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宮中傳來來報太后召見旨意。
葉昭將此事交侍衛們轉告安王府眾人,然後急急更衣進宮。
街上,夏玉瑾因不清楚葉昭口味,站在酒外猶豫許久,最後逼隨身的兩個小廝一個抱了壇杏花的射洪春,一個捧了壺望江的女兒紅先送回,自個兒穿著便服,熟練地穿街過巷,偷偷摸摸往老高開的羊肉店去。
老高做羊肉有幾十年手藝功夫了,味道一等一的香,只因店鋪偏僻,老闆懶惰,老闆娘兇悍,人手不足等種種原因,平時都是將做好羊肉賣給各大酒,自家的小店則長年閉門,只招待熟客,所以來者甚少。
夏玉瑾是不管是半夜三更還是狂風暴雨,老高都會親自迎接招待的熟客中的熟客。
可是今天,老高沒有迎接他。
屋裡只傳來他指天罵地和媳婦嚎啕大哭的聲音。
「哭喪啊?!」夏玉瑾人逢喜事精神爽,聽著人家哀嚎覺得很添堵,正準備進去教訓幾句,當他看見屋內的情況,不禁愣住了。
小小羊肉店給砸得一片混亂,老高的獨子帶著滿臉的血,躺在地上呻吟,他的獨眼媳婦披頭散髮,趴地上嚎啕大哭,隔壁廚房還有磨刀聲,過了一會,他那丑閨女提著菜刀衝出來,叫囂著,「老娘和他們拼了!」嚇得老高撲過去死命地攔。
夏玉瑾看得目瞪口呆,眼看翠花要朝他衝過來,趕緊往旁邊縮了縮,以免擋了人家去砍人的道,並小聲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郡王啊——」老高這才發現他的存在,立刻朝媳婦和閨女使了個眼色,三人一起撲過來,抱著夏玉瑾的大腿就拼命狂哭,「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住……住手,有話好好說,有屁好好放!老子又不是青天大老爺給你們做得哪門子主啊?!」夏玉瑾在六隻鐵箍中掙扎著,死命地把他們往外踹,「該死的!別哭了,不准弄髒我的衣服!再哭老子就走了!」
老高聽他這般說話,瞬間停住哭聲,臉上多雲轉晴,厲聲喝住媳婦女兒的嚎啕,讓她們去照顧兒子,自己從地上拾了條沒缺腿的長凳,擦了又擦,請夏玉瑾坐下,氣憤地述說起整件事來。
他有個兒子叫高天翔,五短身材,滿臉麻子,算是個三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的老實人,就是有點棋癮,每次看見人家下棋就管不住手,也會賭十來個錢的輸贏。昨天他給灶上羊肉拔完毛去買香料,相熟的小二子約他去玩,一起經過長盛賭坊旁巷道時,見裡面圍著幾個人在下棋,吆三喝五地叫著,水平卻是非一般臭,旁邊還擺著幾個銅板做賭注。
他看著手癢,想加入棋局。
擺局者說:「陸爺最煩賴帳的人,最厭輸不起的人,你要玩,就要按足規矩來,一盤三個子!下五盤才准走!」
高天翔覺得輸上五盤也不過十五文,算不得什麼,便應了,待排在他前面的漢子下完離開後,匆忙開了局。
一盤下來,他險險輸了,心裡不忿,於是再來,沒想到第二盤又輸了,緊接著第三盤,第四盤……盤盤皆輸。
這時,那個離開的漢子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疊銀票,塞給擺局者,陪笑道:「陸爺好手段,我輸了八個子。」
陸爺接過銀票數了數,然後塞兩張給他身後的男人道:「你贏了兩個子,拿去。」
高天翔窺見銀票數額,每張皆是一百兩,這時才察覺不妙,訕笑著問:「這……一個子是?」
陸爺吐了唾沫:「自然是一百兩一個子。」
