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了沒錯吧?否則不會睜著眼暈倒。
薛遙僵硬的轉頭,看向冷酷殺手崽。
陸潛單膝跪地,摸了頸動脈,也是一愣,沒想到男童的暗器竟能致命,這更讓他確定這三人身份不對勁。
「死了嗎?」薛遙抱著最後一絲期望。
「嗯。」陸潛站起身,抓住小伴讀手腕,快步上樓走出密室,按照那男童之前的方法,關上了那面牆。
密室里一片死寂,兩個男童還在昏迷中。
博古架上的玄經還安靜的躺在格子中央。
幾步遠外,男人眉心一根銀針,死不瞑目地望著漆黑的屋頂。
「咱們逃得出去嗎?」薛遙還沒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是說有四十多個人埋伏咱們嗎?」
「那些人埋伏在來時的院子裡,這座房子有不少通道,或許有別的院子可以出去。」陸潛通過周遭的氣流尋找無人的方向,一手拉著薛遙快速走進一間通道盡頭的房間,果然找到了一扇不知通往何處的窗口。
能確定窗子外面沒有人,陸潛讓薛遙先翻出窗子,自己也緊跟著跳出去。
兩人不是第一次逃跑,而這個門派的守衛顯然比軍營中少很多,逃跑出乎意料的順利。
但二人並未放鬆警惕,一直跑到天光微啟,才停下腳步。
薛遙一手撐著大樹坐在地上,等待氣息平緩。
鉛灰色的天空下,萬籟俱寂,只聽得見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聲。
許久,喘息平復了,心跳卻越來越重,一種後怕的感覺,讓薛遙頭皮發麻。
「殿下,你為什麼要殺幫主?他只是……想跟你交換劍聖的一本心法。」雖然這邪派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但如果就這麼殺了他們幫主,可算是攤上大事了。
「不是幫主。」陸潛說:「那兩個侍從都不是在那間裡屋伺候的人。」
「什麼意思?」薛遙問。
陸潛把男童說不出屋內薰香配料的事情,告訴了小伴讀。
「就憑這個?」薛遙一臉錯愕:「殿下,那只是個小門派,侍從不可能跟宮女太監一樣周到,他們可能買到的是假香料,就缺一味配料也不是不可能,你怎麼就能斷定他們身份有問題呢?」
「那間屋裡有燒乾的香料殘餘的氣味。」陸潛說。
屋裡用的是九步香沒錯,這種香料需要經常添加一味新鮮的配料,侍從不可能不知道。
薛遙腦子發脹,一時沒法接受陸潛殺了那男人的事實:「太突然了,就算他們身份有問題,咱們也得先看看他們想要我們幹什麼,下次不要這麼突然動手,這種事應該讓官府處理。」
「暗器是那小侍從的,他剛才偷襲爺。」陸潛說。
「他們想殺你?」薛遙問:「為什麼?那個幫主剛剛只是跟我談交易,想從你這兒換取劍聖的太極心法,還用他們門派的絕密心法等價交換,這算是公平交易,他沒必要殺我們。」
「他不是幫主,那兩個侍從也不是幫主的侍從,被爺識破,打算滅口。」
「你為什麼這麼確定呢?」
「否則他們不可能支開那四十個殺手,密室不埋伏一人。」陸潛斬釘截鐵地給出結論:「他三人心裡有鬼,不敢安插本派人手,爺能帶你逃出來,就是因為他們給自己留的後手。」
薛遙仍舊無法理清:「那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想對我們做什麼?」
「不知道。」
一陣沉默,薛遙分析:「如果他不是幫主,那玄夜派應該不會為他找我們尋仇。」
「不一定。」
「為什麼?他們既然也害怕玄夜派的守衛,一定不是門派中人。」
「那兩個小侍衛的暗器和手法,跟黑袍人一樣。」陸潛認為那三人雖然可疑,但確實是玄夜派的人,只不過不是幫主。
