫和失落。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後，門開了，管家走了進來，喊他，「少爺。」
聞嘉許沒說話，把杯里的酒都喝完後才淡淡開口，「什麼事？」
管家答道：「老爺知道今天是除夕夜，特地打電話過來，讓您回家吃飯。」
「回家？」
聞嘉許嗤笑一聲，那算哪門子家？
他沒回頭，依舊站在窗前，「除了那幾個飯桶，還有誰在？」
管家沉默了一瞬，才輕聲回道：「卡爾家族的小姐也在。」
果然。
他就知道那個老頭子沒安什麼好心。
聞嘉許上的表情十分冷漠，不容置喙地冷聲說道：「不去。」
「少爺……」管家有些無奈，「您總要結婚的，卡爾家族的三小姐性子好，您相處之後，也許會喜歡上呢？」
他雖然是卡佩家族的管家，但他很久以前就知道聞嘉許的存在了，當初他跟老爺一起去了中國，認識了少爺的母親，後來老爺回到法國，起初那幾年，他跟少爺的母親一直有所聯繫。
可男人的感情實在是太淡了。
老爺為人風流，外面的情人太多了，而遠在中國的那個女人起初或許圖個新鮮還有所掛念，可久而久之也被老爺遺忘了。
他沒想到少爺能來到法國，更沒想到他會變得那麼出色。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在少爺回到家族後，他就自動請纓過來照顧他，可以說……他是卡佩家族裡，最了解聞嘉許的人。
他知道少爺心裡有人。
中國那位姓溫的小姐，當初不惜一切把人帶到自己的島嶼，甚至拿出了所有的底牌，最終卻成了兩敗俱傷的局面。
現在那位溫小姐都已經結婚有孩子了，丈夫還是中國很有實力的青年才俊。
就這樣的情況下……
他不明白為什麼從來都是處事果決的少爺卻還是不肯放下。
「或許吧。」
聞嘉許望著窗外的夜色，聲音很平靜。
或許那位所謂的卡爾小姐的確不錯，或許相處之後，他有可能真的會喜歡上，但至少現在……他沒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想法。
「少爺……」管家還想再勸。
「下去吧。」
聞嘉許的語氣雖然平淡，但話語之間全是不容拒絕的意思，管家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關上門退了出去。
屋子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可聞嘉許卻沒有什麼冷清的感覺。
他早就習慣這樣的日子了。
這幾年，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不對。
前幾年，溫軟會給他發消息。
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新年快樂】，但至少也證明著，她還記得他，關心著他。
窗外的夜是那樣的靜。
聞嘉許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母親死得那年，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日子，大年三十，每家每戶都在熱熱鬧鬧吃著年夜飯，而他家，白天才經歷了親戚的催債。
他媽是個溫柔又可憐的女人。
年輕的時候也是不少男人心中的女神，她受過教育，又在學校當老師，長得還好看，可惜眼瞎……看上了他那個不靠譜的父親。
一段露水情緣，幾句情人之間的話，就把她騙的團團轉。
不惜拒絕了外公給她定下的親事，鐵了心要等男人回來，可她不知道男人在國外早就有了妻兒，外面還有不少情人，她以為的一片真心不過是男人的逢場作戲。
起初幾年。
男人還知道給錢，可後來，他直接切斷了所有的消息，別說給錢了，就連電話都沒再來過。
而奉上所有的母親是什麼下場呢？
未婚先孕，直接被外公趕出家，又被人舉報，以生活作風不好被學校開除，當初把她當作女神、白月光的那些人也開始嫌棄她。
他那個可憐的母親啊，只能一個人拉扯著她長大。
沒了正經的工作，她就去工廠，做著最艱難的工作，拿著最底的薪資，供他上學供他吃飯，後來又靠借錢才把他供上大學。
他大二的時候。
母親的身體已經很差了。
去了幾趟醫院，住了幾次院也沒什麼效果，他知道母親心裡有怨也有氣，他沒法去追究他們的往事裡，到底誰對誰錯，也沒辦法去解決她心裡的怨氣，他只能拼命讀書，拼命工作。
希望自己能早日學成，希望自己能在設計領域發光發彩，希望母親有一天可以以他為驕傲。
可惜——
母親還是死了。
那天大年三十，他打完工回家，路過餃子店的時候還特地打包了一份餃子，打算讓母親嘗嘗肉味，他家條件不好，他也只能買點餃子，添點年味。
他回家的時候還很高興。
之前導師給他介紹的設計工作已經有著落了，以後他可以邊上學邊接點單子，賺得肯定比他打工要多。
他多努力一點，家裡的債務就能還清了。
她也就不用那麼累了。
他想啊，要是等以後名氣有了，還能自己開個小工作室，買套小房子，再給他媽找個保姆，她辛苦了一輩子，也是該享福了。
可就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母親。
桌子上的菜還冒著熱氣，可那個女人穿著圍裙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一絲呼吸了。
她死了。
沒有留下一句話。
連一頓年夜飯都沒吃上。
這件事之後，他消沉了很久，沒去上學，也沒去導師介紹的工作室，每天在家不是喝酒就是睡覺，直到有一天——