給錢與接錢的人連聲稱是,嘴角不停竊笑。
高天翔嚇得渾身發抖,趕緊跳起來道:「我弄錯了,我不賭了。」
這時,和陸爺一塊兒設局賭博的幾個傢伙都圍了過來,狠狠一拳將他砸倒在地,口裡還罵罵咧咧道:「說了一盤三個子,下足五盤才准走!你小子敢入我的局,還敢逃不成?你他媽的繼續給我賭!把輸了的錢統統給我掏出來,否則爺就打斷你的手腳去!別和爺提什麼王法,沒眼睛的小子,去長盛賭坊打聽打聽陸爺的名字,陸爺的話就是王法!」
旁人又是一陣鬨笑。
帶他來這裡的小二子早就不知何時溜走了。
高天翔一陣頭暈腦脹,才知落入陷阱,最後一盤也沒心思下了,轉瞬間背上一千五百兩賭債,還被迫打了欠條。
接下來的事就是逼債,陸爺帶人砸了老高的店鋪,任憑老高怎麼求情都沒用。逼到最後,翹起二郎腿,叼著銀牙籤道:「算了,既然還不出,我陸爺也是個好心人,就便宜你了,給條活路你走。你家羊肉煮得還有幾分意思,將配製秘方交出,就算抵了這一千五百兩的債。」
老高恍然大悟,方知是前陣子醉花看上了他的羊肉秘法,想要獨占來做招牌菜,派人來談過幾次,都被嚴詞拒絕後,便使了這陰招來陷害他兒子。
夏玉瑾聽完後,想了半響,「陸爺……我聽過這個名字,他是給長盛賭坊幹活的,手段相當卑劣。這家賭坊和醉花……不好辦啊,都是祈王私下置辦的產業,祈王和無所事事的我不同,他在朝廷中擔了不少差事,很受器重,拍他馬屁的官員也不少,你不過是個平頭百姓,又是賭場上的紛爭,鬧起來只有死路一條。」
老高垂頭喪氣道:「就這樣認了?」
他媳婦和女兒又開始嚎叫。
夏玉瑾聽見這殺豬般的聲音,捂著耳朵跳起來,怒道,「嚎個毛!老子還要給媳婦買羊肉呢!你去把火燉上,羊肉煮爛點,筋和帶骨肉各要五斤,待會我派人來取!」然後轉身就走了。
老高回過神來,立刻一巴掌打去女兒的腦袋上,眉開眼笑道:「嚎個毛!沒聽見郡王說待會要來取羊肉?!還不快去把火燒起來,咱們慢慢地燉,慢慢地等。」
寒冷初春,長盛賭坊的大門左邊貼著招財進寶,右邊貼著辭舊迎新,裡面人流如潮,個個都是興奮得滿額大汗,中間夾雜著骰子的碰撞聲,高興與哀痛的吶喊聲,混雜著各種說不清的市井味道。
遠處大張旗鼓抬來一頂銀頂黃蓋紅幃輿轎,緩緩停在賭坊門口。
苦著臉的長隨上前掀開簾幕,裡面是張美玉無瑕般的貴公子,穿著四爪游龍滾邊白蟒服,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捧著小暖爐,優哉游哉地走入賭坊內。
賭坊管事陸爺遠遠見這排場,以為鬧事,急忙上前來迎,見來人是南平郡王夏玉瑾,出名的紈絝子弟,不免大大地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他好賭名聲遠揚,可是甚少那麼大張旗鼓地逛賭坊,心裡也有些納悶,於是賠笑問:「郡王也來玩兩手?」
「路過聽見骰子聲,手癢了,」夏玉瑾打了兩個哈哈,跟著他從賭坊這頭走到那頭,到處看了番,然後停在一張賭大小台前,看了好幾把,然後等骰子停定,快開盅時,隨手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小紙片,看也不看,像丟破爛般丟去「小」處,歡樂道,「來,本王也玩兩把,就壓個五十兩。」
長盛賭坊是上京最大的賭場之一,許多敗家子弟在裡面一擲千金,所以五十兩雖不算小數,陸爺還不把它放在眼裡,笑道,「郡王來玩兩把,自是歡迎的。」然後示意荷官開盅。
三個骰子轉出二、二、四,合計八點,正是一個小。