「不管怎麼說……」薛遙看著陸潛喃喃自我安慰:「是他們先非法拘禁我們,也是他們先暗器偷襲我們,咱們這是正當防衛。」
陸潛轉身低頭看向小伴讀:「正當防衛?」
「就是合法反擊的意思。」薛遙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撫陸潛,還是在安撫自己。
陸潛並不需要安撫,他先前沒有殺掉那門派埋伏的殺手,只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護小伴讀周全,否則他早就「不正當反擊」了。
薛遙終究不能完全以陸潛的思維感受世界。
對於陸潛而言,這世上需要保護的人,分為在他世界裡的小伴讀、父皇母妃、兄長等人,和他世界外遵紀守法的大齊老百姓。
除此之外的,都是不穩定因素。
只有陸潛世界裡的人,才能觸及他不太敏銳的情感感知,而威脅到他世界的不穩定因素,都是一級通緝犯,必須儘可能剷除乾淨。
因為情感認知的缺陷,陸潛並不會因為處死罪犯而多愁善感,就好像老虎不會因為利爪下的野鹿感到悲傷。
「如果他不是幫主,玄夜派應該不會找我們尋仇吧?」薛遙問。
陸潛:「不知道。」
薛遙:「……」
沒辦法,他家哈士奇版龍傲天就是這麼實在,算無遺策決勝千里什麼的,不存在的。
薛遙站起身:「那咱們趕緊先逃回宮。」
「爺送你回宮。」
「那殿下呢?」薛遙驚訝地問。
「殿下去江南。」陸潛很淡定。
「他們可能已經發動各地幫眾來抓你了!」薛遙急道:「這種時候殿下還不乖乖回宮,不怕再被抓走?」
「遙遙不在,他們追不上爺。」
一陣沉默。
薛遙心中的慌亂與糾結全都平息了,叛逆崽果然能把他的情緒全部轉換成……憤怒!
「所以是我拖殿下後腿了?」薛遙用「你不哄我就完了」的眼神問陸潛。
陸潛不知死活地沒否認:「先回宮。」
薛遙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靠在樹上,雙手抱臂,用表情讓陸潛感受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然後再次開口確認:「沒錯吧?這是我給殿下惹的麻煩。」
陸潛察覺到不對勁了,小伴讀好像生氣了,但不確定是因為什麼而生氣。
兩人虎視眈眈地對望。
一陣沉默。
陸潛試探著回答:「爺恕你無罪。」
薛遙以雙手抱臂的姿勢,僵在原地,頭頂黑氣繚繞的烏雲打下一道驚雷。
「很久以前,天帝有十個兒子……」莫名的危險第六感,讓陸潛突然嚴肅地開始講后羿射日的故事。
「再多兒子又怎麼樣?」薛遙打斷陸潛講故事,嗓音低啞地開口:「養大了還不都沒心沒肺。」
陸潛長睫微微顫了顫,不安地淺瞳顯然再努力探究小伴讀生氣的原因。
「對。」殿下點點頭,擺出和遙遙一樣看透世事的深沉表情附和道:「爺也不喜歡兒子。」
腦迴路隔著天塹。
薛遙仰起頭,絕望地對著天空深吸一口氣。
陸潛挑眉嚴肅地提議:「女兒也可以。」
「我絕對不會再養孩子!孩子長大了,我就成了多餘的,有意思麼?」薛遙咆哮著駁斥:「我什麼都不要了,兒子、女兒,都不要。」
殿下被咆哮的小伴讀嚇得一縮腦袋,委屈巴巴地低頭喃喃:「好,那不要孩子了。」
薛遙帶著無處發泄的怒火沉默地注視陸潛。
「回宮吧。」
兩個時辰前,密室里的一個男童先醒過來,揉了揉酸麻的後頸,片刻後才完全清醒。
他先搖醒了另一個男童。
兩人一起走進屋內,低頭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主人。
「怎麼辦?那兩個人已經跑了。」
「先帶主人離開這裡。」