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他渾渾噩噩的打開，出現在門前的是溫軟。
她穿著沒有一絲褶皺的連衣裙，頭髮紮成馬尾的樣子，背著帆布包，整個人乾淨的與他所處的髒亂環境非常格格不入。
他跟溫軟是同班同學，又跟著同一個導師，但平時他們根本沒有什麼接觸。
他每天忙著打工，忙著賺錢。
而她呢？
她就像是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公主，每天穿著乾淨整潔的衣服，臉上永遠都掛著笑，出行都有司機接送，走在哪裡都有無數人的目光注視著她。
那個時候，他一點都不喜歡她。
她的存在讓他知道人和人之間是那麼的不一樣，有些人天生就可以享有一切，而有些人汲汲營營，付出一切也只能過著狗一樣的生活。
所以在看到溫軟出現的時候，他冷著臉，帶著滿滿的不歡迎，刻薄又冷淡的問道：「你來做什麼？」
「老師擔心你，讓我來看看你，你……還好嗎？」
他眼中的小公主滿懷擔憂的望著他。
情真意切，可他卻覺得虛偽極了。
他好不好跟她有什麼關係？
剛想關上門，可手剛剛碰上門，他就倒在了地上，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在低聲訓斥，「你們是怎麼照顧人的？
酒精中毒，要不是送來的及時，估計就死了！」
而那個被他認為「虛偽」的溫軟紅著臉，乖乖聽醫生的訓斥。
他就這樣看著她，直到醫生走後才開口，還是很冷淡的聲音，「你為什麼要幫我？」
其實就讓他那樣死了，也挺好的。
他一個人無牽無掛，活著還是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你醒了！」
溫軟轉過頭，臉上是沒有掩飾的高興，「我去叫醫生！」
然後不等他出聲阻止，就跑出去了。
他酒精中毒，又連著幾天沒吃飯，虛弱的不行，醫生不許他出院，他也沒什麼力氣折騰，反正在哪都一樣，他也就隨他們去了。
只是住院第一天，護士問他有沒有家人過來照顧的時候，他沉默了。
他哪裡還有什麼家人？
母親死了，外公一家跟他們斷了往來，找他們……估計第一句就是怕他去借錢。
他剛想說沒有。
溫軟就提著飯盒出現了。
她笑吟吟的說「晚上好」，然後就把手裡的飯盒放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邊放邊說，「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不過醫生有交代，你現在只能吃清淡的，我就給你買了粥和小菜。」
聞嘉許沒想到溫軟還會出現，更沒想到她會這樣照顧他。
他跟她頂多也只能算認識，有必要這樣幫他嗎？
溫軟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笑著和他說，「我們是同學，何況徐老師還特地囑咐我，讓我好好照顧你。」
「要不是他現在在寫論文，估計會親自來醫院。」
聞嘉許對徐老師還是有崇敬之心的，溫軟搬出了他，他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後面幾天。
溫軟每天都會來醫院，相處久了，他才知道他以為的小公主其實也沒那麼幸福，她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一直寄居在別人家，她雖然驕傲，卻不自大，她是一個很謙遜很溫柔的人。
她和他說「生命是自己的，聞阿姨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麼頹廢。」
她還跟他說「只有你活得燦爛，才會讓逝者安息。」
或許是因為溫軟的那些話，又或許是她面對生命的積極態度，讓他重拾了希望，出院之後，他還是回到了學校，繼續以前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是——
那次之後，他荒蕪的目光里多了一個人的身影。
此後經年，再也沒法忘記。
……
回憶戛然而止。
習慣了孤寂的聞嘉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過往的這些，突然覺得這冷清有些難以承受了，他拿過一旁的手機，晚上六點鐘，國內應該快12點了，打開微信看了眼，為數不多的朋友圈，第一條就是屬於溫軟的。
照片裡。
她抱著一個孩子依偎在林清寒的懷裡，眉眼彎彎，笑靨如花。
她說——
【這是最好的一年。
】
聞嘉許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原本以為心情會很激動，可真的看到了，好像也還好，這大半年，他一直都有關注國內的消息，又或者說，關注著她的消息。
他知道她現在過得是真的很好。
林清寒很寵她。
就連他也沒想到，那個驕傲清冷的男人在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竟然也心甘情願成了這芸芸眾生里的凡夫俗子，疼愛妻子，照顧孩子，如今的林清寒的確是沒有什麼可以挑錯的地方了。
甘心嗎？
當然是不甘心的，為了能夠成為配得上她的人，他不知道耗費了多大的努力。
可他知道有些事，也就這樣了。
他的不甘，他的執念，不應該成為傷害她的理由，如今她婚姻美滿、家庭幸福，他也願祝她萬事順意。
打開屬於溫軟的對話框。
在國內零點的那一刻，他發過去一條，【新年快樂。
】
然後看著窗外乍起的煙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