荷官趕緊拿出五十兩銀票,恭恭敬敬要遞給夏玉瑾。
夏玉瑾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伸手從台上拾起那張丟下的銀票,緩緩撫平皺摺,攤開給大家仔細觀看,笑道:「本王不小心看錯了銀票,丟下去的竟是一千兩!居然贏了,哈哈,真是好運氣啊!」
陸爺的臉,一下子全白了。
「願賭服輸嘛,」夏玉瑾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押大小的規矩,壓上去的東西就不能反悔,總歸是有輸有贏的,你這把運氣不好。不過輸太慘怕你心裡難受,本王見好就收,就玩到這裡如何?」
長盛賭坊是祈王的產業,兩三百兩的出入他還賠得起,一把輸掉上千兩銀子就未免要被嚴厲呵斥,總得想法子把這些銀子弄回來。陸爺的思緒轉得飛快,他眼見夏玉瑾作勢要走,趕緊過去攔下,笑著道:「哪有來賭坊才玩一把就走的?豈不是顯得我經營不善,待客不周?郡王千萬要再玩幾把。」
夏玉瑾笑眯眯地問:「你真的留我玩?」
陸爺不停賠笑:「自然的,郡王大駕光臨,蓬蓽生輝。」
夏玉瑾「猶豫」許久,決然道:「算了,本王今天財運好,也不怕挨罵。見你這賭坊有意思,就留下來玩幾手!」
陸爺急忙招呼人端茶遞水,又暗自吩咐將坊內最厲害的荷官換來,親自在旁邊坐鎮。
夏玉瑾低下頭,手裡卻是不緊不慢地玩著幾張大額銀票,待骰子落盅後,隨手將兩千兩銀子都推向「大」處,想了想還覺得不夠,在身上翻出兩百多兩零散銀票,也壓了上去。
荷官開始發抖。
陸爺見狀,額上沁出冷汗:「郡王……這……這玩得也太大了?」
夏玉瑾沒心沒肺道:「不怕不怕,本王就喜歡刺激,全部的錢一次砸下去,砸得越刺激越好,喂!你這荷官拖拖拉拉不開盅,該不是要作弊?」
其餘賭徒見這邊場面有趣,都聚集過來,他們都是賭慣了的人,此時同心協力,死死盯著荷官的手,一起吆喝著要開盅。
荷官迫於無奈,只得開盅,裡面是一個五,一個六,一個三,合計十四點,正是個大。
眾人齊聲喝彩。
陸爺兩眼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夏玉瑾收起銀票,高興地吆喝著「繼續。」
陸爺咬著牙關道,「繼續!」然後朝荷官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然後親身上陣。
他就不信這小子的運氣真的那麼好!
第一把,三六一十八點,豹子通殺。
夏玉瑾沒壓。
第二把,三四十一二點,豹子通殺。
夏玉瑾沒壓。
第三把,三三九點,豹子通殺。
夏玉瑾還是沒壓。
第四把,陸爺撐不住了,不敢再搖豹子,便開出兩個三,一個五,合計十一點,大。
夏玉瑾遲遲不動,讓他略微鬆了口氣,正準備開盅,夏玉瑾叫了聲「慢」,迅速將四千五百多兩銀子,統統堆在了大的上面。
九千兩銀子,賭坊三個月的收益。
「好運氣,好運氣。」夏玉瑾數著銀票,笑得人畜無害,「昨天晚上神仙託夢,說我今天賭運旺,看來是真的。」
陸爺總算知道自己碰了個大鐵板,郡王賭技非同尋常,怕是有不為人知的高招,自己今天是玩不過了。當即青著臉,賠禮道歉,請他離開。
夏玉瑾收起銀票,冷冷地問:「你留本王下來玩,便要陪本王玩到底!繼續賭!」
陸爺氣得渾身發抖,硬聲道:「長盛賭坊今日沒錢,不賭了!」
夏玉瑾淡淡道:「沒錢便打借條,賣兒賣女總能還得上。」
陸爺怒道:「我沒錢你還逼我賭?!」
夏玉瑾架起二郎腿,笑容變得陰森狡詐:「老子今天就是來逼賭的!」