兩人一頭一尾拎起地上的屍體,剛要抬出屋外,走在後面的男童腳步停下了,目光留戀的看著博古架上的寶箱和心法秘籍。
兩個男童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放下屍體,手腳迅速的打開寶箱,將能帶走的寶物全都揣進兜里,又把秘籍塞進懷裡,而後再次抬起屍體,走出去。
當密室的暗牆緩緩打開的時候,抬著屍體的兩個男童,與牆外滿屋子幫眾錯愕相視。
「這是……」一個幫派暗影殺手走上前,驚愕地看著密室入口。
沒有人知道幫主房間有這樣一個密室入口。
「誰讓你們進來的?」男童穩住哆嗦的嗓音。
「屋內已經一個多時辰沒動靜了,咱們派人進屋詢問,卻找不到人。」殺手恭敬地回答,而後神色錯愕地盯著男童手裡抬著的屍體。
「劉長老這是怎麼了?」身後一個幫眾走上前,發現男童抬著的長老已經斷了氣,頓時驚愕道:「這是誰幹的?」
兩個男童對視一眼,斬釘截鐵道:「是劍聖弟子乾的,他們偷襲幫主,主人為了保護幫主,擋住了暗器。」
眾人愕然。
「幫主現在何處?!」
「被他們劫走了。」
「他們怎麼能逃得出這裡?你們沒有開啟機關?」
「劍聖的弟子出手太快,我等剛想出手,就被打暈了。」
「先去通知副幫主!」
「去請阿珠小姐過來!」
巳時三刻,薛遙騎著驛站的馬,跟隨陸潛到達京城郊外。
陸潛照例來到熟悉的食肆,叫了「兩天遙遙」份量的牛奶,和一桌家常菜。
薛遙坐著看他吃:「吃完了咱們就回宮。」
陸潛低著腦袋點點頭:「送你回宮。」
薛遙伸長脖子湊近陸潛,嚴肅地小聲道:「跟我一起回去,殿下,你殺了玄夜派的幫主,玄夜派,黑道赫赫有名的門派,這不是小事,他們都喜歡玩陰的,江南也有玄夜派的據點,他們會圍攻你。」
「他們奈何不了爺。」陸潛把一壺奶遞到薛遙面前。
薛遙絕望地注視著已經習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陸潛,「你喝吧,我沒胃口。」
陸潛疑惑地抬頭看看小伴讀,抬手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提醒薛遙,他嘴唇乾燥得都脫皮了。
薛遙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其實不是因為口渴,而是因為這一夜的膽戰心驚。
他已經失去了食慾,甚至不感覺口渴。
「喝一口。」陸潛命令。
「你跟我回宮我就喝。」薛遙的眼神幾乎是懇求。
「你喝。」陸潛不談條件。
「不。」薛遙明白這傢伙這麼說話,就是沒得商量,絕望地把水壺推回陸潛面前。
兩人僵持對望著。
「喝一口?」陸潛用商量的語氣了。
薛遙不說話。
陸潛低頭想了想,抬起頭,嘴角勾起壞笑,突然學著薛遙的樣子,扭了扭身子。
但動作並不如薛遙自然,有種僵硬的蠢萌感。
殿下把自己逗笑了,眯著桃花眼對薛遙撒嬌:「喝一口。」
薛遙猝不及防被逗笑了,敗給了這扭啊扭小混球,臉沒繃住。
陸潛看他笑了,更開心,眯著眼睛問:「喜歡嗎?爺可愛。」
薛遙笑著笑著忽然心裡一酸,抿嘴看著陸潛,許久,點點頭,說:「我一直,一直,都喜歡爺。」
陸潛興奮起來,把跟前兩壺奶都推到薛遙面前。
薛遙搖搖頭:「奶不解渴,我想喝酸梅汁,這裡有嗎?」
陸潛因為那句「一直喜歡爺」莫名地興奮,聞言立即起身,走去找老闆娘,要酸梅汁。
店裡沒有酸梅汁賣,老闆娘被纏得不行,領著陸潛去伙房,磨了一杯雪梨汁。
陸潛端著雪梨汁跑回去,發現桌子旁空了。
剛剛還「一直喜歡爺」的小伴讀,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